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天
若非沈四早就把許家上下三代查得清清楚楚,並且將這些事情都擺在了搖光閣的桌上,沈驚瀾會以為她的小王妃在演什麽臥薪嚐膽、十年磨一劍的複仇故事。
許、葉兩家從前根本就沒有交情,就調查結果而言,葉浮光從前應該也沒怎麽和這個許樂遙見過,因為前者出門要麽去賭.場一擲千金敗家財,要麽就去花樓裏找那些鶯鶯燕燕,而後者多是在太學裏與同窗出遊,頂多是喜歡自己出門在永安街頭巷尾找些美食——
想到這裏,沈驚瀾心中那翻湧的醋意都被壓了下去。
她很平靜地問,“她得罪你了?”
後知後覺發現馬兒沒在跑了,就停在湖邊水草豐沃的地方低頭吃草,葉浮光的安全感回歸稍許,終於敢鬆開抓著沈驚瀾衣襟的一隻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花,然後誠實地搖頭,“那倒沒有。”
……沒有還想著怎麽送人下大獄?
沈驚瀾眉尖微蹙,打量著跟前的人,發覺自己依然無法看透這隻小動物。
葉浮光這時倒是猜到她的想法了,嫣紅的唇動了動,卻哼不出那句“我覺得我妹一個人坐牢怪辛苦的,所以想把她朋友送進去陪一陪她”這樣歹.毒的話,半晌後隻能換個意思表達。
“就是……倘使,我是說如果……”葉浮光哼哼唧唧地舉例,“如果她以後惹了皇帝不高興,或者是犯了事兒要被抓進牢裏,能把她關到殿前馬步軍司獄嗎?”
葉浮光覺得自己真的好像那種試圖靠給權臣吹枕邊風,然後將看不順眼的人通通幹掉的壞女人。
這次沈驚瀾安靜了很久,隻答了一句,“殿前馬步軍司獄是禁軍大獄,亦是天子私獄,窺探宮幃是重罪。”
“哦。”小孩兒悶悶地答,“那我下次不問了。”
她如此說著,卻拿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瞟沈驚瀾,看一眼,挪開一下,過了會兒又瞟回來,就在沈驚瀾想問的時候,她又主動開口了:
“可不可以講最後一句?”
“嗯?”
“把她關進那裏挺合適的。”
沈驚瀾不知如何解讀小姑娘的眼神同話語,也沒有要插手禁軍勢力的意思,聞言摸了摸她的麵頰,替她將另外半邊臉上的濕痕也一起擦掉,淡然道,“既然與許家無仇,便不要再說這等話。”
她都這麽說了,葉浮光隻能跟自己在相國寺那一柱超級粗的香祈禱,許樂遙如果真的科舉不順、要被皇帝抓起來,那就請像原著一樣將她和葉漁歌關在一起——
由此觸發她倆的逃獄劇情。
……
虔誠祈禱完的小王妃敏銳察覺到屬於沈驚瀾的信香不像剛才那樣來勢洶洶,如今也沒被再凶狠地親和過分地玩弄,就試著湊過去親沈驚瀾的下巴,出聲問:
“王爺還在生氣嗎?”
她很乖地許諾,“要是王爺不喜歡妾出門,之後妾就不出去了。”
反正隻要許樂遙能進去,她也算是完成了答應過葉漁歌的事情,而且最近永安好吃的店家葉浮光也嚐遍了,若是有想嚐的味道,可以讓王府的廚子複刻一下。
沈驚瀾神色淡然地打量她,看不出喜怒,片刻後,她先翻身下了馬,然後將葉浮光抱了下去。
小王妃腳才剛踩著地,以為自己總算可以回魂了,結果忘了自己先經一波馬車顛簸、後來又被帶著策馬狂奔,腿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軟底繡花鞋才剛踩到草地,就不可抑製地跌坐下去。
恰好就摔在黑馬的前蹄附近。
沈驚瀾本能地朝黑馬方向看了一眼,她知道這匹馬性子烈,從前領著野馬群的時候,不光喜歡挑釁猛獸,還喜歡去霸淩其他的草食動物,譬如羊群、鹿群之類的。
誰知黑馬大大的眼睛看了葉浮光一眼,好像還沒見過這樣脆弱的人類,停了嚼草的動作,又去看沈驚瀾的臉色,過了會兒,敷衍地用腦袋頂了頂葉浮光的後背,像是想幫她站起來。
葉浮光被它動作嚇了一跳。
臉色更白了,出聲問沈驚瀾,“王、王爺,它是在做什麽?”
——在同情你,甚至覺得你是個殘廢。
沈驚瀾按了按額角,重新將她抱了起來,看黑馬貪戀這片肥沃野草的味道,也沒說什麽,隻是走到旁邊青草茂密的方向,想讓葉浮光好好休息會。
結果小王妃如八爪魚那般抱著她的脖子,纏著她的腰,努力搖頭,“不要放我下去,野外好多蟲、螞蟻、還有蛇,我害怕。”
沈驚瀾:“……”
她再次產生了那種皇帝到底是從哪裏給她找來這種寶貝乾元的疑惑。
……
因為葉浮光不肯再上馬,所以最後沈驚瀾是陪著她走回莊子裏的。
即便是並不熱烈的春日,漫長的跋涉也足夠兩人汗意浸濕衣衫,抵達莊子之後,葉浮光就被沈驚瀾拉到了一片竹林做屏障遮掩的暖池邊。
黑白圓石砌出的半彎水池裏,引來郊外山上帶地熱的泉水,而且並不算熱,隻是邊緣淺淺冒出點水汽,正適合解乏。
但解的卻不是葉浮光的乏——
她看著被驅出去的銀屏曲畫,再看麵前已經張開手等著她寬衣解帶的王爺,咬了咬唇,隻能認命地湊過去開始給沈驚瀾鬆腰帶。
小側妃以為自己不想打工的表情藏的很好,實際上卻不知自己寫在臉上的心思太明顯,都被近在咫尺的沈驚瀾看得清清楚楚。
岐王讓她氣笑了,忽然抬手去捏她肉乎乎的麵頰,“伺候本王,愛妃看起來很委屈?”
葉浮光被她捏得臉疼,含糊不清地回,“也沒有……”
不算很委屈,就億點點吧?
沈驚瀾想到眼前人明明累累前科,在外麵勾三搭四,然後剛才自己不過是帶她跑了會兒馬,就哭得又嬌又軟的,最後還連累自己陪她走回來,如今不過是讓她幫自己更衣,還委屈上了。
她轉眼看著旁邊的水池,再看麵前替她脫完衣袍、就紅著臉轉開視線,準備繞過竹林離開的身影,平靜地問,“想去哪兒?”
“既然愛妃不願伺候本王,那便一起洗。”
……
不多時。
水池裏響起“撲通”一聲響。
伴著軟軟聲音驚呼的動靜。
在下人們識趣避開更遠的竹林後,氤氳著水汽的池子裏,葉浮光那素色衣袍都在水麵上漂浮著,而她被沈驚瀾抱在懷裏,手卻被腰帶束縛,不被允許亂碰。
——這叫什麽一起洗?
葉浮光感覺到兩人都未著寸縷,而沈驚瀾帶繭的指尖還在她腰線附近摩挲,不管往哪裏都很危險的樣子,欲哭無淚地想,她現在好像真的理解抹布文主角了。
眼下隻要岐王樂意,就能將她當作一塊搓澡巾,怎麽用她都可以,到後麵她肯定會像一塊破破爛爛的抹布嗚嗚嗚。
沈驚瀾為什麽總是喜歡欺負她啊?
葉浮光想不出答案,隻好胡亂去親吻沈驚瀾的臉,濕漉漉的吻落在對方麵頰上時,她同樣濕漉漉的聲音響起,“王爺……妻主……放我下去好不好?”
她忙不迭地保證,“妾可以伺候妻主的,可以給你洗頭發、淋水。”
但是別讓她受這種考驗!
況且沈驚瀾這樣摸來摸去,又不肯讓她碰,完全就是在折磨她,甚至讓葉浮光覺得自己的信腺附近都浮起熱意,這促使她更想擺脫手腕上的禁錮,可惜越用力,隻能越將自己的肌膚磨得通紅。
兩人落在水裏的長發此刻絲絲縷縷浮現,恍惚糾纏在一起,水麵上隻露出肩膀附近的部分,沈驚瀾左肩附近有一道很淺很長的傷疤,跟左眼眼尾被水溫熏熱、變得瀲灩的那點紅互相映襯。
葉浮光親完她,等了許久沒等到答案,含著淚看她許久,迷糊地想,麵前這個明明是很漂亮的美人,卻在此刻像是一部記載了前朝與大宗的歲月史書。
……很奇怪的。
在看到她露出水麵的身軀上就有這些傷痕時,本來還被沈驚瀾故意撫摸得腰眼都在抖的小王妃,卻眨了眨眼睛,心中那些旖旎的顏色全部都散掉了,她莫名其妙低頭去親沈驚瀾的肩膀。
淺粉色的唇吻在那道愈合許久、卻仍能看出猙獰的傷上,葉浮光又忽然覺得自己算是挺幸運的。
雖然她生下來就沒有感受過太多屬於親人的愛,可是她生在很和平的年代,而且身體也還不錯,從小到大沒有生什麽病,周圍的同學老師也還算友善,所以她連太多血色也不曾見過。
就更不用說是這麽恐怖的、放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足以要人命的傷痕了。
她沿著對方肩上的傷痕親吻過去,想了想,甚至探出舌尖,描繪了那肌膚上有些凹凸不平、像蜈蚣蔓延的痕跡。
方才還遊刃有餘在戲弄她的沈驚瀾整個人忽然僵住。
她將手從水底下抽出,卡著她的下頜,讓這隻忽然舔舐自己舊傷的小狗重新在懷裏坐直,凜冽的鳳眸盯著她:“你在做什麽?”
……
不知不覺間。
屬於葉浮光的信香已經將這片水池都覆蓋。
那雪色紛飛,比從前需要她按著信腺、用信香挑釁時不情不願放出的那點要濃烈得多,在此刻倒是令人明顯感覺出她像個乾元了。
原本溫暖怡人的水池,被小王妃極具特色、甚至好像還能影響溫度的信香一蓋,給沈驚瀾一種冷熱交替的感覺,但這種冷意卻沒有傷害到她,而是讓她覺得整個上午活動過頭的躁動慢慢平息了下來。
她的信香也徐徐在這種雪色裏綻開,好像本該就是在這種季節裏盛放的,極具特色的是,在其他乾元和地坤看來,一貫屬於沈驚瀾的紅色山茶,在這種雪色的覆蓋裏慢慢變白。
映證著她早就被這雪色打過烙印的事實。
被她抱在懷裏的葉浮光本來想說話,結果卻被麵前這幻覺一樣的雪和山茶花給吸引了,茫然地問:“……這是什麽?”
沈驚瀾很淡然地瞥了眼,因為她在地坤裏信香是屬於濃度較高的類型,所以就能很輕易讓別人看到這些景象,但從前葉浮光信香不顯,估計是一直沒見過。
她言簡意賅,“信香幻象。”
葉浮光抬手想去碰,有了動作才發現手腕上腰帶浸了水、重得她抬不起來,她嗚咽著假哭一聲,撒嬌道,“妻主,解開嘛……”
她又去親沈驚瀾,這次吻落在她左眼眼尾濕紅的傷痕上,含糊地說,“我想摸一摸那個。”
沈驚瀾喉嚨動了動。
她轉開視線瞥了眼旁邊貼著她們綻開,好像原本就是從這池子裏生長出來的繾綣白色山茶花,語氣明明很淡然,聲線卻又是喑啞的,“這個隻能看,碰不到。”
葉浮光開始賣慘,“可是你也知道的,我從小就沒見過這些,畢竟我天生就信腺不全,這還是我剛開始治這舊病,不可以得到一點乖乖治病的獎勵嗎?”
她看起來實在太乖。
所以沈驚瀾一時忘了她也是用這幅模樣去騙得那個許樂遙對她掏心掏肺,將她引為至交。
……
葉浮光得了自由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抬手想要去碰天上幻象一樣落下來的雪,可想而知掌心什麽都沒接到。
倒是在她旁邊楚楚盛開的山茶垂下花瓣,用花苞碰了碰她的指尖,即便同樣什麽感覺都沒有,不過這景象卻給人一種撫慰的暖意——
尤其是清楚意識到這山茶信香來自誰。
小王妃轉了轉眼眸,去看抱著自己的人,遲鈍地想起來乾元的信香能夠壓製地坤的,雖然原著裏寥寥提過,沈驚瀾天賦異稟,是個能夠在乾元信香壓製裏麵不改色的類型,所以才能夠率領那樣一支所向披靡的大軍。
可是。
沈驚瀾被她種過露水引,難道她也不能試一試嗎?
葉浮光重新想起來剛才被她摸到心浮氣躁的感覺,抬手抱著她的脖頸,像悄然纏繞上的菟絲花,笑容甜甜地叫著“妻主”,仿佛看不見自己手腕上剛被綁出的醒目紅痕。
直到那些紛飛的雪花,無聲堆疊覆蓋,好像隱約將沈驚瀾的手壓在了水底,被冰雪所鑄的鐐銬禁錮。
但這也不過是信香留下的幻覺。
真實狀況是葉浮光曾經將自己的信香留在了她後頸的信腺裏,流入她血脈中,造成一種血脈壓製的效果,換言之,隻要這隻小狗願意,現在的沈驚瀾能被她的信香壓到動彈不得。
她垂著眼簾,卻勾起個笑來,“愛妃想做什麽?”
葉浮光看她沒有動作,大著膽子報複了回去,學著她剛才欺負自己的動作,在水底用柔軟掌心和手指去丈量她的腰腹曲線,甚至還危險地緩緩向上,指尖在她身上畫著圈,將水麵弄出波瀾的時候,才無辜地抬眸看她:
“想伺候妻主,幫您洗幹淨呀,不用客氣,這都是妾應該做的。”
沈驚瀾舌尖抵了抵槽牙。
自她出生以來,還沒有乾元的信香能對她造成這種效果,此刻她倒是多少有些對其他地坤的感同身受了,看出這小狗眼神開始變化,好像堪堪將滿肚子的壞水流露,便懶懶地、毫不客氣地命令:
“下——”
“去”字還沒說完,就被葉浮光堵住了唇。
小側妃掩耳盜鈴地想,隻要聽不見,那就等於岐王沒有下令。
何況她也沒有很過分,是真的在幫沈驚瀾洗澡,很快就去摸放在岸上的澡豆,隻不過用這個揉遍了岐王的每寸肌膚而已。其實沈驚瀾的肌膚沒有她那樣細膩如綢緞的觸感,但是是另一種讓人著迷的感覺,優美的線條裏隱藏著未可知的力量,讓葉浮光揩油上.癮。
發覺對方眼神逐漸危險,小王妃頓了頓,哄著一樣在親吻的間隙裏對沈驚瀾說,“王爺答應我,不再欺負我,我就收回信香,好不好?”
沈驚瀾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小兔崽子,翻了天了。
……
總之那一日,伺候著王爺洗完澡的小王妃上了岸之後、就迫不及待穿衣束發,到離開竹林很遠,才將信香也給收回。
等沈驚瀾穿好衣裳上了岸,就見她的側妃隨意躲進一間院子裏,還讓婢女替她稱謊裝身體不適,總之就是不能出門,也不能再伺候人的樣子。
她冷冷一笑,打算看這小兔子能躲到什麽時候。
然後就發現葉浮光在這莊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真裝了好幾天。
等她忍無可忍,打算去逮人的時候,卻見跟隨在附近的禁軍頭領過來傳達命運,說是皇帝在宮中召見,請岐王盡快入宮。
沈驚瀾收起自己那副悠閑捕兔的姿態,換了身入宮的官服,騎馬到了城邊,又換車攆進了皇城,等進了明德殿,才知是今科春闈出了小岔子,有考生舉報同窗勾結考官禮部尚書之事。
“此事由你去辦最合適,”她的親皇兄情真意切地看著她,走到她的身邊,同她道,“阿瀾,你也知曉,如今那些文臣派係鬥得厲害,朕如今能相信的人就隻有你了。”
她麵無表情,看不出吃不吃這套感情牌,公事公辦地拱手領了差,出聲多問了一句,“勾結那許尚書的考生是誰?”
“是他自家人——”
沈景明抬手將卷宗放到她手裏,“這許懿也是,明知自己家中有人要今年科舉,也不避嫌,如今讓人參了一本,總之阿瀾你將此事審問清楚,該關的關,該罰的罰,朕全權交由你處置。”
沈驚瀾垂眸掃過卷宗,一眼看見個熟悉的名字:
許樂遙。
她與沈景明同樣輪廓的鳳眸裏登時浮現兩分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