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萬壽無疆

少女並沒有聽過外婆橋這首歌。

“那你為什麽選了它作為代號?”少年唱完了歌,問。

她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太久了,想不起來了,可能是隨機分配的吧。”

概率論的奇異在此刻顯現,它讓宇宙中產生氫原子,一萬個骰子同時擲出,每一個都是六點朝上,它讓人類誕生又毀滅,讓離去百年的飛船成功返航。

也讓少女的代號出自一首童謠。

她試著哼了哼少年唱出的旋律,“還挺好聽。”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十八個小時後他們返回飛船,繼續開展對整個地球的搜索,即使海平麵上升讓陸地沉沒,這顆藍色星球上依然有著六千萬平方千米的土地。他們的探索持續了十五年之久,直到十五年後,外婆橋突然發現了一處盆地。

少女,不,如今已是成年人的女性指著全息地圖上的一個坐標,“探測儀在這裏探測過很多次,沒有任何發現,還是你上次從倉庫裏找出來的那個老古董,最初代的人造人感應器,收到了這裏發出的一些信號,很微弱,但值得一去。”

人造人還是當初的少年模樣,正忙著在操控台上合成什麽東西,“知道了,明天出發行不?”

“別掙紮了,你折騰那個配方都折騰了多少年了。”外婆橋翻個白眼,“內什麽碳酸飲料就那麽好喝?溫室裏的可培土壤就那麽大點,非得種一堆咖啡豆。”

“你不懂。”少年振振有詞,“鹽水可樂是神水,包治百病。”

“神你媽個頭,你配出來的那堆**隻有刷馬桶好用。”外婆橋在它身上踹了一腳,“麻溜的趕緊走。”

少年被她踹得一個趔趄,“外婆橋你今年二十八了吧?你是不是更年期了?”隨即被揍得抱頭鼠竄,“別打了!老子剛換的殼,打了手疼!”

這些年來他們的相處愈發熟稔,沒有社會體係,人造人不知道二十多歲的女性應當有什麽性情,總之肯定不是外婆橋這樣,十天半個月不洗頭,成日裏忙著上天入地,像個肆無忌憚的女瘋子。

女人穿上防護服,帶著少年走進懸浮機。錢多多推了推睡得天昏地暗的趙沒有,“醒醒,他們要下船了。”

“啊?”趙沒有迷迷瞪瞪睜開眼,哈喇子流了錢多多一肩膀,“過去多久了?”

“十五年。”

趙沒有立刻清醒,“我睡了這麽久?”

“不用慌,我們和他們之間的時間流速似乎不太一樣。”趙沒有睡得腿麻,險些沒站穩,錢多多趕緊扶住他,“他們要下船了,我覺得這次可能會發現什麽。”

十多年來飛船上的兩人遍尋無果,甚至無法在貧瘠的土地上找到一塊重建文明的宜居地,外婆橋已經開始考慮遷移外星的可行性。

然而趙沒有的注意力不在這個上頭,他看著實驗台上合成了一半的紅褐色**,“不是吧,它還沒把鹽水可樂合成出來?”

這艘飛船的數據庫裏並沒有鹽水可樂的製作方法,隻有倉庫中儲存著幾箱百年前的M記分子套餐,被封在拳頭大小的罐子裏,加熱後膨脹,就是一份極為豐盛的速食品。人造人偶然把它翻了出來,事實證明這過期產品的癮頭確實很大,少年吃完便念念不忘,一直惦記著要還原它的配方。

“應該快了。”錢多多道,“它兩年前做出了一份挺成功的快餐炸雞,外婆橋嚐過,說很好吃。”

“那它怎麽還在合成炸雞?”趙沒有指著實驗台上用了一半的食用油。

“我也沒聽懂。”錢多多顯得有些困惑,“它當時說什麽,做出的味道是肯老頭,不是M記。”

他們跟隨著女人和少年來到地麵,懸浮器降落的地方看起來像一座盆地,他們在群山中走了很久,女人忽地停下腳步,“到了。”

這裏是一處很普通的丘陵,遠處有峭壁,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外婆橋盯著感應器上的數據,朝少年揮了揮手,“就是這裏,坐標29753,把開山斧投放下來。”

人造人眼睛上滑過一串數據,天邊黑點一閃,一個巨大的包裹被定點投放,落地後自動拆解,狂風**開飛沙走石,轟鳴聲有如萬馬奔騰。

趙沒有和錢多多看到了一台巨大的機器,他們在大都會裏從未見過這樣的機械,像戲文裏的十八般神兵。人造人憑空點開操作頁麵,輸入代碼指令,它便舉重若輕地動了起來。

很難形容開山斧動起來是什麽樣的感覺,大都會高而縱深,讓所有人的生活變得狹窄幽微,趙沒有幾乎從未見過這樣的雷電風雲,或許隻有神話中才找得到類似的描述——天地混沌,盤古舉斧而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開目為晝,閉目為夜。

五雷轟頂般的山崩地裂後,丘陵幾乎被整個掀開,順帶著鏟走了峭壁上的一大塊山石,女人尋找的東西露了出來。

盆地之中仍有盆地,在那凹陷深處綿延至斷崖的邊緣,埋葬著一片巨大的廟宇群。

確切來說,是一片廟宇般的建築。

而走進其中,原本應供奉神佛的殿堂裏,則是巨大的工廠與實驗室。

外婆橋顯然對自己的發現不是很意外,帶著少年走在通往正殿的神道上,“跟上,把投影打開。”

人造人此刻功率全速運轉,周身一丈內如水波般浮現出全息投影,於是深埋土層已久的斷壁殘垣被影像重新還原,平地升起金紅色的大柱,柱身上爬滿了晶管與電路,從遠處看,仿佛蜿蜒的經文。

他們走進正殿之中,女人看著眼前的塑像,“找到了。”

這是一尊佛陀金身。

佛陀結跏趺坐,秀麗莊嚴。人造人迅速掃描了整座金身,從數據庫中調出相關資料,“這裏在22世紀是一座人造人廠房,學術界在這裏做過一些實驗,嚐試對人造人灌輸釋家思想後觀察它們的腦波反應……更多的我就查不到了,這裏的機密等級很高。”

外婆橋端詳著眼前的佛像,“我有一個疑問。”

少年正忙著瀏覽數據,“什麽?”

“誒,你想不想知道,地球在這百年裏到底是怎麽走向毀滅的?”

“這個不難,做個模型就能推測出來,曆史樣本太多了。”人造人的回答是從數據庫中調出了一大堆檔案,“不過有一點你說的不對。”

女人挑眉,“哪點不對?”

“毀滅的不是地球,而是人類。”人造人糾正道,“人類滅亡前連地心還沒挖穿呢。”

外婆橋若有所思,最後點了點頭,“也對。”

“總之這個地方像是被人為掩埋的,不是毀於戰火。”她環視整座大殿,牆上的壁畫不知用了什麽化學塗料,依然十分鮮豔,“那些柱子上的電路密碼還能不能用?”

“好像可以。”少年嚐試著獲取使用權限,居然很快便鏈接成功,路線貫通的一刹那,整座大殿突然變得燈火通明,人造人體內傳來“哢”的一聲。

外婆橋聽到了聲音,“你沒事吧?”

“沒事,運轉功率有點超載。”少年站穩,眼鏡上的數據流停滯片刻,重新恢複正常,它抬起手,指向正殿之中的佛像。

“這是一台超級計算機。”

外婆橋倒是不意外,“我看出來了,做這麽大的殼子顯然是為了隱藏主機。關鍵問題是,你能不能解讀出來裏麵都存了點什麽?”

“……問題不大。”片刻後,人造人答道,“但是需要時間。”

“多久?”

“我不確定,外層的防火牆機製很弱,如果隻是讀取部分資料的話應該很快,但如果想全部破解,可能會需要很多年。”

“先不急。”外婆橋很快下了決斷,“外層資料有什麽?”

人造人沉默了一下,“你確定要讀取?我感覺這個文件夾有點像個陷阱。”

它將數據流轉為可視化,展示在兩人麵前的懸浮屏幕上,如它所說,這確實是一個文件夾。

標題明目張膽。

《2180-2208:獵戶座戰爭記錄》

外婆橋先是一愣,隨即道:“刪了,徹底刪除。”

少年馬上把它扔進了粉碎性回收站。

“把你的儲存器裏關於這部分的視頻記錄也徹底刪除。”外婆橋念出一串代碼,是人造人的最高操作權限指令,強製性執行。

在人類已經滅絕的地球上,這種東西留下也隻能是禍害,她的目的是重建文明,而上一場戰爭永遠可以成為下一場戰爭的理由。

少年有句話說的很對,關於人類滅絕的原因,綜合曆史樣本,從百年前她離開地球時的世界局勢往後推,過程並不難猜。

而她更不需要所謂的事實來證明一己推測。飛船內就保存著解析記憶的技術,她不能看這份文件,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存在的導火索。

少年完成了強製性命令,有些一瞬稀薄的茫然,抬頭看著她,“需要我解讀主機嗎?”

“回飛船,我給你寫個安全程序。”外婆橋道,“先把符合程序標準的資料篩出來破解了,剩下的以後再說。”

他們又花了十年的時間探索這座廟宇群,有許多奇異的發現,其中最有用的要屬一些22世紀的技術殘留,雖然宇航船上記錄著大量的文明信息,但科考隊的安全級別到底有限,並不能掌握當年所有的頂尖科技。

通過這些技術,加上又一個十年的探索,兩人終於在地球上找到了一塊合適的文明重建地。

破土當日,四十八歲的外婆橋和少年一同降落地麵,此行他們隻帶了三樣東西,M記炸雞、鹽水可樂和萬寶路香煙。

少年終於還原了最完美的配方,香煙則是外婆橋從一個隊友的行李箱中找到的,百年前飛船的循環係統出現故障,連帶著沉眠艙也存在風險,對方死在返航的路上。

外婆橋站在天空下抽完了一整支煙,看向身邊正在吃炸雞的人造人,少年不會衰老,依舊是她從沉眠艙中蘇醒時看到的眉眼。

她踩滅煙蒂,抽走對方手中的鹽水可樂,喝了一大口,繼而如古人傾酒祭祀,將剩下的**盡數倒入土中。

她扔了杯子,無視少年的抗議,言簡意賅道:“動工。”

地外軌道上的宇航船鎖定坐標,將巨大的開山機器從高空投放,雷聲轟鳴,此時此刻有如神話的開端,漫天仙班垂首而侍。外婆橋佇立在風雷裏,長發狂舞,身形不動,人造人指間燃起一縷火苗,替她點燃新的香煙。

荒原上第一座城池的建立,始於女人唇邊漫開的煙霧之中。

煙快要燃盡的時候,外婆橋揮開眼前的沙塵,“我想好這座城市的名字了。”

少年看著她,“呦,你可算想出來了?”

外婆橋嗯了一聲,重新戴上防護頭盔。

雖然地球空氣在治理下有所好轉,但她的身體也在多年操勞中逐漸損耗,如今已是她需要考慮壽命的年紀了。

“此城名為,大都會。”

大都會正式破土動工之前,外婆橋和少年做過相關統計,以他們現有的技術和能夠製造出來的機器上限,並不足以支撐整座城市的建立。

兩人商量了很久,決定喚醒沉眠艙中沉睡的人類。

於是在四十八歲這年,返鄉已久的外婆橋第一次見到了蘇醒的同伴,當年的考察隊訓練有素,了解完如今地球上的狀況後,眾人經過投票,決定分出一部分現有資源,製造人造人,用於大都會的地基建設,同時人類新生兒的培育方案將先一步啟動。

又一個十年之後,平原上的都市初具雛形。

在外婆橋五十八歲生日這一天,女人成功競選為大都會政府的首任領導人,她的日程極為繁忙,深夜方從慶祝典禮上返回,路過一條街道時,她突然讓司機停車。

街邊開著一家24小時不打烊的M記快餐,外婆橋已經很久不吃這些東西了,煙卻愈抽愈凶,她走到自動點餐台旁邊,點了一份炸雞,加大杯鹽水可樂。

“你應該點套餐。”點餐機器裏突然傳出一道聲音,“這樣更劃算。”

她點餐的動作一頓,“是你?”

“是我是我。”那聲音依舊如少年般神氣活現,“好久不見啊老太婆。”

“好久不見。”外婆橋將菜單切換為套餐,“我記得你最近是在核動力廠那邊統籌工作。”

“老太婆你怎麽這麽冷漠。”少年的聲音有些不滿,“我們可是朝夕相對了將近四十年,你連句慰問都沒有嗎。”

大都會初具雛形後,人造人就被調低了權限,宇航船上的先進技術都被轉移到新的數據庫,作為當年被緊急啟動的領航員,它本該功成身退關機大吉,但是為了紀念,宇航船上還是保留了它的運轉核心。

“我聽說了你的工作。”外婆橋從衣襟內側掏出一根煙,“你分了一大部分數據流,用來維持全城所有M記的自動化運轉,你是有多愛吃炸雞?”

“老太婆你摸摸良心,人造人本來就沒有進食需求。”少年在喇叭裏抗議,“當年如果不是為了幫你檢驗食品保質期,我根本不會動倉庫裏的速食罐頭!”

外婆橋如今的年紀已不太記得起當年那些瑣事了,她想了想,理直氣壯道:“我要一大份特大號冰激淩,加巧克力醬,不給錢。”

“啥?!你講點道理,你們政府新出台的水電費貴得要死好吧,我辛辛苦苦維持幾家破店我容易麽我?”

外婆橋唔了一聲,繼續道:“還有紅豆派和雞肉卷。”

點餐機器死機了片刻,接著從取餐窗口裏“哐”地彈出一張餐盤,放著炸雞鹽水可樂雞肉卷紅豆派冰激淩加巧克力,並惡狠狠地附送了一大堆的芥末醬。

外婆橋敲了敲機器,“你沒給我餐具。”

機器陷入沉默,女人思索著是不是該說點什麽,結果片刻後街道上有轟鳴聲呼嘯而至,少年跳下飛艇,隔著門就朝她喊:“老太婆你少吃點,人類在這個年紀已經不能隨便吃垃圾食品了!”

“好久不見。”外婆橋從煙霧燎繞中抬起頭,把手裏的紅豆派掰了一半,“那這個分給你。”

“摳死你算了!”少年七竅生煙,“我要炸雞!”

淩晨三點的快餐店裏,五十八歲的女人和未成人的少年,建立城市的先驅和領袖,為了一隻炸雞大打出手。

那是他們接下來二十年裏為數不多的相遇,臨終的刹那到來時,在人生的走馬燈裏,外婆橋曾有一個瞬間想起這個夜晚。

少年在燈下看她,就像百年前高樓上那個聲色卓絕的說書人,眼鏡上有金色代碼浮掠而過,是一排漢字。

念去去,千裏煙波。

暮靄沉沉楚天闊。

大都會初代領袖橋博士,生於22世紀,曾隨考察隊赴往宇宙深處,百年後返鄉,終生致力於人類文明重建工程,奠定了大都會的城市基礎,後因消耗過重,不足以支撐機械義體更換手術,退休轉入保守治療。

一年後去世,享年七十八歲。

生命最後的日子裏,人造人曾去看她,帶著一大束溫室中剛剛培育出的鮮花,她穿著病號服,透過老花鏡看著眼前西裝革履的少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穿衣服。”

“我也快第一次參加葬禮了。”少年嗆她,“可惜你看不到。”

女人將一縷白發別在耳後,很平靜地笑了笑,“我老了。”

“哦。”少年應了一聲,“要我給你念一首《當你老了》嗎?”

“饒了我吧。”女人歎了口氣,“你要是真閑的沒事,不如帶我去看月亮。”

“看月亮?”

“他們說外界空氣對我的身體不好,我已經一個月都沒有出去過了。”女人道,“我還記得宇航船的地外飛行軌道,這個季節正好能看到。”

“活該。”少年哼哼,“誰讓你當年不喜歡穿防護服,還抽煙,人造肺你都換了仨了吧。”

“我知道。”女人微笑著看向他,蒼老的臉上透出一股多年未見的孩子氣,“所以,你要不要帶我去?”

最後他們想辦法躲過安保,少年舉著輪椅,帶著她來到了天台。

除了月亮,夜幕中已經依稀能看到一些星星,女人仰頭看了許久的夜空,“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百年前我第一次到聯合政府……”

“你看到了長庚星。”少年接過她的話,“你都說了八百遍了,不就是金星麽,現在北邊已經能看到了。”

“像個老朋友。”女人笑了笑,“久別重逢。”

“你這什麽破朋友,你回家它不迎接,你走了它倒歡送。”

“其實還好,某種程度上而言,我們也是同類。”她似乎是累了,緩緩道,“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在哪裏看到過,人類體內的每一顆原子,都來自宇宙中一個爆炸了的恒星。”*

“死亡隻是物質能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我們其實都是星辰。”

“毫厘之軀,萬壽無疆。”

此時此刻,他們站在星空之下,這是一個莫名美麗的瞬間。根據天文理論,人體內的每一顆原子都來自宇宙中一個爆炸了的恒星,那麽在臨終之前,這個終生致力於將理性智慧運用到極致的女人終於可以做一個羅曼蒂克的狂想了——或許在千萬年之前,構成人造人運轉核心的原子與她心髒的原子,曾經來自同一顆星星。

而此時他們終於相逢,生命即將消散的她成為了一個量子的糾纏態,她是薛定諤的貓、冬日的鬱金香和星空下狂奔的大象,愛因斯坦說過去、現在、未來隻是一種持久頑固的幻覺,那一刻的空間時間無限折疊而幻覺被無限拉長,她在太陽與海之間看到了永恒。

“外婆橋。”少年低下頭,連名帶姓地喊她,“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

女人成年後就比他高了一頭,很多年來它隻能仰視,如今垂老的人坐在輪椅上,它終於再次低下頭去,隻見那少女朝它笑了起來,帶著些戲弄的意味,神色安詳。

“沒什麽。”她說。

少年嘖了一聲,剛要開口,又聽到她問:“我是不是老了很多?”

“那倒沒有。”人造人從數據庫中調出影像記錄,“你當年從沉睡艙裏醒過來的時候才像個小老太婆。”

而她此時的麵容正如當年從沉眠艙中蘇醒,少女有著老人般的眼神。無比蒼老,無比年輕。

“這樣啊。”她朝它眨眨眼,“那我就放心了。”

“大都會這草台班子才剛建起來你放什麽心……”少年話未說完,卻被少女打斷,緊接著它聽到了極輕微的一聲告別,如果不是以人造人的耳力,聽上去更像一聲歎息。

“晚安啦。”

數據庫中的影像記錄仍在刷新,它看到多年前少女從沉睡艙中站起身,膠質衣料勾勒出柔軟的輪廓,冷冰冰的營養液從發間滴落,她抬起眼,言簡意賅道:“早。”

人造人仰起頭,看著天上零落的星子,體內發出“哢”的一聲。

許久,少年慢慢地念出一句道白:“……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它知道,少女其實並沒有死亡。

她隻是,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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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體裏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勞倫斯《無中生有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