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天

茶花混著酒香味在寬敞的馬車裏漫開。

葉浮光抱著沈驚瀾坐好,因婢女們都不被允許進入這內間,她鬆開之後,還親力親為地為王爺將靠枕墊好,而後再去看那張旖麗容貌時,見到沈驚瀾眼睫輕微抖動,卻一路都沒有睜開,不由問道:

“王爺……眼睛怎麽了?”

她道,“是進沙子了嗎?要不要妾吹吹?”

小王妃的氣息無限湊近她,但卻並不讓此刻失去視力的沈驚瀾戒備或者敏銳提防,因為她實在是太弱了,像在主人生病受傷時湊過來舔舔她指尖的小狗小貓。

止住她的不安,甚至使她胸口的位置感到熨帖。

沈驚瀾眼眸動了動,掀起眼皮,朝著近距離出聲的方向看去,比之往日如凜凜湖光、令人不敢直視的銳利,如今卻好像蒙了一層霧,左眼眼尾的片狀花瓣傷疤不知因何情緒變得明豔——

當她這樣空茫茫地看來時,葉浮光呼吸都停了。

……這就是恃美行凶嗎?

書上沒說過岐王這麽誘.受啊!

隻是一個眼神的變化,結果卻對一個人的氣質影響這麽大,若是當初從梅園裏醒來的沈驚瀾是這幅模樣,葉浮光肯定不會被嚇哭,甚至還會忍不住把她當回那個超美的兵器手辦,和她親親抱抱貼貼。

此刻,小王妃試著湊近她那雙美豔的鳳眼,雖然沒發現她眼中哪裏有沙子,還是很輕地對著她的眼眸吹了一口氣。

呼——

她好奇地問,“還難受嗎?”

沈驚瀾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自然能感受到那陣迎麵來的微風,甚至還有些微甜,是荷花酥的味道。

她勾了勾唇,莫名將那股緊繃感鬆懈稍許,原以為礙於自尊、絕不可能出口的難處,忽然又在此刻變得簡單了許多,她直覺無論她出現什麽狀況,這小王妃都不會露出其他人那樣的目光。

憐憫、嘲諷、奚落,或是遺憾,沈驚瀾想想就覺得惡心。

於是她道,“嗯。”

但在葉浮光試圖湊過來再吹吹的時候,她卻抬手將氣息都落在自己麵上的人按進了懷裏,在小寵物條件反射撲騰時,沈驚瀾偏了下腦袋,聲音低低地道,“但不是因為進了沙子。”

她說,“浮光,我看不見了。”

很輕的一句話。

隻有正好回抱著她的葉浮光能聽見,甚至恍惚地眨了下眼睛,感覺自己左胸如磐石的地方,很輕地被什麽撥了一下。

發出顫動的聲響。

她一邊想著怎麽會有人將她的名字叫得這樣好聽,一邊滿懷憂心、含糊地應:“那怎麽辦?”

……

沈驚瀾沒有給她答案。

不如說,近在眼前還有更需解決的事情——

例如,給岐王換下那身沾滿了青梅果酒味道的衣衫。

醒來時可以安然吩咐婢女替她更衣的人,如今卻好似對葉浮光產生了某種無法言語的依賴同信任,總之,最後內間的門打開時,是小王妃探出腦袋,同銀屏曲畫伸手:

“馬車裏帶了替換的衣裳嗎?把王爺那套給我吧。”

片刻後。

她抱著一套玄色衣裳回身轉了過去,替沈驚瀾寬衣解帶、換衣裳時,發覺王爺比昨夜湯池旁無形的威懾感弱了很多,任由自己抬手,擺弄,忽然就完成了葉浮光小時候想給芭比娃娃換裝的夢想。

沈驚瀾模樣,身形實在太漂亮了。

到後麵,甚至讓葉浮光都忘了自己先前抱她時的那些欲.念,單純充滿了對美的欣賞與讚歎,等到替她係腰封時,忍不住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王爺,雖然這樣不好,但……可不可以親一下?”

沈驚瀾:“?”

她眉梢動了動,不知怎麽這隻小寵物忽然就敢跟自己親昵了。

明明也看不見,她卻眼簾微垂,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像是默許,反正為難小王妃也沒用,她的症狀又不是這隻小鹿能想到辦法的。

啊啊啊啊乖死了!

媽媽今天就親壞你這個小美人!

葉浮光鹿膽膨脹,甚至覺得自己能翻身當義母,瞬間被迷得七葷八素,雙手珍重地捧著沈驚瀾的下頜,氣息落在她的額角。

當她的吻像柔軟羽毛,輕輕落在額中央時,沈驚瀾本來落在身側的手忍不住動了動,心道:

就這?

這麽素?

但當那纏綿而溫柔的吻,像春日細雨一樣自她額間流連,順著鼻梁山根而下,輾轉到麵頰,又最後落到她唇上的時候,在戰場上習慣了熱烈而迅疾,如雷霆之勢的沈大將軍,忽然就明白了什麽叫以柔克剛。

她抬起來的手最終放在了馬車簾的木窗邊。

察覺到葉浮光親得愈發投入,甚至還伸手將她腰身抱得越來越緊,本來隻是任由寵物踩在身上、像是在由她撒歡的沈驚瀾發覺自己好像不能再那樣悠閑了。

她隨意搭在小窗上的指尖驀地扣緊了雕花的窗沿。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春日綿綿的細雨,在她指尖與窗欞上都鋪了薄薄一層,甚至有一副要飄進馬車裏的趨勢,將她手指打濕,甚至徒勞地抓了一下,隻在那深色木窗上留下一道痕跡,又很快被雨勢吞沒。

最後掌心都濕得往下淌水。

……

葉浮光被推開的時候,吻都已經落到了沈驚瀾的脖頸上。

本來規矩整齊的玄衫廣袍,衣襟都被她給蹭亂了,配上沈驚瀾垂眸時眼尾飛的那一點紅,莫名給人一種蹂.躪了權貴的奇怪征服感。

她舔了舔唇,聞見滿車廂亂飄的那些山茶花香,從前令她讀不懂的信香訊息,此刻終於姍姍開竅,好像猜到這是沈驚瀾情.動的表現,於是仗著對方看不見這,她抬手攀上美人後頸,掌心十指相扣,軟軟糯糯地問:

“妻主……不喜歡這樣親嗎?”

她承認自己有些見色起意、趁人之危,可是剛才和沈驚瀾親吻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令她有些沉溺著迷,小王妃覺得自己還沒親夠。

先前不能侍.寢的那點遺憾莫名也跟著湧了上來,讓她迫不及待想要證明些什麽,自覺很乖巧地答,“你喜歡什麽樣我都可以學的。”

沈驚瀾:“……”

她喉嚨動了動,雖然一直都看不見,但此刻又將眼睛閉上了。

在她懷裏的哪是什麽乖巧聽話的家養寵物,此刻明明是假借乖巧、卻試圖以下犯上,憋著壞水的小狼狗。

嘴上恭敬地叫著妻主,哪有奉她為主?

明明滿腦子想得都是如何侵.犯主人。

還好她是信香不顯的類型,倘若這小乾元信香如其他人那般,恐怕方才沈驚瀾就要悄無聲息被她攻城略地了。

沈驚瀾將那隻仍帶著雨水的手推向小王妃的肩膀,平靜道,“可以了。”

葉浮光委屈巴巴地“哦”了一聲,看見她手上被打濕的痕跡,往馬車外望了眼,“咦?怎麽下雨了?”

她感慨了一句,想起來沈驚瀾還是堅硬卻易碎的瓷娃娃,怕她著涼再添什麽亂七八糟的症狀,趕緊拿出手帕替她擦幹淨手上的濕痕。

軟帕輕輕包住那一根根手指,連指縫裏也沒放過,葉浮光專心致誌地做著事情,又咕噥出一句,“早知你病還未好,剛才探親時,就幫你問問葉漁歌了,結果隻問了那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為何問她?”

沈驚瀾很平靜地應。

小王妃思索片刻,覺得可以把這部分情報給她,反正自己人設是個笨蛋,笨蛋傻乎乎地被套家底多正常?況且現在她屬於岐王陣營,還幾次三番被狗男主針對,自然沒有幫著男主的道理。

“她從小就聰慧,連不怎麽喜歡的醫術都非常擅長,別看我爹是個太醫,其實很多時候都會把不懂的症狀、醫案拿去問她,家裏那本醫典,我爹自己看不明白,倒是讓她鑽研透了。”

她悄悄靠近沈驚瀾的耳邊,將自己的猜測道出,“我才不信我爹是憑自己的本事升官呢,說不定他給王爺看診時的方子,都是葉漁歌告訴他的。”

……

沈驚瀾麵上無動於衷,內心卻猶如投石入湖,興起諸多漣漪。

她倒是不會懷疑自己的小王妃別有心思,從她是個乾元身份、卻被家裏人將八字送到欽天監,入贅成她的側妃開始,沈驚瀾即便不聞不問,也能猜出小姑娘跟家裏關係多半不好。

對父親有所怨言,悄悄地和成親後的家人抱怨一下,多正常?

不過——

葉浮光沒讀懂的訊息,此刻她卻明白了很多,甚至猜到了葉漁歌被關在殿前馬步軍司獄的緣由,包括今天禁軍三司統領對她避而不見、還要她的舊部來阻攔她探監的真正緣故。

皇兄,她的二哥啊。

那樣怕她死,當初聽聞她在燕城身負重傷,還中了奇毒,便命禁軍不惜一切代價將她帶回永安。

可是又那樣怕她恢複如初,竟這般千方百計地令她沉睡半年,如今醒來還伴隨這令人瘋狂的後遺症。

她按了按額角,唇角彎了彎,眉頭卻是蹙起的。

將時刻關注她狀況的小王妃弄得又緊張兮兮起來,“王爺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葉浮光覺得空氣裏四散湧動盛開的茶花都有些萎靡不振。

看沈驚瀾在按腦袋,姍姍意識到她是頭疼,試著伸出手替她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毛遂自薦道,“我……妾幫人按頭技術還行,王爺可要試試?”

沈驚瀾被她揉了幾下,當真感覺腦海中那股鬱結的氣散了一些。

她便幹脆偏了偏腦袋,往小王妃肩頭一抵,低低地“嗯”了聲。

葉浮光將她扶倒在自己腿上,感覺自己像是在搬一座無聲依靠她的大山,可當她枕過來時,卻又發現這座看著很沉重的大山,是那樣的輕。

於是她心裏那根鬆掉的弦,又被撞得嗡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