第49章 第四十九天
有蘇挽秋的變態要求出現,葉浮光腦海中浮現諸多從前她與沈驚瀾相處時的畫麵,不過那些都是鏡花水月一樣地掠過,在她腦海中好像一張張落下的相片,還沒看清楚就互相交疊著重合——
最後她想起來的,卻是劇情裏提過的一件事。
蘇挽秋睡覺之前是必定要聽故事的,源於她少時從永安皇城伴著那場大火逃離的陰影,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那時就有一直陪伴她的姑姑,不斷地給她講故事、將她哄睡,又在她噩夢驚醒的時候陪伴。
後來這還成為男女主在一起發糖的點,因為沈景明第一次和蘇挽秋被困在野外的山洞裏,篝火、陰影,劈啪跳動的火焰裏,沈景明忽然問她,“睡不著?”
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要不要給你講個故事?”
這話語和從小照顧蘇挽秋的姑姑第一次發現她失眠時一樣,讓睡在山洞裏的蘇挽秋心髒怦怦跳,她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麽心情答應的,總之那應該是全文裏少有的男女主相處卻沒有doi的場景,但那卻是蘇挽秋難得對這個男人心軟的時刻。
後來沈景明陪她度過的每個夜晚,有時會給她念書、有時會給她講故事,總之蘇挽秋因此逐漸加深了對他的依賴。
大衹王庭的貴霜之所以沒能得到她的心,就是因為對方不屑於做這些事情,他喜歡熬鷹,假如蘇挽秋睡不著——
那就讓她筋疲力盡、不得不睡為止。
隻要這樣多加幾次,蘇挽秋總是能改掉那些不乖的壞毛病的。
……
不得不說。
直到現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後,葉浮光也仍然覺得蘇挽秋與沈景明、貴霜之流實在是絕配,沈景明心思深沉、多謀善斷,貴霜喜歡強製、扭曲的愛,而在她麵前的蘇挽秋,跟這兩個人完全是同類。
他們多疑、暴戾、深沉……
像是這個扭曲的世界所有黑暗麵的倒影。
不過因為白天的教訓,這些想起的事情隻在她腦海裏閃過短短幾秒,而在搖曳的燭光中,她抿了抿唇,過後才出聲道,“我和王爺……”
她既不想像那些話本的作者一樣,憑空捏造一些與沈驚瀾的顏色故事,卻也不想再領略拒絕蘇挽秋的代價,於是安靜了片刻,拿出自己最擅長的、一貫的裝柔弱,回憶著沈驚瀾初次醒來對她的態度,怯怯地出聲道:
“我……我太弱了……信腺又不全。”
“王爺,或許從未想過……”
現在的葉浮光已經懂了一些乾元羞恥,所以在承認自己【不行】的時候,語氣裏的瑟縮之意,就像是從她骨子裏溢出的怯懦。
這讓蘇挽秋想起來自己先前的調查結果,無數證據佐證這個乾元是那樣廢物,正因如此,先前她在梅園中為沈驚瀾劃破後頸、逼迫信香釋放的場麵,才會讓她這樣印象深刻。
“是嗎?”
蘇挽秋抬手摸著葉浮光的下頜,笑意卻不及眼底,麵上神色更偏向譏諷:“她竟然舍得如此對你?我以為你救了她,她當以身相許。”
……沈驚瀾怎麽會是那種以身相許的類型呢?
葉浮光心中清晰地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但她沒有出聲,她總覺得蘇挽秋對沈驚瀾的態度非常微妙,而這些恰好是原著沒有提及的內容,不過本來她穿來時這本文就還沒完結,看作者那副又水又長恰爛錢的架勢,或許這是隱藏的部分——
於是她垂著眼睫,比麵前的地坤更柔弱,喉嚨動了動,頗有些不安地道,“我、我用其他的故事來換,比這個更有趣的,可以麽?”
蘇挽秋勾著唇。
因為她從小就聽故事到大,即便尋芳在宮中念過書,但因為她的特殊情況,不得不為她搜羅一些千奇百怪、奇珍趣文的話本,而從前她又在宮中,見識過大夏壯闊不已的藏書庫,這些年還搜羅了大衹王庭的許多異聞錄,她倒是想知道,葉浮光能說出什麽更有趣的故事?
她笑得很溫和,“好呀。”
仍是那副很好說話,很容易滿足的樣子。
但已經被她的表麵欺騙過的葉浮光根本不信她這樣輕易被糊弄,果不其然就聽她說道,“但如果是毫無新意的、我覺得無趣的故事,今晚你恐怕就不許睡,又得挨罰了。”
說話的時候。
她本來拉著葉浮光手腕的指尖,稍微往旁邊挪了挪,直接按在了她的傷口上,這猝然的疼痛直接讓她麵目扭曲了刹那。
——要有新意是吧?
宮廷玉液酒,八百八一杯。
具體怎麽樣,聽我給你吹。
做好接受聽四大名著+四大民工漫的心理準備了嗎?
葉浮光露出個格外艱辛的笑容,心想要是講故事能續命,這世界的所有人都得給她倒貼壽命,於是清了清嗓子,“我暫時先想到四個,不知道您想先聽哪一個?”
蘇挽秋倒是沒想到她能刹那間編出這麽多,難得怔了怔,“哦?”
“《一個和尚和三隻動物的故事》、《三個女人和一群男人的故事》、《三個男人和戰爭的故事》以及《一個男人與一群女人的故事》,暫時就這四個。”
這位前朝的小公主臉色沉了沉,“你覺得這種東西能讓誰感興趣嗎?”
“倒是也有它們原本的名字,隻是我以為您會喜歡這種選擇……”葉浮光踟躕著,老老實實道,“《西遊記》、《水滸傳》、《三國演義》和《紅樓夢》,這樣選呢?”
蘇挽秋很隨便地選,“第一個。”
這世上還有她沒聽過的遊記麽?
……
醜時三刻。
葉浮光已經睡著了,蘇挽秋卻仍舊神采奕奕。
她沒聽過這麽有趣的故事,尤其是葉浮光所描繪的神仙世界,是大宗所沒有描繪過的,大夏曾經給予那些僧侶許多便利,容許他們在這片國土上建造寺廟樓宇,那些經文所寫字字晦澀,仿佛蘊藏什麽力量。
但最終在大夏傾覆時,這些神明沒能拯救這個庇佑她的王朝。
所以他們該死。
可是在這個遊記裏,這些神仙所生活的世界,仿佛和她這樣的凡人沒什麽交集,所以撲朔迷離,儼如鋪開在她麵前的仙界。
她沒忍住,捏了下在她旁邊講困睡著的乾元麵頰,在她吃痛皺眉、含糊的問聲裏,冷淡道,“我還沒睡,你給我起來繼續——”
才說到那隻猴子被太上老君丟進了煉丹爐。
她很期待後麵的內容。
可是被她捏的人不知是在短短的時間裏習慣了她的陰狠還是別的,總之因為大病初愈、困得實在睜不開眼睛,隻能迷迷糊糊地抬手很輕地隔著被子拍了拍她的後背。
“恩……我在,睡吧。”
輕哄的聲音非常柔軟,有讓緊繃的精神都跟著放鬆下來的奇怪魅力。
本來還想將她直接捏醒的蘇挽秋不知怎麽鬆了手裏的勁,停頓片刻,莫名有種會一直被陪伴的鬆弛感產生。
陪伴。
就這個人嗎?
她憑什麽——
念頭浮現,蘇挽秋眼中又出現幾分譏諷。
葉浮光這樣弱、性子又沒用的家夥,宓雲封她信腺的穴位都多此一舉,將她丟在大街上,不說是乾元,就是中君和地坤都會來欺負她的,此刻沈驚瀾尚且自顧不暇,她唯一的依靠就隻有自己了。
倘若她不乖,把她賣去花樓裏,就這樣怕疼又容易哭、沒半點本事的模樣,恐怕第一天就會被客人撕碎。
蘇挽秋很快說服了自己,不是自己需要這個弱小可期的廢物陪伴,而是這個廢物隻能依靠著她活下去,於是眼神頓時柔和了下來,注視懷裏的人,真像是在看自己於集市上精挑細選的一條小土狗。
沒了她就會被宰掉吃肉的小狗。
隻能討好她、忠誠於她的小狗。
她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那些不安的、暴躁的情緒都平靜了下去,最終她竟然也由葉浮光這樣放肆地將手搭在她身上,然後抬手打了個手勢,讓跪守在床邊的婢女將屋裏最後一點燭火熄滅退下。
等到對方悄無聲息地要出門時,她又倏然補了句,“明早讓宓雲來。”
小狗總是脆弱的、容易死掉的,若是再讓她手腕上的傷留久些,就要留下疤痕了,未免不太完美。
……
葉浮光醒來的時候,腦子都還是混沌的。
因為她沒睡夠。
但是屋裏的動靜實在太大了,蘇挽秋雖然不屬於那種聲音尖利、讓人覺得煩躁的類型,可是她對這嗓音的陰影實在太濃鬱,所以沒辦法忽略,本能寒毛直豎,隱約聽清楚之後,就再也沒辦法睡著。
她呆呆地坐起來,才發現床前不知何時多了個男人的身影,對方並非中原人的長相,看起來有點外族混血,冷著臉的時候,有鷹視狼顧之相,讓她瞳孔縮了縮。
“伸手。”宓雲臉色很差。
尤其是今天的離開計劃被心血**的公主否掉,這意味著他們想要在江寧城裏抵禦故意散播的瘟疫時,也需要防止沈驚瀾命大真的回來,到時候他們就會被圍困在這座城中。
他從來不覺得大衹視若威脅的沈驚瀾,能這樣輕易地有去無回,因為從前對沈家軍幾度設伏,也沒有成功過,就連燕城那場大勝,也是依靠——
“宓雲,你太凶了。”正在桌邊懶懶用膳的蘇挽秋朝這邊抬頭看來,笑著提醒道,“她膽子很小,你別嚇壞她。”
宓雲強忍住對她翻白眼的衝動,卻沒忍住嘴,“若是公主您昨日能別玩這麽過火,今日我也沒有嚇她的機會。”
蘇挽秋卻不以為然,“我若是真玩得興起,倒也不至於到早上才宣你來。”
言外之意。
她如果是真想折騰人,葉浮光根本活不過昨晚。
宓雲沒理她,重又對床鋪裏的人聲音重了些,“伸手。”
葉浮光隔著那隱隱綽綽的帷紗,發現蘇挽秋沒什麽意見,就閉上眼睛對宓雲伸出了一隻手,纖細手腕上紫紅色的淤痕經過一晚上已經變得更加可怖,給人一種好像手會從這裏被勒斷的恐怖錯覺。
她看著自己手上的傷,沒忍住紅了眼圈,在男人給她上藥的時候,已經有無聲的淚水順著她的麵頰滑下。
從前在王庭時,宓雲就為不少大衹的貴族治過那些奴隸、妻妾身上的可怖傷痕,那時候她們每個都會像這樣哭——
包括曾經生下他的那個漢人地坤,他的生母。
他很久沒想起那個女人了,此刻見葉浮光無聲垂淚、卻沒有向他投來任何希冀與求救的目光時,就讓他再次想到那個被搶去的女人。
這是最乖巧的、不會為自己惹來新災難的哭泣方式。
他莫名其妙地放輕了動作,甚至很難得地、在離開之前,把藥箱裏最後一塊紗布也留下了,如果葉浮光等下不想讓蘇挽秋看到她哭過,可以用那白紗擦去她的淚水,而不是由它們落在被褥上。
……
但蘇挽秋還是發現了她哭泣過的痕跡。
在葉浮光被婢女伺候梳洗、隻能呆著由她們擺弄,不敢提出任何異議,隨後被她們領到蘇挽秋那張桌上時,這位在原著裏柔弱美麗的女主角單手支著腦袋,笑吟吟地問她:“怎麽,宓雲弄疼你了?”
她僵了一下,手裏還捏著那小塊紗布,緊張地搖頭。
囁嚅片刻,“是、是我太怕疼……”
蘇挽秋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奇怪的沉默過後,她忽地問道,“從前你也是與沈驚瀾這般撒嬌的?”
葉浮光不安地抬眸看她,很難理解她為什麽總是每一句都提到沈驚瀾,就好像……想和她比較什麽,又或者是,暗戀她?
還沒等她想明白,蘇挽秋又慢條斯理地抬起一隻手,將剛呈上來的那碗燕窩粥攪了攪,然後撈起一勺放到葉浮光的唇邊,因為溫度有些高,瞬間就將葉浮光燙得唇瓣都紅了一下。
她條件反射地往後躲了躲,然後飛快湊回來吹了下她勺子裏的粥,毫不猶豫地張嘴咬下去,雖然在嘴裏也有些溫度稍高,卻不敢往下咽——
因為吃到太燙的東西,如果不能迅速吐出來,那最差的辦法也不是往下吞,食道裏的燙傷比口腔更加麻煩。
看她含著粥想吞又不敢吞的樣子,蘇挽秋緩緩收回了手,笑得更開心了些,“你看,用這幅模樣同我撒嬌的話,我就隻會想將你弄得更疼些。”
葉浮光:“……”
變態我已經罵累了。
她木著臉。
好在蘇挽秋也沒有繼續喂她熱粥的興趣,將勺子一丟、讓人換了個新的之後,很沒誠意地同她道,“我沒有伺候過人,方才不太熟練。”
頓了頓,她微笑道,“不如給你找個能熟練伺候你的人吧?”
葉浮光條件反射想拒絕,又覺得她這話裏的意思好像已經是決定了的,充分領教過這位前朝公主說一不二的決斷之後,她僵坐著沒動。
……
然後——
她再也不會忘記,從門口那邊,迎著光走過來的,低眉順眼,如往日那般一樣讓她覺得沉穩、可靠、能托付很多事的身影。
因為對方已經換下了岐王府裏的下人衣裳,所以這身影熟悉中、透露出讓她不適的陌生。
直到那人來到她的麵前,很輕地喚了一聲:“王妃。”
她終於回過神來。
葉浮光的眼瞳終於聚焦在她的身上,好像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吉祥。”
頓了頓,她又覺得好像不應該這樣喚對方,因為從前這小姑娘和如意一起待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們倆的名字都是進了府之後方便主子記住而改的,她看著和她們倆很熟悉,卻從來沒問過她們的真名。
甚至連她們的家鄉、喜好,也從不了解。
於是她很熟練地安慰了自己。
這樣的話,就算被背叛,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嗎?
於是她好像沒有看到對方一點傷沒有、甚至換上了與蘇挽秋婢女一樣衣裳的裝扮,甚至還能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像是附和女主角先前貼心的建議,道出這個名字之後,又接道:
“確實是我熟悉的人。”
但卻像今天才認識眼前人那般,出聲輕輕地問:“那麽,如今我當如何喚你呢?”
吉祥能明顯感覺到公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那視線裏帶著看好戲的意味,在她和葉浮光之間來回轉,似乎期待著什麽戲場上才有的痛哭流涕、悔恨不已、又或者是不可置信的反應,可是什麽都沒有,但沒有這些,讓她真正的主子失望,下場是很慘的。
於是她不著痕跡地抖了一下,回答道,“您……像從前那般即可。”
少見地,她主動道,“您沒有別的想問的嗎?”
比如。
她為什麽要背叛岐王、背叛她?
又比如,為什麽要帶著她來到蘇挽秋這裏?
吉祥記得,在麵對如意的時候,這位主子一直都是有話就說、心直口快的類型,不過想也知道,公主並不好伺候,所以王妃才在醒來的短短時間裏,變得這般沉默寡言。
那這出讓公主滿意的戲,隻能她來唱——
葉浮光好像被她提醒了什麽似的,很遲鈍地點了點頭,“哦”了一聲,思考了很久,“你是被迫的嗎?”
這句話終於是蘇挽秋所期待的。
在夜晚喜歡聽光怪陸離、新鮮不已睡前故事的公主,在白天也欣然樂見有趣的寵物和沒用的棋子在她麵前臨時搭一台戲,她喜歡這樣的娛樂。
吉祥安靜了許久,她緩緩搖頭,“不是。”
葉浮光便跟著恍然,“這樣。”
她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那太好了。”
這樣她就不用擔心,自己這麽沒用,還牽連身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