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少爺

那一日在A173號遺址中,他們在各個時代逡巡良久,最後台柱告訴趙沒有,他的能力是“造物”。

考古學家的能力都沒有上限,但是發揮程度的多少要根據能力者和遺址的契合度而定。“A173號遺址是我的探索主場,我和這裏的契合度最高,所以能力也能得到提升。”台柱道。

趙沒有想起那輛憑空出現的出租車,還有台柱扣在臉上的麵具,想必都是他的能力所化而來,“要是在你不熟悉的遺址中,會怎麽樣?”

“和我契合度最低的遺址,我在裏麵隻能造出一根頭發絲。”台柱道:“大多數考古學家都會選擇固定的遺址作為探索主場,也是為了慢慢提升契合度,像你這種新人會被帶著將具有代表性的遺址蹚一遍,看哪種契合度最高,然後就可以選定探索主場了。”

最後台柱告訴他,會有極少數的考古學家能夠一直在各個遺址中穿梭,但是那需要天賦。不過以趙沒有的神經程度,或許可以試一試。死了就當為民除害。

趙沒有探索A173號遺址的時限是一個月,台柱帶著他來了幾次,後麵幹脆放他隨波自由,A173號遺址對人類的親切程度很高,在這裏基本不會發生意外。

趙沒有坐在台階上,看著遠處墜落的鯨魚。

也就是說,李大強的失蹤,很可能是他自己主導的。

他看過李大強的資料,是個中年鰥夫,妻兒都在幾年前的意外中喪生,也沒有什麽愛好,日常生活平淡如紙。放在三十三層區,這種人是最常見的失蹤人口,很多都是自|殺。

病院曾經收治一位患者,三個分裂人格分別是奶奶、媽媽和孫女,天天自己和自己鬧婆媳矛盾。一開始趙沒有以為主人格會是父親,誰知主治醫生告訴他這個人格從來沒出現過,倒是還有一個人格,是他家養的狗。

是條母狗。這病患的原生性別明明是男性,結果四個人格裏拎不出一個帶把的。

所以說人有點愛好真的很重要,否則寡了都沒個精神寄托。趙沒有邊想邊掏出一根煙。

“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在近距離接觸古董時抽煙。”

“呦,貴妃你來了。”趙沒有叼著煙,沒點燃,“你倒是來得巧,我還想著怎麽出去呢。”

他現在處於遺址已知範圍的邊緣,這裏時空有些錯亂,遠處是無邊無際的海水,不斷有鯨魚從空中墜落,像龐然的藍色雨滴,掀起巨大海嘯。

此時此刻本該有暴雨,然而除了飛濺而來的海浪,頭頂晴空萬裏。海水浸泡著廢棄的城市,趙沒有正坐在一座教堂門口,台階已被海水侵蝕了一半,蔓延生長著藍紫色的珊瑚。

台柱打量著四周,有些奇了,“也就是你了趙莫得,大部分考古學家探索一年也到不了這個地方。”

“我今天剛進來那會兒還是在文藝複興時期。”趙沒有道:“我前幾天去圖書館查了查,據說這個時代的意大利很有看頭,我想看看蒙娜麗莎到底是不是達芬奇本人。”

“那你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我有點轉暈了,走路的時候頭上一直頂著天,總覺得肩膀很沉。”趙莫得承認,“不知怎的我就進了一個全是鏡子的長廊,走到頭出來就是這兒了。”

“你不是因為天空轉暈了,沒有人會因為能看到天空轉暈,仰望天空是人的本能,就算生活在三十三層區也一樣。”台柱哼了一聲,“你是犯了佛羅倫薩綜合症。”

佛羅倫薩綜合症,又名司湯達綜合症。據說法國作家司湯達曾在佛羅倫薩參觀,因為在短時間內大量密集地欣賞了太多藝術珍品,導致心悸昏厥,甚至看到幻象。

這是一種因為藝術之美而產生的疾病,因為過於強烈的美感刺激導致認知混亂,在意大利尚存於世的那些年裏,本地醫生經常會收治這類患者,大多是遊客。

台柱挺稀奇地瞧著趙沒有,“你居然也會犯這種病。”

趙沒有的回答是點燃了煙。

“這裏是遺址已知範圍的邊緣。”台柱看著浸泡在海水中的雕塑,“已經快要接近現實時間線了。”

“現實時間線?”趙沒有有些意外,“我還以為到這兒時空就完全錯亂了。”他指了指遠處的天際線,那邊還在稀裏嘩啦地下鯨魚。

“確實有些錯亂,但是不完全。”台柱在四周劃了一個半圓,“城市範圍以內,時空波動還比較穩定。”

說是城市不如說是廢墟,白色大理石早已風化如灰,“這裏是毀滅之後的意大利。”台柱道。

獵戶座戰爭,大災變,地球刮骨療毒,歐洲幾乎全部沉沒,昔日輝煌的眾國度與亞特蘭蒂斯一樣,從此隻存在於神話的記錄之中。

趙沒有剛進來的時候在教堂裏轉了一圈,他這段時間在圖書館看了不少文獻,這裏原先應該是聖母百花大教堂,瓦薩裏的天頂畫此時隻剩下一些斑駁的油彩輪廓,耶穌不知去了哪,原本是十字架的位置掛著一隻巨大的生鏽金框,已經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畫作。

趙沒有也不太明白他怎麽就到了毀滅之後的意大利,他並不能像台柱一樣,在A173號遺址中自由地穿梭時空,這是契合度很高的考古學家才能做到的事,他在遺址裏探索了半個月,隻能停留在單一的時空中活動。

台柱仿佛看出他的疑問,“你沒有穿製服。”

趙沒有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風衣,“我穿了啊?”

台柱險些一腳把他踹下去,“全套製服,領帶要打成多佛結!”

考古學家的製服是從裏到外的一整套,這人就隻披了個風衣,裏頭是萬年不變的老頭汗衫人字拖,謝天謝地這次他沒把圍裙也穿在身上。

“哪怕是A173號這種和人類親密度很高的遺址也不是絕對安全,一旦考古學家的精神波動超出閾值,很容易在遺址裏迷失。”台柱深吸一口氣,“你剛剛出現司湯達綜合症導致精神波動過量,所以遺址裏的時空才會錯亂,不及時穩定下來就會被吞噬,趙莫得你要死也別死我這兒。”

趙沒有想起來了,之前台柱把製服帶給他的時候好像說過,考古學家的製服是少數一定可以帶入遺址的物品,有穩定精神波動的作用。但他在遺址裏浪了許久也沒發生什麽意外,直接就給忘了。

趙沒有沒半點反省的意思,反而若有所思,“被吞噬了會怎麽樣?”

“你的意識會被溶解,從此覺得自己就是遺址中的原住民。”

趙沒有想了想,“好像也不賴?”

這次他真的被踹了下去。

“其實我一直覺得貴妃你這個體型還能如此矯捷,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趙沒有從水裏爬出來,撓撓頭,“行吧,趕緊來跳舞,今兒晚上我值夜班。”

跳舞是從A173號遺址中出去的方法,算是很出入平安的操作了。比起被刁禪一槍爆頭的酸爽,跳一支探戈根本算不了什麽。

台柱變出一雙高跟鞋,趙沒有看了看,“為什麽是我的尺碼?”

“憑老子是來救你出去的。”

必須是探戈,而且是雙人探戈,這也是趙沒有一開始出不去的原因,毀滅之後的意大利隻有廢墟,連半個人影都找不著。要是台柱再不來,趙沒有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去撈隻母鯨魚蹦恰恰了。

說到鯨魚,趙沒有搓了搓下巴,“我跳女步也行,貴妃你能不能幫我變個東西?”

“屁事兒不少。”台柱不耐煩道:“變啥?”

趙沒有指了指遠處鯨魚紛落的天際線,又指了指一望無際的藍海。“你能不能變口鍋把這海給煮開了,這下鯨魚跟下餃子似的,我看餓好一會兒了。”

台柱:“……”

趙沒有從善如流地補充:“要酸湯的。”

回到現實,今夜趙沒有和刁禪值夜班,推開急診室,果不其然這人又在吃黃瓜三明治。“行了行了,我都快對你那黃瓜有陰影了。”趙沒有拎著大包小包,“合成市場今天進貨,剛去買的菜,今兒晚上涮鍋。”

刁禪舉著三明治,顯然不太認同,“科室裏不能涮火鍋。”

趙沒有“啪”地把豬肉扔在台上,拆了把手術刀,“你吃不吃?”

刁禪:“……吃。”

鍋底是鴛鴦,半邊清湯半邊紅油,毛肚涮進去,再密密地撒上芝麻海椒麵,最後卷著蒜泥和蝦滑一口悶。趙沒有來得急,沒帶多少肉,兩雙筷子在鍋裏直打架,“對了。”刁禪一邊吃還一邊不忘了問:“你和貴妃合作半個月了吧?感覺如何?”

“甭提了,今兒才剛打了一架。”趙沒有說著把酸湯餃子的故事告訴他。

刁禪險些笑得噴出來:“也就是現在,這要是擱以前的貴妃,說不定能把你團吧團吧當餃子餡兒和了。”

趙沒有喝了一口冰牛奶,“怎麽說?”

之前刁禪不能把考古學家的事告訴他,和台柱的關係看起來不遠不近,如今許多話倒是能放在明麵上講了:“貴妃是主動要當你的領路人的,本來這事兒應該我做,但是我已經不再適應A173號遺址了,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來,貴妃已經很多年沒帶過人了。”

“貴妃說你比他強,你那邊主場遺址危險程度很高,沒法帶我裝逼帶我飛。”趙沒有道:“所以先去他那過個新手村。”

刁禪看起來有些意外,“貴妃真這麽說?”

“怎麽。”趙沒有放下牛奶杯,“貴妃沒有消化不良的時候還是能說幾句人話的。”

刁禪像是不太敢相信,“他之前可不是這樣——我說的是他來下層區之前,我從來沒聽他說過誰比他強。”

“謔,這麽橫?”

“西施你有所不知。”刁禪放下筷子,認真道:“貴妃雖然隻比我們大幾歲,但已經是很有資曆的考古學家了,他的天賦很高,入行也早。在他那一屆的同儕裏,說他是最強也不為過。”

那時刁禪剛剛入行,正趕上十年一次的考古學家聚會,舉辦地點就在七百七十七層。集會的規矩很多,頭一條就是與會者最好戴上麵具,不強求,但是從曆屆經驗來看,暴露身份的人很容易死於同行傾軋。

“你知道的,七百七十七層就是A173號遺址的出入口。”刁禪道:“集會那天貴妃剛好結束一個探索任務,他不知道在遺址裏鬧了什麽動靜,出來的時候製造的量子餘波差點掀翻了一整條街。”

他一直記得那個場景——出口處衝出騎著巨龍的少年。

那是古東方神話中標誌性的青色長龍,玉琉璃一樣的須發和龍角,身穿唐裝的少年大笑著摘掉臉譜,袖口挽起一截白色綢緞。

“貴妃的能力是‘造物’,這種能力不稀有,但他能將能力發揮到難以想象的程度。”刁禪道:“那條青龍就是他造的,雖然衝出遺址後很快在現實中消解,但他是第一個在遺址中造出一條龍的人,甚至成功帶進了現實世界。”

在那天的集會之中,少年是為數不多膽敢摘下麵具的人,但這並不妨礙他被眾星捧月。

“貴妃很強,當之無愧,那個時候他的追求者比住院部的病人還多。”刁禪道:“你還記不記得他原先長什麽樣子?”

“我還真有點印象。”趙沒有從回憶中拎出一張臉,嘖嘖道:“時間是把殺豬刀啊。”

趙沒有和台柱認識的時間不算短,實在不太能和刁禪描述中的美少年聯係在一起。

“我和貴妃其實也不算相熟,當年他比我強太多了,合作機會很少。”刁禪在回憶裏沉浸片刻,“西施,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怎麽認識的?”

“記得,是個雨天。”趙沒有道,“隔壁老板還以為我撿了條落水狗。”

刁禪倒是沒反駁他的這番描述,歎了口氣:“其實我當時剛從一個遺址裏逃出來沒多久,又正撞上……嚇傻了。”

趙沒有夾著毛肚的筷子一頓,轉手分到了刁禪的盤子裏,“怪不得。”

“大多數剛入行的考古學家都會有領路人,但我運氣不太好,沒多久師傅就在一次探索中出了意外……殉職了。不知道考古學家能不能算殉職。”

“我這種情況比較棘手,很多考古學家都有點迷信,會覺得這種徒弟晦氣,大都不願意帶。不過我找到了師傅留下來的一封信,他說如果自己出現不測,就讓我去找柳少爺。”

柳少爺。趙沒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說誰。台柱姓柳,本名柳七絕。

“那個時候貴妃是為數不多願意帶我這種徒弟的考古學家,他強,不在意這個。”刁禪頓了頓,道:“但是沒多久我們就又出了意外。”

很常見的同行傾軋,在集會上摘下麵具的少年還是沒能逃過這個詛咒。考古學家有自己的行規,大都會法律在遺址中並不適用,最起碼死在遺址中的人,實在很容易偽裝成意外去世。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槍,被包圍的最後關頭他把我扔了出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再聽過他的消息。”

片刻的沉默,趙沒有下了一大包速食麵,滿屋子都是他唏哩呼嚕的吃麵聲。

刁禪揉了把臉,將趙沒有分給他的毛肚吃了,“後來我聽人說,他在遺址裏傷到了腦子,能力被大幅削弱,那之後他很少露麵,再相遇的時候就是在這裏了。”

趙沒有:“沒想過去看看他?”

“一開始想過。”刁禪道:“但我聽說他有了意中人,打算過平靜日子,我就覺得不應該再去打擾了。”

這轉折是他著實沒有想到的——趙沒有被嗆住,麵條差點從鼻孔裏噴出來,“貴妃?意中人?”

“你不知道?”這次輪到刁禪意外了,不過片刻後他又平靜下來,“也對。”

趙沒有覺得此時若表現得過於八卦著實有點狼心狗肺,他撓了撓臉,又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問,湊上來壓低了聲音道:“誒誒誒,他喜歡誰啊?”

完全是三姑六婆的語氣,就差再拿把瓜子兒,刁禪被他這副嘴臉搞的哭笑不得,“趙莫得,你長點心成麽。”

“得嘞。”趙沒有涮了一筷子雞心,“您繼續說。”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貴妃喜歡上了一個比他大很多的老先生。”刁禪道:“差不多是忘年戀吧。”

趙沒有這次倒是沒什麽反應,“那貴妃為什麽會來三十三層區?丈夫去世了?”那他這暴食症可就不好治了。

刁禪歎了口氣:“我不知道。”

刁禪不知道,趙沒有也就沒再問下去。不是所有的礁石都需要浮出水麵,否則太多的船會沉。他在考慮另一個事情,台柱的神經性貪食症。

當初台柱入院完全就是走個過場,象征性進行了幾次會診,主治醫師從他嘴裏啥都問不出來,直接不了了之。但是從愈來愈重的藥量來看,台柱的身體毫無疑問在走向衰敗。

心病還須心藥醫。聽完刁禪的回憶,趙沒有有點在意這個事兒。他覺得這是個突破點,卻又拿不準該不該做——擅自施加給他人的好意往往出自傲慢,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需要拯救。

趙沒有最近在惡補曆史和文學,其中有一本20世紀的古書叫做《霍亂時期的愛情》,開頭很有意思,死在苦扁桃香味中的阿莫烏|爾,為了不再衰老而選擇在六十歲生日時自殺——他的秘密情人坦然接受了他的死亡,沒有因為自殺這一違反常規道德的行為去做任何指責和阻攔。他們互相深愛又保有自我獨立,她甚至是帶著尊重和祝福去看待他的選擇,當他死去後,她仍將繼續自己的生活。

幾百年前的評論家將這一情節評價為“靈魂之愛的一種可能性”。巧合般的隱喻。仿佛命運在提醒趙沒有不要擅自插手。

可我又不是貴妃的情人,我是他兄弟。趙沒有心想。作為兄弟我能眼睜睜看著他找死嗎?

這天又是趙沒有值夜班,刁禪不在,他在急診室裏啃那本馬什麽斯的大部頭病情故事。懸浮屏上文字流淌而過,主人公正在上他的第不知多少個女人,趙沒有被各路人馬繞的眼暈,幹脆將文字轉為影像演繹,這下精彩了,他的語言庫有二十種,房間裏瞬間充斥著各種語言的叫|床聲。

趙沒有看得犯困,最後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再醒過來的時候隻見旁邊鬼鬼祟祟站了個人,正偷摸著要拿他壓在胳膊底下的終端。

“我說德大爺。”趙沒有打了個嗬欠,“我這裏頭是世界名著,名著的春|宮不好看,您要是睡不著,我去二十層怡紅院給您叫個陪護?”

德大爺瞪著他,“你小子,睡得這麽淺當心禿頭。”

“真不是我睡得的淺,您這動靜豬都給拱醒了。”趙沒有點了點終端,“看上哪個了?”

“就剛剛和男主人公抱著睡的那個。”德大爺轉了轉眼珠,“我看挺不錯。”

“阿裏薩在這書裏有623個女人,您說的是哪一個?還是全都要?”趙沒有樂了,“賈寶玉院子裏也沒那麽多姑娘。”

德大爺被他懟的說不出話來,瞪眼瞧著他,好一會兒才道:“你小子注意身體。”

趙沒有邊樂邊擺手,“您沒看我都看睡著了麽。”說著站起身,“要不咱爺兒倆出去溜溜?”老人家睡眠淺,他值夜班的時候沒少陪著消夜,淩晨四點就去天台上打八段錦。

“罷遼——”德大爺歎了個長腔,“今夜戲院開的是歌舞場,柳哥兒不上台,出去也沒什麽意思。”

趙沒有這才想起來,是了,德大爺和台柱一樣,走的都是老生的路子。唱戲的容易瘋魔,他們這兒梨園行的人太多,他一直沒怎麽把兩人聯係起來,“您和貴妃認識?”

“廢話!”德大爺吹胡子瞪眼,“他和他姘|頭當初可沒少在出雲捧我!”

出雲戲院,中層區最好的戲院。趙沒有又問:“您認識他丈夫?”

“嘿你小子,跟你說兩句你還順杆兒爬了。”德大爺搖頭晃腦,露出幾分得意的樣子,“當年他們可是老夫的頭號戲迷,就差婚宴沒請我去當儐相。”說著掏出自己的終端,在儲存卡裏翻了半天,最後找出一張相片。

是一張三人合影,不過不是全息版本,拍攝地點應該是某處後台,帶著髯口的霸王、咧嘴而笑的少年和西裝革履的老者。趙沒有的視線鎖定在老人身上,對方帶著玳瑁眼鏡,眼神是長者特有的諄殷和藹,脫下禮帽扶在胸前。

成了。趙沒有看著照片中的人。心說貴妃啊貴妃真不是我非要救你,這他媽就是送上門的買賣。

去他媽的阿莫烏|爾。橫豎我不是你姘|頭,還得對你的找死行為全心全意理解尊重,愛死不死反正我不能看著你死。

趙沒有見過這位照片上的老先生,甚至稱得上記憶猶新。

——這正是他第一次進入A173號遺址時,那輛明黃出租車的司機。

在那個巴黎的夜晚,蒙馬特高地,紅磨坊門前。出租車停在煤氣燈下,車廂內彌漫著雪茄和榆木發油的氣味,台柱打開車門,直接坐在了副駕駛位。

德大爺看著照片,悠悠念出一句道白:“生老病死如常事,滄海亦有桑田時。”

趙沒有思量片刻,斟酌著問:“貴妃的丈夫,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德大爺聞言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知道你和柳哥兒不對付,但也用不著這麽咒人家。”

天地良心我就差叫他爸爸了。趙沒有腹誹,“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德大爺繞口令似的,“柳哥兒他家那口子還活著呢。”

送走德大爺,趙沒有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他睡眠質量實在是太好,現在是淩晨兩點,不喝特濃咖啡立馬倒頭就睡。他抿了一口,咖啡是刁禪買的,苦的不像話。

他靠在窗戶邊上,點燃一根煙。

趙沒有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刁禪所說的往事,以及台柱的暴食症,都讓他下意識認為這是個陰陽兩隔相思成疾的老套愛情故事。然而德大爺告訴他,台柱的丈夫還活著。

那時趙沒有問:“那貴妃好端端的發什麽神經?”

“有時候活著可比死了痛苦。”德大爺說起這話時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指了指太陽穴,“活倒還算活著,可是這裏不中用嘍。”

老年人很常見的腦梗塞,搶救失敗後陷入長睡。

即使到了25世紀,人腦依然是大都會的重點攻關課題。皮膚、肢體、器官甚至是基因都可以培植替換,隻有大腦是唯一的例外。科技無法製造大腦。

就連考古學家也必須遵循這一點。遺址法則第二款,大腦不可受傷。

那台柱在A173號遺址裏創造一個和他丈夫一模一樣的同位體是要做什麽?睹物思人麽?趙沒有嘖了一聲。他不覺得台柱是這樣的人。

那麽他隻能想到一個可能性了。

趙沒有把煙蒂撚滅在窗台上。

科技無法製造大腦,但是台柱的能力是“造物”。

刁禪說過,當年的柳少爺甚至騎著龍衝進了現實。

他這是要在遺址中製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同位體,然後把對方的大腦帶進現實,用來喚醒長夢之中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