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天

許家案逐漸接近尾聲,在許懿去世、禮部尚書位置空出,由楊柏的人補上空缺之時,朝廷裏逐漸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據了群臣注意力。

今歲剛開春,長江一帶雨水就比往年更多,導致汛期提前,偏偏在入夏時節,梅雨提前,趕上一場連綿的暴雨,導致江寧府一帶遭了水災。

起初報上來的受災縣隻有五六個,等到朝廷按例撥了銀子下去,等著蘇、揚一帶的通判將汛情快馬加鞭送來時,卻沒等到應天府的消息,而是先收到了海州巡按的陳情,其中狀告應天府五州勾結、瞞報災情。

裏麵不僅提到長江下遊決堤淹沒的州縣數目,甚至還提及因為這幾州的通判互相包庇,又賑災不利,以至流民四散,北上而去,不出半旬就能抵達永安城,其中又講述災民慘狀,將近百萬,無法想象這種情況是在當今明德天子的治下發生。

奏折字字珠璣,完全把江南一帶受災情肆虐的情況描繪出來,並且懇請天子派特使前往徹查此三州腐敗蠹蟲!

宸極殿上,沈景明震怒。

他先問楊柏和禦史台,調去應天府的巡撫拿著朝廷的錢糧,都在做什麽事?然後又問三司,各路轉運使為何知情不報,再者,年年這些地方要錢修路拓寬運河,怎麽今年下點雨就淹了?

工部、戶部,又都是幹什麽吃的?

一整個早朝裏,位高權重的各個摘帽的摘帽、下跪的下跪,宸極殿內人人惶恐,就連如今權傾朝野、掌樞密院的王旭堯也沒逃過天子斥責——

因為他和李延霖,就是當年在江南陪著天子進永安,在應天府一代起家的,這幾個州縣,都是沈景明曾經封王時的封地,等於他的第二個老家,現在自己的老家出了這麽大的臭聞,天子顏麵何在?

反正除了站著當掛件的岐王,滿朝文武都在天子的兩重惱怒下顫抖。

……

朝廷先後派了兩個特使前往調查江南水患一事,並且特賜天子的尚方寶劍,又有禁軍相送。

結果第一個特使剛上運河,在半路上就遇到暗礁,船沉了,連帶著船上的黑甲禁軍都沒回來幾個,因為運河是汛期,水位漲的很猛,還匯聚了幾條江河的水量,就在一夕之間突然暴漲,甚至讓運河裏好幾家做水路生意的商戶船隊也一起遭了重。

第二個運使選擇走的是山路,路上因為連綿的雨,遇到了山洪,在襄州附近還被流民給擋了路,遲遲無法抵達應天府。

沈景明看到邸報都差點氣笑了。

然而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七日後。

同樣受到災民衝擊的江陵府有知州呈報,提及這些災民似有組織,懷疑有民間邪.教勢力策劃,問朝廷是否要以武力鎮壓。

各地的折子如雪花片一樣飛向朝廷,要錢賑災的、陳情喊冤的、匯報災時疫.情的,政事堂跑腿的侍者都顧不上喝茶,而明德殿則被籠罩在天子的低氣壓裏,恐怖的乾元信香彌漫整個殿堂。

……

“哈哈。”

江寧城,一處水榭庭院內。

唇角生紅痣、有傾城之姿的漂亮女子聽見來稟報的事情,將手裏當零嘴的炒蠶豆碗放下,拍手鼓掌,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沈景明不是最擅長謀略麽?區區一場水患,怎就難倒他了?”她再次撚起一個炒蠶豆,卻隨意拋著用來砸說話的人,帶著鹽粒的豆子打在對方臉上,然後又落在地上。

被她丟豆子的人沒吭聲,倒是本該隨第一位特使抵達江南、卻也一起消失在中途沉了的大船上的太醫,宓雲,此刻換下了一貫在永安的官服,還不太習慣地摸了摸自己的領口,同她道:

“小公主何必為難他?”

“再者,如今這位皇帝,倒也沒你想的那麽黔驢技窮。”

是嗎?

她倒不這樣覺得。

如今朝廷裏那些位高權重的,要麽出身應天府,護著這裏的望族,要麽年年收這裏的孝敬,賣官鬻爵,就是摘了他們的烏紗帽,他們也不敢領來這裏的差事,真有脖子硬的,也活不到這裏。

但這些話,是不必跟宓雲這個外族說的。

蘇挽秋拿起手帕,擦著手上的痕跡,想著這江寧城也沒什麽好吃的,聽說這個還是在這裏從小長大的小孩兒喜歡吃的當地特產,她果然不太能理解這裏人的口味。

她瞥向宓雲,粲然一笑,“他為什麽被為難,你心裏沒數嗎?”

“之前是哪個塞北第一神醫跟我打包票,同我保證沈驚瀾醒來也是生不如死,瘋癲如牛的?”她對宓雲招了招手,笑得非常友善,“來,宓太醫,為我解解惑。”

宓雲看出她有要同自己算賬的意思,沉默兩秒,還是走到了她的麵前,學著中原人伺候她的禮節,跪了下去,甚至還想接過她的手帕,替她擦手。

他出聲解釋道,“那方子並無問題,皇帝那裏也有人日日看著,沈驚瀾的症狀也已經出現,隻是不顯——”

“我猜是她運氣夠好,身邊恰好有一個能壓製她症狀的乾元,你也知曉,乾元與地坤的信香本就玄乎,契合度高的,能互相調和、用來治病也不稀奇。”

話音才落。

那條手帕就被抽到了他的臉上。

明明是軟軟的、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地坤閨中之物,但想到上麵剛擦過的、留下那些低廉零嘴的味道,宓雲就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並非獎勵,而是羞辱。

“這麽巧啊?”

蘇挽秋如此說著,卻又想起那時梅園的雪,紛紛揚揚、冷冽地落下,卻能將那妖冶危險的紅色山茶安撫下去。

她果然就應該在那時將那兩人都解決的。

想到這裏,她沒再看麵前這條壓抑脾氣的野狗,微微一笑,轉頭吩咐人,“這特產,再買一碗。”

宓雲問她,“你剛才不是不喜歡這個?”

“我是不喜歡——”

蘇挽秋眯著眼睛,不知想到什麽,笑意更盛,“不過很快就可以拿它來迎接一位在江寧土生土長的客人了。”

頓了頓,曾經受過的宮廷教育似乎在這時姍姍冒出來,提醒她應當怎麽禮貌地對待客人。

於是她改口道,“唔,拿這種東西招待客人仿佛不太得體。”

那就不能當客人了。

蘇挽秋略帶幾分遺憾,卻仿佛已經決定了誰的命運,“那就用下一碗炒豆子,拿來喂小寵物吧,我正好缺一條很乖、很聽話的小狗。”

尤其是想過這條小狗還被沈驚瀾養在身邊,對她露出過爪牙,蘇挽秋就更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