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天

葉浮光已經開始心猿意馬。

她隔著薄薄衣衫,掌心已經能夠觸碰到沈驚瀾後腰的溫度,甚至能察覺到她柔韌肌膚裏隱藏的力量,如今整個人被淹沒在她肆溢出的信香裏,明明沒有入水,卻已像沉浸在鋪滿茶花花瓣的水池裏。

四下水霧升起,暖意帶著不可描述的熱意一起湧上來。

正在這時,她卻再度聽見了岐王的聲音:

“你喚我什麽?”

小側妃已經氤氳起霧意的鹿瞳陡然清晰幾分,才放鬆的身軀又緊繃了起來,以為是自己的稱呼不對,淺粉的、柔軟的唇動了動,像野地裏被風拂過也要縮起來的含羞草,下意識將稱呼改了回去:

“……王爺?”

沈驚瀾卻沒了動靜。

她此刻好似整個人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被那愈演愈烈的頭疼所懾,讓她莫名生出難言的燥意,從前唯有在沙場上,被數不清的血色渲染時,才會偶爾這般失去理智,想將麵前出現的一切給撕碎。

而另一部分,則因懷中的溫香軟玉,慢慢融化,柔情都還成了水,想要就這樣將她的小王妃包裹起來,藏在隻有她能觸碰到的金屋裏。

她眉尖蹙著,忍了又忍,驀地出聲道,“改回去。”

葉浮光:?

小側妃呆了呆,好像被這湯池房的熱意熏壞了腦袋,鈍鈍的,好久才反應過來,慢慢地又叫了一聲,“妻主……?”

尾音還沒徹底落下,原本隻是抱著她的人就像是難以忍耐什麽,忽然將她的下頜抵住轉向另一側,隨後,山茶花味更濃鬱幾分,鋪天蓋地往葉浮光的鼻腔裏湧去。

她以為自己是被這倏然明烈的信香惹得透不過氣,此刻那些環繞她的水都被抽離,而她被推進了滿是山茶花瓣的花海裏,炫目而盛大的紅將她淹沒,甚至要將她的每寸肌膚都沾上這股味道。

可昏頭轉向間——

因兩人距離實在太近,眼眸試圖看清的景象都變得模糊,唯有那逐漸上升的熱度、還有壓在自己腰間的力道,才讓她恍然驚覺,她透不過氣並非沈驚瀾的信香緣故,而是因為……

沈驚瀾在親她。

她不太會呼吸。

葉浮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很不合時宜地冒出個念頭:這是她的初吻耶,那沈驚瀾呢?

這麽凶,總覺得很熟練的樣子。

……

小王妃的走神令沈驚瀾很不滿。

明明發出了那種無法呼吸、也應接不暇的掙紮嗚咽聲,像小獸被叼起後脖頸的細嫩皮肉,但這遠遠不夠。

遠不能讓沈驚瀾壓下那股撕碎一切的衝動——

她落在葉浮光腰上的掌心上挪,改為托住對方的後頸,即便長期臥床,但從前久握兵器留下的繭也仍留存,掌心碰到那瑩白肌膚時,隻是安撫似的摸了摸,就激起一片很淺的粉色。

直到她觸碰到葉浮光的信腺。

比主人還懶、大部分時候都在擺爛,甚至對屬於地坤的山茶花香纏繞挑釁的乾元信腺這時才姍姍應激,好似突然想起來自己才是屬於支配地位的那一方,在葉浮光即將被那山茶花海溺斃之前,細細密密的雪花才飄揚下來。

令沈驚瀾躁動不已的猩紅裏,終於落下低溫的冰晶。

但也隻是一層很淺薄的,像冬日的一場小雪,頂多為那些花瓣邊緣鍍上一層霜色。

於如今的岐王而言,這點涼意,不亞於飲鴆止渴。

可是被她擁著的小王妃已經麵紅耳赤、好像快要被親暈到她懷裏的模樣,沈驚瀾閉了閉眼睛,稍微退開了一點距離,嗓音冷冽地問:

“你信腺不全?”

就好像剛才急促到恨不能將眼前人吞下去的人不是她。

葉浮光眨巴著眼睛,掌心搭在她肩上,不明所以地答:“大、大概?”

她確實知道原主有些這方麵的殘缺,畢竟先前岐王病重臥床時,她還是用劃上後頸的方式,才逼迫自己釋放出足夠多的信香,將對方安撫下去。

可是……

你們這個世界doi就偏要也加上信香嗎?

這個設定必須要這麽講究嗎?

……

沈驚瀾緩緩地深呼吸,她沒想到沈景明千挑萬選還能給她選出這麽個略帶殘缺的衝喜側妃。

雖然不知自己那股燥意的緣由,但目前來看,葉浮光的信香似乎對那種情緒有抑製作用,偏偏小側妃信腺不全,總不能將她當一味隨意取用的藥材,必要時就在她的後頸劃一刀,逼迫她為自己降一場大雪。

再者——

沈驚瀾從前也聽過不少王族地坤的罕見毛病,不少都得依賴乾元的信香方可緩解,但那就像大煙,一旦沾染,後麵癮隻會越來越大。

何況,麵前小側妃也不似那些故事裏擁有強大信香的乾元,若將那些故事裏的乾元形容成大海,她這隻小鹿擁有的充其量就是個小水塘。

是竭澤而漁都讓人不忍的地步。

想到這裏,沈驚瀾垂下眼簾,以意誌力將那股破壞欲壓下,強忍著頭疼,閉了閉眼睛,說了兩個字,“出去。”

再讓葉浮光留在這裏,她怕自己一時失了力道,將她傷到。

話音落下時,她從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看到了錯愕與無辜。

還有一點點的傷心。

但沈驚瀾無法解釋自己本來也沒打算讓她侍奉的事情,況且這異樣,多半也與她之前在燕城中的毒有關,如今之計,還是得盡快弄清楚自己的狀況才是,所以在小王妃愣神的空隙裏,她隻是神色淡然地站著。

半晌後,葉浮光猶如一隻被撿回家之後、又再次被丟掉的小狗,失魂落魄地繞過屏風,走出了這間湯池屋。

……

“王妃有何吩咐?”

見到葉浮光出來的身影,銀屏曲畫還不知她被退貨,隻是本能想起從前她剛入贅王府、對著病重的岐王都能折騰一宿的精力,條件反射地詢問著,以為她是需要什麽東西,而她們先前又未備下。

葉浮光:“……沒。”

她魂不守舍地靠著門前最邊緣的石階坐下,甚至都沒顧得上整理衣衫,就那樣捧著臉、迎著月色在想,自己真的好像那種推銷不出去的滯銷品。

可是信香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難道不是舒服最重要嗎?

為什麽都不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

卡哇1也是1啊!

嗚嗚,炮灰果然是炮灰,在男女主的故事裏,不僅連一個正常乾元都當不了,甚至還要被光環四射的配角嫌棄,而且還要頂著猶如“性.無能”的設定,太慘了。

葉浮光悲從中來,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這副好似被糟蹋了、還被嫌棄了的模樣落在來往的下人們眼中是什麽畫麵。

銀屏曲畫對視了一眼,仿佛紛紛看到對方內心在搖頭。

果然呢。

她們想,之前王爺是仍在昏迷,所以才任由這個側妃為所欲為,現在王爺才剛醒,是不可能任由王妃造次的!

……

直到沈驚瀾沐浴出來,那股頭疼感減退稍許,才發現那道坐在石階上的寂寥身影,孤零零的長影映在階旁的茶樹上。

她想到剛才婢女們耐心為她擦幹長發的時間,還有在屋裏獨自忍耐、等這股疼痛消退的時間,再看葉浮光的背影,陡然產生了一種感覺——

這隻小鹿的世界裏隻有她。

尤其是小姑娘聽見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她的眼神,令沈驚瀾本能想到對方是入贅到王府裏的乾元,是本該被家裏人捧著、如今卻要被送來伺候天潢貴胄,而且還是她這樣聲名狼藉的人,她就沒有任何不忿麽?

“王爺。”

小王妃站定在她眼前,雖然還是有些悶悶不樂,但卻還是本能地看著她,半晌後試著問道,“要回梅園嗎?”

沈驚瀾下意識地按了按仍隱隱作痛的額頭,半晌後道:“不必,青霜院已修繕完畢,本王今晚歇在那裏。”

可是那房間裏的朱砂牆還在!

葉浮光條件反射就要提出抗議,但想到先前同薛從德的討論,欲言又止了片刻,用一副快哭出來的語氣道,“王爺是不是嫌棄妾伺候得不好?”

那倒也不是。

沈驚瀾想,小王妃長著這般可愛,哪裏需要學什麽伺候人的把戲,無論乾元中君還是地坤,看到她這幅模樣都會無法自持吧?

正因如此,她感覺自己頭更疼了。

頓了頓,沈驚瀾近乎歎氣道,“罷了,今夜歇梅園。”

此言一出,更顯得她像是礙於自家乾元技術不好又不能直言、還得哄著說“沒有,其實也還行”的妻子,令葉浮光更生愧疚,而旁邊的銀屏曲畫都將腦袋壓得更低,以免忍不住觸犯規矩,對王妃露出什麽不禮貌的鄙夷目光。

想到從前的那些什麽徹夜折騰,還有花裏胡哨的床塌事件,銀屏曲畫在內心很統一地想到一句話:

真是差生文具多!

……

因沈驚瀾先前的嫌棄,葉浮光晚上睡覺時都乖乖縮在床角,像個委屈的小媳婦,明明都睡在一張**,偏偏比先前岐王沉睡時相隔更遠。

但這樣也沒用——

第二天一早,葉浮光就看到了滿桌的早膳,猶如被劃出了楚河漢界,一半是屬於沈驚瀾調養脾胃、容易克化的食物,而另一半,則被鬱青推到了她的跟前。

分別是:香煎羊腿排、脆皮乳鴿、清蒸牡蠣、涼拌裙帶菜、山藥糕、驢肉火燒、五穀芝麻糊……

鬱青恭敬道,“這是膳房為您特製的,王妃。”

葉浮光手裏被如意遞了湯勺,麵前擺著主食五穀芝麻糊,碟子裏放了塊驢肉火燒,再看桌上熱的冷的大碟小碟全都是滋陰壯陽的,忍不住單手掩麵發出一聲:“嗚。”

整個岐王府都知道她不行了!

旁邊坐著的沈驚瀾不知這些菜肴的作用,由銀屏曲畫奉膳,聞言瞥了她一眼,眼神奇怪道,“膳房上的你不喜歡?”

她聽鬱青那麽說,還以為那半桌全都是葉浮光的喜好。

“沒……”小王妃委委屈屈地低頭喝芝麻糊,含含糊糊地應,“妾喜歡的。”

但看小姑娘那般低著腦袋認真吃飯,沈驚瀾瞥了周圍伺候的人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麽。

等到她們用完膳,出門的馬車也早已備好。

……

大理寺卿自從昨天接到那張帖子之後,整個人就開始坐立不安,首先因為這張名帖來自岐王府,其次帖子裏也沒有任何客氣話,概括下來就短短兩句:

我,岐王。

有個叫葉漁歌的犯人,得罪了皇帝,是在你們那裏、城都畿獄還是在殿前馬步軍司獄?

看見這封帖子的時候,他整個人欲哭無淚,心想這叫什麽事兒?從前誰都想攀上岐王府的高枝時,岐王都不曾收過他的橄欖枝,現在燕城事變、岐王兵敗,朝堂在這半年內屬於岐王的勢力貶的貶、謫的謫,現在岐王從病重中恢複,從府中送出的第一封信卻是給他的,朝堂上眾卿如何想他?

皇帝又當如何想他?還有親皇的二相二參?

會不會認為他就是岐王心腹,是先前清算時漏下的魚?

他簡直坐臥難安,毫不猶豫讓人恭恭敬敬地將回帖送到了岐王府,就差加大加粗表示,人不在我這裏哇,請岐王車馬移駕殿前馬步軍司獄吧!

輪到殿前馬步軍司獄的諸位顫抖了!

故而當岐王車馬次日抵達時,掀開車簾,就發現外麵嚴陣以待了許多黑甲衛,而沈驚瀾下車時,甚至還看見前麵半跪的兩張熟悉麵孔。

嚴薇君、白榆。

都是曾經從她軍中出去的乾元,先前已是侍衛步軍司的副都指揮使與都虞候,而今卻不見她們盔甲上的頭領標誌。

沈驚瀾抿了抿唇,見她們跪在她的前路上,“參見王爺。”

隻這樣一句話,這樣一個景,就已然讓沈驚瀾明了禁軍三司長官們的態度,她眸中浮現幾分譏諷的笑意,隻著常服站在日光下看向她們。

沈驚瀾並非不懂,殿前馬步軍司獄明麵上為禁軍大獄,實則為皇帝私獄,其中關押犯人大部分都是易進難出的,隨關押等級不同,有的可容家人探視、有的不許。

昨日鬱青已派人打聽過,葉漁歌並不在不許探視的範疇內。

然而今日王府車馬一到,三司長官無一人露麵、不願與她扯上關係也便罷,竟將她從前的下屬派出來,擺明了一副“王爺您身份特殊,來這裏我們不方便招待要麽還是請回吧”的姿態。

說欺人太甚都是輕的。

沈驚瀾很輕地笑了一聲。

……

葉浮光拉著裙擺,慢慢從車駕上挪下來,才走到沈驚瀾附近,就聽見了她的那聲笑,她被日光刺了下眼睛,一時看不清岐王麵容,下意識出聲:

“……王爺?”

沈驚瀾緩緩應了聲,見到她粉白衣衫映襯下、那張微微肉的圓臉,配著蝴蝶步搖輕顫,可愛又活潑的模樣,抬手很輕地替她將鬢角的一小縷頭發挽到耳後,“去吧。”

葉浮光:“?”

她紅了一下臉,因為時刻記得自己同岐王的關係,所以在這大庭廣眾下有些親昵的舉動,就會產生一種“好像公開出櫃”的刺激感。

隨後才將那點羞赧壓下,出聲問道,“王爺不一起嗎?”

她看起來很像是離開家長就會擔心外麵世界危險、不知所措的小孩。

沈驚瀾再沒見過比她更黏人的乾元。

然而視線落到那兩人身上時,她又出聲道,“本王見著熟人,正好敘敘舊。”

頓了頓,她說,“去吧,車馬就在這裏等你。”

於是葉浮光帶著幫她拎著太清樓豪華餐食木盒的如意,一步三回頭地、往兩輩子都沒靠近過的監獄方向走去。

在被那大獄的森冷陰影覆蓋之前,她見到岐王免了那兩人的禮,而從不遠處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朝著他們的方向跑去,瞧著也不過十五六的模樣。

他們衝到了沈驚瀾的麵前,不怕人地打量了一會兒,忽然也跪下了。

隔著太遠,葉浮光實在看不清那道高佻身影究竟是什麽表情,隻是覺得沈驚瀾今日那身銀色衣衫將她身上的戾氣都衝淡了幾分,倒像是一朵夜裏靜靜開放的寂寥白山茶,好像隨時要從枝頭落下了。

……

“王妃。”

耳邊如意輕輕喚她的聲音,將葉浮光叫回了頭,並且注意到自己麵前居然有向下延伸的階梯,差點就要踩空。

如意騰出一隻手摻著她,在引路獄卒的帶領下,這一段路甚至需要舉著火把照亮,也不知是這處大獄在永安所處的地勢低還是別的什麽,階梯上濕漉漉的,全都是水,還混合著一些很刺鼻的味道從前方傳來。

獄卒拿令牌辦事,倒也沒有因為她是岐王府的人就特別,回頭時見她神色有變,就出聲道,“這獄中常有受刑者,不過都在下麵幾層,王妃隻有一炷香時間,探親之後請沿著路回到這裏,休要到處亂跑,若是見了什麽不該見的東西,恐怕咱們都要惹麻煩。”

如意點頭,塞給他一小袋碎銀子,“禁軍大獄又不是什麽招人稀罕的景,我們王妃沒有那等閑心,放心好了。”

這又見獄卒露出笑容,多囑咐了一聲,“路上濕滑,貴人小心些。”

葉浮光則是欣賞完npc的變臉本事,跟著如意一起往裏走,比起剛才下樓的階梯,這一層的監牢反而有些能曬到牆壁天窗裏的光,不過時值春日,外頭多雨,沒什麽溫度,冷風吹進來,隻有難言的潮濕。

她是在看到那片好像能孕育出蘑菇的綠意裏,認出葉漁歌的。

對方外袍比在葉府時更深了幾分,猶如靜謐的遠山,坐在角落裏的模樣,讓葉浮光一下子想起原著描述她的那些話:

“麵對這種疑難雜症,她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常常令沈景明想,她到底是裝出來的從容還是真的勝券在握?這等人才,若願入廟堂,他必當重用。”

然後葉浮光就從故事裏回到現實——

這等人才,這麽早出現在你的麵前,得到的就是下大獄的結果,狗男主你是會畫餅的。

就在她暗自腹誹時,坐在那稻草石**的人,也一眼掃見了她。

“葉、浮、光。”那人緩緩啟唇,一字一頓叫出她的名字。

……

菜肴的香味霸道地傳開,也引來周圍一些牢友的視線。

葉漁歌沒在意,走到牢籠前,本來隻是想湊近看她近況如何,結果一眼掃見那太清樓食盒裏擺在一堆滋補身體菜肴旁的綠豆湯,忽然失笑道,“你怎這般愛用綠豆?”

先前同她說岐王病症時,想解毒也是用這個。

現在來看她,還是帶這個。

“解毒祛濕嘛。”葉浮光大早上就讓吉祥她們去太清樓專門定了這種方便探監的餐食,而且那裏的掌櫃也很懂事,知道王公貴族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容易犯事,還問了是在哪處大獄,做飯時還讓廚子選的冬瓜蜆子湯。

葉浮光真的覺得這裏濕氣重,呆久了年紀輕輕老寒腿、風濕都不是問題,故而把那清淡的冬瓜湯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你要是不喜歡綠豆湯,這個也可以。”

葉漁歌沒看那些擺盤精致、用材奢靡的餐食,獨獨拿起那碗綠豆湯,抿了一口,淡淡道,“挺甜。”

放下食碗時,她狀似隨口問了句,“昨晚失眠?”

小廢物眼底下有一圈很淡的青色。

葉浮光順著她的視線,下意識摸了摸眼睛附近,隻當她是醫者條件反射望聞問切,點了點頭,但沒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看著葉漁歌很悠閑的樣子,迷惑發問,“不是應該我來問你嗎?”

葉漁歌平靜地看著她,“要問我什麽?”

“當然是問問你怎麽在這裏啊!”

“……”

這話讓木柵欄另一邊的人沉默稍許。

葉漁歌又想起麵聖的那一天,雙方都心知肚明這是為了什麽事情,她在寫下應對岐王之症的方子後,天子忽然問她,可願入太醫院?

她沉默良久,想到家中溫習的功課,垂眸斂眉,謹慎地表明了自己的誌向,非在從醫,而在天下,因為從醫隻能救一人,而做父母官,則能護佑天下百姓。

皇帝沒說話,倒是他身邊的扶搖忽然斥她大膽,不知天子恩惠,何況岐王身份尊貴,怎還比不得那些庶民?

待她發應過來時,就已經被刀兵加身,壓到了這裏——

而沒過幾日,升太醫院使的葉榮帶著永安城大酒樓的菜肴,來這裏探望她時,話裏話外拐了十八彎,問她家中一個遺留的方子能不能換一味藥,話語隱晦,其他監牢裏的都聽不懂,唯有她旁邊那間裏頭住的秀才,讓人拿來紙筆,將他們的話語全記錄了下來。

葉漁歌從那時候就明白了。

她是無法從這裏出去了。

皇帝要她的父親在外麵親診岐王的病,而將她留在這裏,以便她父親能乖巧做傀儡、時刻聽從他的政令,每有遲疑之處,又能來其中同她求解。

或許從葉榮被選中的那一刻開始,又或許是從他最初決定將葉浮光入贅岐王府開始,他們一家的命運就注定與岐王難逃幹係。

……

葉漁歌回過神來,看著麵前一無所知、還在打聽此事的小廢物,被她專注認真的視線盯著,緩緩啟唇道,“與你無關,別再打聽此事。”

而後,她垂著眼簾,語氣變得更為漠然,“莫非你還記著我先前的話,想要救我不成?”

葉浮光早習慣了她那副說變臉就變臉,也不好好說話的臭脾氣。

聞言毅然點頭,“嗯,想的。”

她說,“不過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你一貫比我聰明,你要是能想到辦法,你就告訴我,隻要是我能做的,我肯定去做。”

“……”

葉漁歌被她的坦誠弄得無言以對。

她不太習慣這小廢物一改往日同她針鋒相對的模樣,總令她覺得別扭,而且這家夥明明從前對她毫不信任,偏就找她治了一回毒,倒更像是毒入了腦子,開始事事都流露出這種依賴。

果然。

她想,當時下針應該更重一些的。

“管好你自己,”她冷淡地說道,“再失眠幾個月,你早晚走在我前麵,到時可別讓我在這監牢裏給你送終。”

葉浮光:“……”

她表情逐漸從空白變成疑惑,最後變成誠懇的求知,“你醫術這麽好,就沒想過給自己治一下嗎?”

葉漁歌冷笑,“我身體無恙。”

“不,你有恙,”葉浮光點頭,觀察她半晌,很肯定地下了結論,“你這張嘴太毒了,要不我幫你給它紮兩針?”

……

姐妹倆的鬥嘴大戲讓周圍抻著脖子、已經習慣那個高冷美人所在的監牢日日有大魚大肉送入的獄友很是著急。

他們心想今天這位美人談得時間未免也太久了。

談就談了,偏偏不吃飯,那美味多冷一刻、都是暴殄天物,眼尖的早就看出太清樓的徽計,知曉這位冷美人一貫沒什麽口腹之欲,這些都可以分給他們,所以將這美食看作囊中之物。

就在膽大的忍不住想腆著臉討要時,忽然又聽葉漁歌話鋒一轉,問道,“為何失眠?失寵了?”

既然岐王已醒,雖然葉漁歌沒見過岐王,但她的故事家喻戶曉,自然能猜到那位是什麽性子,就葉浮光這蠢鈍、輕浮、花心,甚至一貫以自己為中心,不懂討好別人的樣子,估計得吃不少苦。

葉浮光:“?”

她看起來很想為自己辯解兩句,不過盯著葉漁歌那張冷酷神醫臉,過了幾秒鍾後,神色裏又寫滿了“這可是你要問的”那種勉為其難。

她囁嚅片刻,覺得麵前這位是大夫,自己又剛好有點毛病,不應當諱疾忌醫,於是直接道,“你也知道的,我信腺從小就發育不良,沒有信香好像不太方便,有沒有什麽方子能治一下啊?或者平日裏吃點什麽能補補也行。”

畢竟沈驚瀾看起來真的好像需要這個香味的樣子。

大概是……一種類似於晚上睡覺要點香氛的情調?

對葉浮光而言,在這種場合裏問信腺就猶如自己手腳四肢受傷,問問大夫怎麽包紮,沒什麽羞恥感。

但對於其他在旁邊的獄友來說,就並非如此了!

一時間,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從四周響起。

明明這位岐王側妃衣衫、發髻都擋住了後頸,可是此刻他們的目光卻仿佛能夠穿透那華貴錦緞,再看透上麵漂亮的蜀繡,直直打量到裏麵肌膚下的信腺位置。

這會兒沒人惦記那口吃的了,在如此勁.爆的八卦麵前,人人都在柵欄後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這個花了錢進來找親戚治陽.痿的乾元到底是如何模樣,甚至還有不少人能腦補出來那岐王府愁雲慘霧的夜生活。

毫無疑問,從今日開始,此後一個月甚至半年裏,殿前馬步軍司獄裏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八卦第一名肯定是:

#震驚!岐王側妃重金探監神醫,秘求陽.痿偏方!#

#扒一扒岐王那個無法滿足她的衝喜側妃#

葉浮光沒有自覺,葉漁歌卻能明顯意識到那些目光的變質——

有一刹那,她想讓這些家夥都滾開,但是親自製造出這大八卦的罪魁禍首卻仍用那種信任的目光天真地看著她。

從前隻要她提及這件事,或者是家中誰勸她去看看大夫,都會敏感到胡亂發脾氣的小廢物,現在居然主動提起想要讓她幫忙看看這毛病。

葉漁歌眼眸一暗,心中千言萬語,湧上來之後卻匯聚成咬牙切齒的一聲低罵:“葉浮光!”

“——你現在同我是真、不、見、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