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過家家

他在肉鋪裏睡著了,旁邊幾個姨婆正在熱火朝天的搓麻將。

趙沒有伸了個懶腰,看著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小孩兒,“別慌,當心摔著。”說著揉了一把對方的頭,“怎麽,哪家又打起來了?”

“是玉麵堂和韋德蘭家的人。”小孩兒說出的兩個都是下層區有聲名的組織,“燈籠街上全是血,都快把診所門淹了,您要回去嗎?”

“當然回去,有錢不賺王八蛋,醫療費剛好給咱們診所換個新的血析儀。”趙沒有說著起身,朝搓麻將的姨婆打了聲招呼,“嬸兒我回去了,晚上閑了來家吃飯啊。”

“曉得啦!”搓牌的女人朝他擺手,“注意安全,空了再來幫我看店!”

趙沒有帶著小孩回了燈籠街,他趿拉著木屐,還沒進門就一腳踩在血坑裏,褲腿被濺濕一片,“我這可是剛裁的新料子。”他看著站在診所門前的人,語氣懶洋洋的,帶著點笑,“你們說說,要怎麽算?”

診所門前站著兩個人,一個帶著刀,一個拿著槍,皆是劍拔弩張的架勢。

“診金不是問題。”佩刀的青年戴著一張狐臉麵具,聲音繃得很緊,“請先生務必把人救下來。”

“玉麵堂出手就是闊氣。”趙沒有點了點頭,又看向旁邊綠眼睛的黑衣人,“你們韋德蘭是怎麽說?”

“請趙先生救人。”黑衣人說話很客氣,見趙沒有問話,便收了槍,“我們兩家都有傷員,您各救各的,在診所裏我們不會動武。”

戴麵具的青年看他收了槍,也鬆開握在刀柄上的手,“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好說。”趙沒有笑眯眯的,“放心,我這破店隻要錢到位,閻王那也得閉嘴。”

診所裏一道白紙屏風拉開,算作楚河漢界,兩邊都擠滿了傷員。護士見他回來,忙道:“趙醫生。”

趙沒有戴上口罩和消毒手套,“情況怎麽樣?”

“輕傷的已經處理好了,還有一些傷到了骨頭,正在隔壁拍片子……”護士是診所裏的老人了,處理過不少類似的幫派火並善後,各種安排都做的很妥帖,她簡單說明了情況,又壓低聲音道,“隻有一個傷的特別重,您得親自看看。”

“放哪兒了?”

“在手術室。”護士一路跟著他走進內間,隻見病**躺著個人,正在輸血,趙沒有一看就嘖嘖稱奇,“傷成這樣,這是去炸碉堡了?”

護士見四下沒人,附在他耳邊說:“據說玉麵堂和韋德蘭家這次打起來,就是為了這個人,他好像是玉麵堂安插在韋德蘭家的探子,拿到了什麽東西,玉麵堂費勁周折也要把他保下來……”

趙沒有正在看病人的各項數據,嗯了一聲,“然後?”

“玉麵堂和韋德蘭家都出了價。”護士聊八卦聊的眉飛色舞,小聲道,“一個要他活,一個要他死。”

趙沒有樂了,“我開的是診所又不是賭坊,這是擱我這兒押注呢。”

“您怎麽想?”

“老規矩,誰家給的價錢多?”

護士從病床底下拉出兩個大號手提箱,踹開,鈔票灑了一地,“來不及數,不過好像是韋德蘭家給的多一點。”

“那還說什麽,去隔壁定個套餐,出殯火化一條龍。”趙沒有說著開始做消毒,“我這邊意思意思救一下,讓這人撐到回去再死……慢著。”

護士本來都要出去了,見他話音有變,趕緊退回來,“怎麽?”

趙沒有剛剛取下傷員的氧氣罩,對方額角上的血已經凝固,好似白玉結痂。

趙沒有愣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改主意了。”

護士:“什麽?”

“把韋德蘭家的錢退了。”趙沒有將氧氣罩扣回去,義正嚴詞道,“就說醫者仁心,我們診所不做謀財害命的生意。”

護士可太知道他的德性了,翻個大白眼就走了出去。

此時是深夜,診所的智能管家正在報時,走廊裏擠滿傷員,尚未散盡的火藥和血腥味混在一起,還夾雜著消毒水和各種各樣的煙草氣息。一個韋德蘭家的傷員正指手畫腳地說著什麽,護士隻會漢語,隻好把智能管家調過來,翻譯器顯示他說的是某種古荷蘭方言,意思是他有藥物過敏史,診所給他注射的藥劑讓他腦袋痛。

護士告訴他注射的是最普通的葡萄糖,但是體檢報告顯示他有輕微腦炎,應該是腦波儀成癮,平時少玩點聯夢軟件。

不可能。傷員瞪著她。我每年都去醫院體檢,不可能得腦炎。

你去體檢的醫院應該是三十三層的精神病院。護士平靜地指出。那裏的醫療設備都老化的不行了,也就水銀溫度計是準的,肚裏長瘤還恭喜您懷孕呢。

三十三層區精神病院是下層區為數不多的公立醫院,下層區公民的醫療福利也隻能在這家醫院使用,但凡有點門路的,就去三百三十層找私家醫生,而遇到更嚴重些的事態,就去二十層。

二十層已經近乎大都會底層,卻有兩樣不同凡響,一樣是妓館怡紅院,一樣是趙沒有的診所。

趙沒有,大都會下層區公民,在二十層經營一家臭名昭著的黑|診所,收費奇高。不過來這裏看病的客人也大多不是什麽善茬。坊間傳聞趙沒有自小被怡紅院收養長大,很有長袖善舞的本事,下層區一團亂麻般的各方勢力在他的診所達成了微妙的平衡,甚至還有專門來這裏避禍的,眾所周知,趙先生的店裏不能動武。

趙沒有來者不拒,錢到位就行。

玉麵堂和韋德蘭家的人在診所裏待了一整宿,第二天清晨才陸續離開,戴麵具的人留到了最後,直到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呦嗬,狐狸臉你還沒走呢?”

“趙先生。”戴麵具的人朝他鞠了一躬,“堂主叫我傳話,人就拜托您了。”

“好說。”趙沒有頂著倆黑眼圈,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從櫃台後頭摸出一把煙杆點上,悠悠吸了一口,“我們做生意講究的就是誠信,放心吧您嘞。”

“堂主還說,如果趙先生需要什麽驅使……”

“我們這兒的規矩大家知道,不留外人。”趙沒有打斷他的話,目光在他身上走過一圈,眼神放肆又清明,“不過隔壁怡紅院的寶玉先生不幹了,要不你考慮考慮,下海不?”

對方身形一僵,雖然戴著麵具,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得啦,咱們各退一步,得饒人處且饒人。”趙沒有笑眯眯道,“你去幫我買個早飯,回去就跟你家堂主說好意心領,我這兒不缺人手。”

他說著敲了敲煙杆,“不過錢倒是可以多多益善。”

等到病**的人悠悠轉醒,首先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胡辣湯味。

趙沒有坐在床邊,手裏端著湯碗,配紅糖燒餅和虎皮雞蛋,還有一大摞油炸肉盒,“呦,你醒了?”

**的人似乎想坐起來,被摁住,“你的傷口太大,我好不容易采用微孔敷料補上,不想死就別亂動。”

枕頭上的人滯了一下,片刻後問:“你救了我?”

“玉麵堂堂主花高價保你的命,我自然得盡力。”趙沒有嘎吱嘎吱地嚼肉盒,倒也不隱瞞什麽,“你大概需要半個月才能恢複,我跟你們堂主打了招呼,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兒,診所很安全。”

對方沒有回話,一時間陷入沉默,房間裏隻有趙沒有吃吃喝喝的聲音。

趙沒有吃完了早飯,抹嘴起身,“我白天都在,你的聲紋已經錄入係統了,有需要就叫智能管家找我。”

他正要出門,聽到**低聲傳來一句,“……多謝。”

“不客氣,醫者仁心。”趙沒有靠在門框上,笑笑,“你應該知道我,我叫趙沒有,你怎麽稱呼?”

對方想了想,答道:“我姓錢。”

趙沒有知道他們這種人有隱瞞身份的必要,也就沒有追問真名,很痛快地改了口:“成,那就叫你錢哥。”

今天沒什麽人看診,昨晚兩家鬧得血流成河,現在街上連人都少有。趙沒有坐在辦公室裏,把兩邊送來的錢數過一遍,感到神清氣爽,“走,回老家玩兒去。”

趙沒有自幼在怡紅院長大,他嘴裏的“回老家”就是隔壁妓館,護士不跟他湊這個熱鬧,讓他自己玩兒。趙沒有收拾了一箱子婦科藥,還有幾個娘姨托門路買的物件,街上幾台自動清掃機正在打掃戰場,機身上印著玉麵堂和韋德蘭家的標記,狗肉鋪的人開著車跟在後頭,大概是來撿屍的。

趙沒有沒走怡紅院正門,直接翻牆到了後院,一個穿旗袍的女人正在煲湯,被他嚇了一跳,“你作死啊!”

“回來看看。”趙沒有沒躲女人拍上來的巴掌,背上生生受了一記,笑道,“好香,這是什麽湯?”

“你倒是會撿時候。”女人啐他,“我一大早去中藥鋪包的藥材,昨天有個中層區的客人,送來了一整隻鮮豬腿,據說在農場裏整整養了一年……哎你急什麽!讓你喝了嗎?”

“還真是鮮豬肉。”趙沒有和肉鋪老板是熟人,對合成豬肉的味道相當了解,“不過中層區的客人怎麽會到咱這兒?”

“你問我?你自己店裏躺了什麽人你不清楚?”女人給他盛了一碗湯,“這段時間院子裏亂七八糟的客人多得很,你當點心。”

趙沒有邊喝湯邊唔了一聲,“姐,我的錢也攢的不少了,足夠在中層區買套房,你要不還是上去住吧。”

“我上去容易。”女人看他一眼,“這一大院子的人怎麽辦?”

趙沒有嘟嘟囔囔,“這是大都會政府的活兒,至於你來操心。”

“你再說一遍?”

“我什麽也沒說。”趙沒有立刻改口,“哎這個湯真好喝,對了姐,之前你給你們院子裏一姑娘煲的那個雞湯,怎麽做的,教教我唄?”

“你學這個幹什麽?”女人警覺,“你又看上哪個倒黴蛋了?”

“怎麽能說倒黴蛋呢。”趙沒有道,“你情我願的事。”

“是你騙人家錢少了還是被人揍少了?”女人瞪他,“趙沒有我警告你,好好開你的診所,別跟我們院子搶生意,聽見沒有?”

趙沒有自小被院子撿回來,一路拉扯長大,耳濡目染了歡場上的諸般手段,幾乎長成了個懸壺濟世的大情聖,或者說盤絲洞出來的狐狸精,坊間傳聞他和各大堂口的當家都有一腿。她這個當姐姐了解事情經過,知道沒有外邊傳的那麽荒唐,但趙沒有對待這事終究循了風月場上的套路,今朝有酒今朝醉,著實有點想起一出是一出。

她不確定趙沒有這回是認真的還是又吃錯藥了,到底不放心,“你要湯是給誰喝的?”

“咳。”趙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就內什麽,我診所裏的一個人,昨晚玉麵堂送來的。”

女人聞言大怒,一拍桌子,“趙沒有!”

趙沒有差點把頭縮進桌子底下。

“做男人要守男德,做醫生要有醫德,做活人要講道德!這種缺德事你也做得出來,你要死啊?”

“不至於死了。”趙沒有趕緊找補,“我治得好。”

女人被氣得脫了鞋追著他打,一路雞飛狗跳,趙沒有鬧到半夜才回了診所,問護士,“吃飯了沒有?”

護士知道他問的不是自己,“病人胃口不太好,打了兩瓶營養素。”

“隻打營養素怎麽行,昨天在他傷口裏塞了那麽多快速融合劑,溶的都是蛋白質,不吃東西根本補不上。”趙沒有想了想,“這樣,我出去一趟。”

“又要去哪兒?”護士問,“病人白天還問你在不在,你不趁熱?”

“不急,好湯得文火慢燉。”趙沒有聽著就笑了,“我很快就回來。”

趙沒有去了一趟三十三層的豬肉鋪,又借了店裏的灶台,熬了一鍋很稀的肉粥,肉燉的極爛,用保溫茶瓶裝好了帶回去。“錢哥?”他敲敲病房門,“睡了沒?”

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請進。”

趙沒有推門進來,像裹著風月,周身彌漫著煙草苦而涼的氣味,然而被燈光一捂,便乍寒還暖,“我聽說你今天都沒吃東西。”趙沒有擰開茶瓶,“剛好我今天去看親戚,家裏人做的家常飯。”

肉粥的味道暖而香,隻是聞一聞,腸胃便感到熨帖。趙沒有將床架調高角度,又在後邊塞了幾個枕頭,這樣他們便能麵對麵地講話了,他倒了一碗粥,輕聲道:“這粥好消化的,你嚐嚐?”

對方似乎想要抬手接碗,卻被趙沒有笑著避過去,“錢哥你是病人,張嘴就行。”

次日女人從怡紅院來到診所,帶著補湯,要看一看她這倒黴弟弟又準備禍害哪家白菜,還沒進病房,就聽見門裏傳來趙沒有的聲音,“來錢哥,啊——”

門沒關,她直接進去,看見病**坐著個白玉樣的青年,旁邊趙沒有端著一隻碗,倆人你一口我一口,正在分吃一碗甜羹。

……好樣的趙沒有,這業務速度,不愧是怡紅院出來的人。

趙沒有看見她,有點驚喜,“姐你怎麽來了?”

“煲了點湯,記得你愛喝,拿過來分一點。”女人將砂鍋放下,輕飄飄地看了**的青年一眼,“你先忙,我去櫃上開點藥。”

等女人出去,青年問:“那是你姐姐?”

趙沒有點頭,“從小拉扯我長大,又當爹又當媽的。”他說著打開砂鍋,“我姐煲湯的手藝相當不錯,錢哥你要不要——?”

話音詭異地頓住,趙沒有看著砂鍋裏的枸杞烏雞湯,他姐怎麽做了這個過來?

這不是給孕婦補氣血喝的嗎?

女人隻來了那麽一次,不知和護士聊了些什麽,次日送來一大堆食材方子,趙沒有感到不明就裏,又覺得那方子上頭一長串的鹿茸羊肉實在意味深長。他沒敢多問,怡紅院這種地方的偏方有時候連他都難以揣測藥用,自己去中藥鋪包了點藥材,試著做了一鍋,給後院的狗喝了,結果狗狂吠了整整三天。

趙沒有蹲在院子後頭擼狗,心說這是多大仇。

他大概猜得到他姐在想什麽,猜得到一點,估計是摸清楚了錢哥的身份,他姐不是個忌財憚勢的人,反倒有點像賭徒,像錢哥這種一看就知水深的人,可能正合了她的意。

婊子配戲子,瘋子配傻子,多情相配無情種,缺心肝配冷心腸,若真能互相禍害出點什麽,倒是對症下藥,刮骨療毒。

他正這麽想著,一台輪椅推了過來,青年腿上蓋著毯子,嗓音很輕,還虧著氣血,“在想什麽。”

“錢哥你居然有興趣知道我在想什麽。”趙沒有一聽便笑,笑的眼不見牙,“我琢磨著今天濕度不錯,你也恢複了一小半了,咱們出去轉轉?”

對方並不在他麵前掩飾什麽,“外麵可能有不少人等著殺我。”

“那不正好。”趙沒有從腰間抽出他的煙杆,在指間轉了一圈,“無論花前月下還是殺人越貨,有了觀眾才樂嗬。”

對方抬眼看著他,有心無意,並不深究他話裏的內涵,“好,那便出去轉轉。”

二十層的街道大都已被廢棄,隻有燈籠街還算得上繁華,趙沒有推著輪椅走出診所,有披著絲綢的男人坐在街邊,臉上抹了油彩,拿一把三弦,看見他們走過來,便笑:“客人要聽歌麽?”

趙沒有對他們這套路熟的不能再熟,一看這琴裏就藏著刀,直接數出一打鈔票遞過去,“兄弟,給點麵子,受累摸個魚偷會兒懶,讓我們安生散個步。”

拉琴的男人接過錢,悠悠一笑:“趙先生倒是懂規矩,不過您這一路散過去,怕是要破財。”

“破財消災。”趙沒有嗬嗬一笑,心說媽的,這路上還埋伏了多少人?

話音未落,耳邊砰砰幾聲槍響,趙沒有被炸的耳邊嗡嗡,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被爆了頭,不遠處還躺著幾個——輪椅上的青年舉著槍,“趙沒有,錢要花在刀刃上。”

“錢哥你……”趙沒有一陣語塞,“這裏正對著怡紅院門口,被我姐看到了又得挨罵。”

“這。”青年一愣,“那怎麽辦。”

“算了,來都來了。”趙沒有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人打橫抱起來,直接領進門,“紅塵欲海,咱們也渡上一渡。”

怡紅院裏大都是廂房,房中有煙榻,卻並不做抽煙之用,榻外連接著神經線纜和外置機盒,都是老設備,磁吸電極因為太多次使用而磨損。不過房間的視野很好,窗戶打開,能直接看到街上的一片燈海。

青年顯然認得**的設備,“這是腦交儀?”

“錢哥你說話可真不忌諱。”趙沒有聽得笑了,“應該叫聯夢機。”

他將床邊的水冷主機打開,散熱器開始運轉,發出低沉轟鳴,主機足有半個冰箱大,裏麵灌滿了金色溶液,還養著燈籠魚,將房間照得如同海底。

聯夢機類似於感官體驗裝置,不同之處在於它可以讓共享肌電接口的體驗者身處同樣的虛擬環境,通常那被稱為生成夢。黑市裏有這東西的衍生款,可以讓兩人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聯夢,一方進入另一方的潛意識深處,或者雙方夢境融合,不過後者的情況很難出現,有個說法是隻有真正身心同頻的人才能實現融合夢,引起過許多陷入熱戀的年輕人的嚐試,最後的結果往往是一地雞毛,沒人願意把自己的腦子整個兒扒給對方看,再相愛也不行。

趙沒有沒打算和對方玩什麽腦交融合夢,那東西風險太高,不過怡紅院裏有一些很不錯的生成夢,細節被精心設計過,有點像在虛擬場景中約會,真實感比全息遊戲高得多。

他看向青年,“錢哥,要不要試試?”

“看你能拿出什麽樣的生成夢了。”對方支著腦袋和他對視,顯然也是行家,“要是品相太低,我們還不如找個遊戲廳聯機打遊戲。”

趙沒有笑笑,顯然胸有成竹,在點夢機上輸入一串代碼,調出一個隱藏頻道,“錢哥,你知道生成夢是怎麽製作的嗎?”

青年正在往太陽穴上塗抹耦合劑,然後貼上電極,“生成夢雖然是人工設計出的腦波商品,但是並不像傳統電子遊戲,可以完全依靠搭建代碼來製造虛擬世界。生成夢的底層往往都有一個源文件,裏麵是真人做過的夢。”

“錢哥你很懂啊。”趙沒有挑眉。

“所以,你為什麽會問這個?”

趙沒有調好了夢境數據,在他身邊躺下,帶上電極,夢境加載完畢大概需要半分鍾,他看著光怪陸離的牆壁,“我小的時候一個人閑得無聊,在庫房裏找到很多報廢的聯夢機,後來我發現,其實隻要調整一下主板,它就能變成那種最簡單的腦波盒子,附帶錄夢功能。”

青年睜眼看向他。

“嗯,你猜的沒錯。”雖然他沒說話,但趙沒有料到了他心中所想,“怡紅院裏的好多生成夢都是用我的夢境做的源文件。”

他從小就有許多萬花筒一樣的夢,經過調整剪輯,就成了價值千金的商品。

“不過這個夢是我偷偷留下來的。”夢境加載完畢之前,趙沒有說了一句。

“我覺得它是最美的夢。”

夢的開頭,依然是燈籠街。

和現實中剛剛被兩家火並波及尚未修複的街道不同,但凡有人踏入這個夢境,就會明白這條街因何命名。

滿地斑斕燈影,燈籠街上的燈籠是一道絕景,不僅僅是燈光,更因為它們的影子,土耳其燈籠絢爛的馬賽克圖案,波斯油燈閃爍著華麗的棕葉卷草紋,印度彩燈上畫著羅摩衍那的故事,燈壁鏤空,投出一片極美的女人側影。翡翠綠,古銅金,帝王紫,青花藍,無數燈影在街道上流動,像舞者腰肢舒展。二十層的街道路麵早就老化了,崎嶇泥濘,長滿濕滑青苔。但是在燈籠街,人們都會穿著木屐在街上走,甚至光腳,因為地上有一條明亮的河。

街道盡頭有一間亭子,立著個戴麵紗的伶人,正在唱《燈街拾翠》。

這本是一出多人戲,此時卻隻有一人悠悠道白,趙沒有跟身邊的人解釋,“我姐特別喜歡這出戲,總是掛在嘴邊哼,所以我做夢的時候總是夢到。”

“《紫釵記》,出雲劇院至今還有這張戲牌。”青年似乎聽過這支戲,邊說邊環視四周,“這是你小時候見過的二十層?”

實在是滿街燈影闌珊不似人間,這景致放在三百三十層也難得,趙沒有卻搖了搖頭,“我從小見過的燈籠街就不是這個樣。”

“那是你姐姐見過?”

“她也不曾見,我想可能是我做夢前看了什麽故事書。”趙沒有道,“據說大都會剛成立的時候,三個層區還分的不是那麽清楚,隻有那個時候可能會是這幅繁華模樣。”

趙沒有的這個生成夢並沒有經過特別精細的剪輯,許多細節還保留著夢境本身的光怪陸離,走到一半的樓梯突然通向池塘,電話亭裏養滿了金魚,天空像是水銀流轉,漂浮著無數巨大的月亮和眼睛,還有一種奇異的鳥,渾身金色,但是隻有骨骼。

街邊排開數米高的燈架,趙沒有摘下一盞燈籠,看向身邊的人,“錢哥。”他開口,“我能問問你叫什麽嗎?”

青年轉過身,看了他一會兒,又抬頭去看天上無數的月亮,“我還以為你不會問了。”

“咳。”趙沒有清了清嗓子,“這怎麽能不問呢。”

兩人之間的燈籠被移開,青年看著他,突然笑了一下,很溫柔也很悲傷,那神情不似初見,倒像是久別重逢。

趙沒有被晃了眼,好似過於明亮的火光突然亮起,熾熱並刺痛。

“趙沒有,你要記好了。”他聽到他說,“我叫錢多多。”

趙沒有無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正在思索自己到底在哪裏聽過,可能是和玉麵堂接洽的時候,在哪裏見過幾麵也說不定,但是錢多多這樣的身份會輕易透露真名嗎?還是說錢多多這個名字也是假的?

不,不像假的。不知為何,他就是有一份莫名的篤定。

錢多多一定是真名。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錢哥你這個名字真不錯……”

趙沒有話說到一半,眼前的燈籠突然滅了,錢多多身形一閃,像突然掉線,出現短暫的畫麵割裂,趙沒有還沒意識到這是哪裏的線路出了問題,隻見錢多多卡幀的身形中多出了一個人,像剪輯中突兀塞進去的一幀畫麵,是個陌生人的臉。

趙沒有立刻意識到這是外侵病毒,立刻要強製脫夢,然而對麵的速度比他更快,隻是按下回車鍵的時間,趙沒有感到自己被捅了一刀——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捅,更像是給他的腦子中塞進了某種病毒。

他立刻失去了主幹神經的控製權。

“唉,一刀又一刀,殺千刀的我都快成屠夫了。”畫麵中的人從錢多多的身體中脫離出來,開始變得立體,最後站在趙沒有身前,歎了口氣,“屠夫明明是你的兼職,我可真是保姆命。”

“不好意思了趙莫得,打擾了你和錢多多花前月下不過你們都花前月下多少回了也不差這一次……”對方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通,最後眼神上下一掃,噗嗤笑了出來,“不過輪回實驗進行了這麽多次,趙莫得你這回的人設可真是……夠浪夠**。”

趙沒有幾乎完全聽不懂這人在說啥,他現在不具有自我意識的控製權,隻能看著對方將他踹翻在地,握拳感慨“真他媽爽我早就想這麽幹了”,然後低頭看著他,道:“雖然但是,趙莫得你還得再死一次。”

“不過在你死之前,我們來認識一下。”

眼前的青年蹲下身,很好脾氣地拍了拍他的臉。

“我叫刁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