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天
葉浮光抬頭看了看那個巧笑倩兮的花樓軟美人,再看看就坐在她旁邊的正牌老婆沈驚瀾,感覺自己此刻好像那種上著班就被人造.謠了一些黃色緋聞,而且很難自我辯解的無辜者。
她搖了搖頭,“不認識。”
“不認識?”
沈驚瀾淡然地抬手支著腦袋,對她的回答好似沒有什麽反應,等到葉浮光察覺氣氛僵滯,本能地想扭頭去看餛飩攤老板娘怎麽還不給這桌上餐的時候,又聽沈驚瀾那冷淡的調子不緊不慢地響起:
“不認識,人家怎麽把你牙痕紋手臂上了?”
那種獨特的紅,一粒一粒,色澤鮮麗——
是絕對不可能憑借狠勁留下這種漂亮傷疤的,必須是咬了點痕跡之後,將漂亮的色料紮進肌膚裏,才能留出這種豔而不色的牙印。
葉浮光:“!”
她瞪圓了眼睛,沒想到這個肉.文為主劇情的世界裏,自己這種炮灰都能隨機打開這麽澀情的副本,而且即便如今她否定了跟這個什麽棠兒的關係,保不準原主還在永安的其他地方留了情,到時候再跳出個拿著更離譜定情信物的人出來,她就真的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小王妃張了張唇,有心想要解釋什麽,但實在很難開這個頭。
該說什麽?
我隻是個無辜的穿越者,我跟原主沒有什麽關係,所以那些風流債都不與我相關?
……
那些思路翻滾許久,葉浮光感覺她和沈驚瀾好像還沒到這個地步,於是隻能像個鐵證還沒甩到麵前、嘴硬到底的死渣男一樣,搖頭,“不知道。”
沈驚瀾麵無表情地睨著她。
片刻後,仿佛很貼心地提供了建議,“哦?那就是我看錯了?不如上去問問?”
而小王妃的回答如她所想,“不要了吧。”
她可憐兮兮地賣慘,“我還沒用早膳,妻主。”
話音落下——
老板娘終於姍姍救場,好像擔心周圍這些眼睛裏都寫著“打起來”的看戲食客會真的忍不住起哄,惹得這桌的貴人將她的小本生意給掀了,趕忙同麵色看起來更善的葉浮光道:
“來了來了!新鮮的小餛飩!”
葉浮光對老板娘道了聲謝,抬手去拿桌上的筷筒,表情裏沒多少心虛,反而還有說不出的委屈,等發現樓上那人走了,窗戶沒關,裏麵的香粉味道飄出來,和著剛才落在她身上那些仿佛經過特別處理、留香明顯的花瓣痕跡,讓小餛飩的香味都變了調。
早餐從剛才的滿懷期待,變成如今吃進嘴裏的食不知味。
還好她實在餓了很久,於是將這碗餛飩囫圇吃完,然後就看著幾乎沒有動筷子的沈驚瀾,出聲問道,“吃不慣嗎?那我們回府好不好?”
回府就不會再撞見這些鶯鶯燕燕,可以假裝她們不存在了嗎?
沈驚瀾如此想著,可有可無地點頭,起身先一步走向馬車處。
……
半個時辰後。
搖光閣。
鬱青從曲畫那裏聽到了王爺和側妃早上下朝時的故事,思索片刻,讓人把先前調查葉浮光的那些信件拿出來,無聲地敲響了搖光閣的大門,在沈驚瀾的準許過後,踏入其中,將這些放到了她的桌上。
裏麵不光有從前葉浮光在江寧時候做的那些荒唐事,還有她跟著葉榮上永安之後,逛遍各處青.樓,並且還在每個地方都固定留一朵解語花,給每個地坤都留下一種“你就是我唯一真愛、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錯覺。
或許是她那張臉太具欺騙性,太純良了,所以從江寧到永安,許多花樓裏的可憐女子,都對她死心塌地,真的相信她愛的人隻有自己。
甚至她與其他乾元是那樣不同——
每次給了錢,也不會做什麽逞凶的事情,隻點點曲,讓她們侍奉著喝酒吃菜,最多也就是像今天看到的那樣,在人家手臂上咬一口,問她們比起被乾元種露水印的疼痛如何,等人家含著淚笑著說不疼的時候,再看似玩笑地接一句。
“既然不疼,就一直留著吧,下回我來時,若是這牙印不在,我可要生氣的。”
其實那些女子也不願在身上留任何一個客人的印記。
可是比起被一個客人不斷地種露水印、姻緣印之類讓她們疼痛不已,甚至得不到任何憐惜的粗暴對待,犧牲一些變.態客人,用這樣一點小小的痕跡挽留一個闊綽又溫柔的恩客,倒也不算虧。
沈驚瀾就這樣看著一個個詳實的故事記錄在她麵前鋪開,倘若這上麵是永安或是大宗哪個門閥子弟的情史,她估計連眼皮都懶得眨一下,就將這些翻過了。
可是偏偏這故事裏的人叫葉浮光。
是那個在她病時就盼著她醒來,為她做諸多努力,在她清醒後又對她百般嗬護順從、從沒有拂逆過她,乖巧得總讓她疼惜的葉浮光。
容貌如畫的岐王坐在搖光閣的窗邊,任窗外的光落進來,在書桌上鋪開淺淺的金色,而在那些金色裏,記著最後的一封信。
裏麵是她和永安西城的一個小姑娘抱怨說的話。
“地坤就是地坤,怎麽能攬那些大事呢?”
“照我看,那岐王就是太愛逞強,才這樣勞民傷財地打仗,最煩這種給人添麻煩又不自知的勳貴了,家境太好才由她這般任性吧?若我有那般家世,才不會像她這般丟人。”
……
沈驚瀾感覺自己看麵前的字又有些模糊。
並非是她情緒激動或是旁的緣故,她放下手中的信件,很平靜地想,好像是那古怪的毛病又發作了。
種一次露水印,隻能管用三天麽?
她麵無表情地想著,將這些信件給放下了,坐在搖光閣裏,看著桌上的金光變得逐漸黯淡,猶如天色將晚,暮色四合,光芒一點點地在她的眼睛裏消失了。
而鬱青還等在她的桌邊,像是在守著她的什麽命令。
不過沈驚瀾不會下什麽指令,因為如今的她還需要葉浮光的信香替自己壓下這古怪的病症,所以隻是沉默稍許,出聲道,“還有嗎?”
“啟稟王爺,沒有了。”
“那便下去吧。”
“是。”
而沈驚瀾在那裏坐了會兒,開始思考,平常那個在她麵前比地坤都能哭,軟得像一灘水的葉浮光,和這個在外麵哄花樓女子得心應手、實際上貪婪無用又愚蠢的家夥,哪個才是真的呢?
她還沒有想出答案,就聽見搖光閣外麵有人聲。
是她那側妃身邊的婢女,應該是話多的如意,正在和鬱青稟報什麽,卻被攔了下來,沒讓對方進來驚擾,不過婢女語氣很著急。
“何事?”她出聲問道。
不一會兒,鬱青領著人進來了,兩道腳步聲都在她麵前停下,隨後,如意的聲音響了起來,“王爺,王妃剛才在梅園喝醉了,哭鬧得很厲害,差點傷著自己……可否,請王爺去看看?”
這很像是那些高門大院裏的深閨人,為了引起家主的注意、重奪寵愛而鬧出來的把戲。
……
實際上。
葉浮光隻是回到梅園裏一時鬱悶,如意不知她們出門的那些齟齬,見她悶悶不樂,以為她是被自己太早鬧醒塞進王爺馬車裏趕到不高興。
想到先前她在太清樓裏麵點的青梅酒,以為她好這口,如意就立即提及王府的地窖裏有不少好酒,尤其是去歲年初用梨花做的梨花釀,今年正好可以喝,問她要不要?
葉浮光毫不猶豫地應了。
區區這點古代的酒,嗤,還不一定有她在另一個世界吃的酒釀丸子度數高。
然而小廢物給忘了——
她穿過來的時候換了個身軀,所以在原本世界裏不會被區區這點酒放倒的小廢物,在這裏就被幾盞甜甜的梨花釀弄得暈頭轉向。
“太、太暈了……”
如意想扶她進屋的時候,她使勁擺手,坐在梅園門檻上呆呆地說,“這班,太難上了,我得回去讀書才行。”
吉祥也試著過來幫忙,誰知喝醉酒的王妃比過年的年豬都難按,不讓她們扶,自己在園子裏轉,差點讓滿園子的樹枝給劃傷了臉。
於是隻好讓吉祥冷靜淡定地“嗯嗯”哄著,如意趕緊去請沈驚瀾。
……
不多時。
梅園門口出現了那道明豔的身影,院裏的侍者都嘩啦啦跪了一地。
唯有葉浮光恍然不覺,抱著那個碗碟,在一株梅花樹前發呆,令沈驚瀾忽然想起,自己剛醒來的那天,她就是這樣站在床邊,被劃傷了也一聲不吭,仿佛挺能忍受委屈。
不過情報卻顯示,她曾經因為逛花樓的時候被手腳不麻利的小廝端盤子輕輕碰了下,就甩下銀袋子,叫來花樓老鴇,讓人狠狠拿鞭子抽那個不長眼的小廝,親眼看著人被打到皮開肉綻才肯罷休。
可在她眼前這個,在她立規矩的那一天,會哭著給吉祥和如意求情。
沈驚瀾抬手按了按腦袋,方才離得遠,也不知道小廢物是不是又弄傷了她的信腺,那股淡然冷意條件反射循著她所在的方位而來,讓她恍惚又能見到一點光。
而離這人越近,看得就越清楚。
她離不開這道浮光。
這很諷刺。
她神色淡淡,讓周圍的人都退下,朝著院落裏那個仍舊散發著凜冽信香的身影走過去,到了近前,那孤零零的小家夥才恍然注意到了人似的,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過了會兒又驀地轉頭,“咦?是你啊。”
沈驚瀾眯起眼睛,“是我。”
葉浮光登時露出個笑容,抱著那個碗碟,摩挲邊緣:“太好了,老板,我要辭職!我裸.辭!”
“……?”
在麵前這美人因她的話語生出一分疑惑的時候,葉浮光語重心長地歎氣,“我之前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都還沒畢業,我論文初稿也沒過,你看咱們連三方協議都還沒簽,不成立正式的雇傭關係,要不你放我回去吧?”
她好像在認真勸她,“你之前生病,非常嚴重,好在這會兒人也醒了,不管遇到什麽難題,以你本事肯定是能逢凶化吉的——”
沈驚瀾聽著她話語裏諸多晦澀之詞,麵無表情打斷道:“你想回哪裏?葉府?江寧?”
在她跟前的人就立於梅花樹下,麵頰和脖頸都浮現酒意通紅,像是一顆帶著胭脂紅痕的梅子。
然後這顆梅子對她神神秘秘地搖了搖腦袋,發出了連串的鳥語:“Nonono,我回學校。”
“你喜歡去學堂?”岐王揚了下眉頭,想著那資料上倒是顯示她早年極其討厭讀書,一直不肯聽從葉榮的安排,氣走了好幾個教書先生之後,即便被家裏下人壓著去到學堂,也每天偷.奸耍滑,遲到早退。
總之一看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然後麵前的葉浮光認認真真地點頭,“知識改變命運。”
頓了頓,她帶著那一身梨花釀的香甜酒氣,湊近沈驚瀾,歎氣道,“沒辦法,我畢竟無父無母,以後出了社會又不能拚爹拚資源,我隻能靠自己,所以得好好讀書,你能懂吧?”
“……”
很難懂。
沈驚瀾想,她咒葉榮也就罷了,薑鈺可是從小一直非常寵溺疼愛她,也是葉家唯一能將她管住的人,那信件裏寫著,自薑鈺死後,葉浮光這個渾不吝的,可是為她母親守足了孝的。
之後與葉榮的諸多紛爭,都是因她母親留下的嫁妝產業而起。
像個在野外失去了母獸就嗷嗷哭、不知所措的小獸。
想到這裏,她眼中又露出點笑意,想著,其實這樣咒父親也不行,因為大宗朝最講究倫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讓其他人知曉她這般想法,哪怕當初沒有入贅岐王府,這個小廢物也是沒辦法走仕途的。
這種彈劾緣由,足以要了她的命。
……
兩人雞同鴨講,氣氛還算融洽。
倒也算是有皇帝指婚之後那股舉案齊眉的味道了。
聊了會兒,葉浮光將麵前的老板引以為知己,眉開眼笑地同她道,“我就知道,當初幫你是對的,你真的很善解人意,跟外麵那些人編排的一點都不一樣,大將軍就是胸襟寬廣。”
能陪著她一個想辭職的員工耐心聊天,是個好老板啊!
她這般說話,沈驚瀾便想起那封信裏的內容,漫不經心地提及,“編排?什麽樣的算編排?比如你如果是我,生在沈家,應該會比我做得更好?”
葉浮光小狗眼立即充滿驚恐。
瘋狂擺手。
“不不不我不行啊我連紙上談兵都做不到!”
“那你想做什麽?”
小廢物安靜了會兒。
大約是因為酒醉上頭實在嚴重,她想著想著給想忘了前提,光記得自己生在沈家,於是看了看沈驚瀾那張漂亮得讓人目眩神迷的麵龐,半晌後用那甜酒香味的語氣含糊著冒出一聲:
“……阿瀾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