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理想城

趙沒有不太擅長拆解機械這種精細活兒,他是殺豬的,給他扳手不如給把菜刀。這就導致機艙裏看起來分外慘烈,被暴力拆分的肢體東一塊西一塊,他按照錢多多的指示,分別從手腕、心髒、腹腔和小腿處各找到了一枚芯片。

錢多多隻剩下個頭,被放在駕駛台上,嘴唇一開一合:“把它們拚起來。”

趙沒有照做,又在駕駛台上找到一個接口,將芯片插進去,屏幕上出現藍色的讀條,開始緩慢解析。

這之後趙沒有努力把腹腔給拚了回去,至少這樣能恢複一部分人造人的行動力,錢多多拖著半拉身子和一條左胳膊,找出機械箱,開始慢慢把自己往回拚。

等待讀檔的間隙裏,機艙突然變得安靜,短暫的沉默後趙沒有撓了撓臉,“錢哥,您這不能直接變回去麽?”

“可以。”錢多多嘴裏含著螺釘,“但人造人肢體是高精度變形,消耗太大,之後可能會有硬仗,保存體力優先。”

趙沒有對“借煙”這種能力很好奇,然而現在不便深究,他朝窗外看去,不得不說22世紀末的場景與大都會檔案館中零星的記載差距很大,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座彌漫著霧霾和重度光汙染的城市,街道上暴力橫行,生存空間被壓縮在回型樓集群與下水道之間,藥片滾落在雨中。

當然,還有人造人和太空殖民。

“現在是自動駕駛模式。”錢多多摁下駕駛台上的一個摁鈕,“窗外的夜景是自動影像,觀光要先取消風景設置。”

顯示燈亮起,仿佛有水波紋漾過舷窗,真實的世界顯現。

這是一座大雪中的城市。

白雪紛飛,但是並未帶來肅穆凜冽,反而讓人感到清潔。建築高聳入雲,幾何線條簡潔龐然,仿佛雄偉的天外來物,有的甚至像是金字塔,雅典衛城似的廣場上空是四通八達的空中街道,那些街道筆直而透明,宛若水晶的血管,不時有飛行車或流線型的飛艇降落。建築材料多為白色大理石、流滑的水銀、鋥亮的合金與青銅,很難想象這裏存在任何汙染,一切都潔淨而井然有序,是雪中的理想國。

趙沒有:“喔。”

遠處有一線亮光閃爍,像燈塔掃射的探照燈。趙沒有點擊舷窗,固定視點後放大——燈光閃爍的地方是一座大樓,造型極為獨特,像一根槍管,外牆覆滿銅色玻璃。但吸引他的並不是大樓本身,這座樓的高度放在大都會隻能算是普通平層,他看到了救火隊,穿著宇航員似的服裝漂浮在空中。

讓趙沒有驚訝的是,如果他沒有看錯,這座大樓被籠罩在一座巨大的玻璃箱裏。

就像陳列標本的玻璃罩,或者博物館中獨立的玻璃展櫃,隻是這個要大上無數倍。趙沒有估算了一下比例尺,大樓外玻璃箱的高度至少有四百米。

“那是‘陳列櫃’,專門用來保護曆史建築。”錢多多的聲音傳來,“那座樓差不多有兩百年的曆史了,它最初的名字是水銀城市大廈。”

怪不得趙沒有剛進入遺址時會覺得周圍的環境像21世紀。

“我們剛剛就是從那裏逃出來的,飛艇撞碎了玻璃罩,‘陳列櫃’裏的氣溫濕度和中子輻射都有恒定值,你看到的是修複隊。”錢多多說著示意那些被趙沒有認成救火隊的宇航員。

他在駕駛台上點了幾下,“這是理想城的一些介紹,你可以先看看。”

“理想城?”趙沒有念出這個名字。

錢多多調出一份文檔,“這裏曾經叫做莫斯科。”

在遙遠的20世紀,那還是蘇|聯的年代,城市中出現了大量的現代派與未來主義建築,這些建築大多由混凝土、鋼鐵和玻璃構成,體積巍峨宏偉,充滿烏托邦色彩和太空幻想式的奇特造型,再配上集權象征的巨大雕塑,蘇維埃宮、葉卡捷琳堡馬戲團、機器人與技術控製論研究院……許多地標性建築都是這一時期的產物。

宏偉的重工業背景下,輕盈的太空幻想與現代主義的鋒芒結合,搭建出悲愴浪漫的蘇|維|埃之夢。

22世紀末的理想城正是建於這曾經分崩離析的偉大史詩之上,但它更優美,更整潔,像原子時代純淨的晶管體,一切都由清潔能源驅動,霓虹燈下的混亂、化石燃料的汙染與戰爭周期的壓迫都被隔絕在城牆之外。

這裏像是美麗新世界。

趙沒有努力回憶了一下赫胥黎書中的描寫,問:“這裏不會用波坎諾夫斯基程序篩選胎兒吧?”

“這裏是刁禪的探索主場,我不常來。”錢多多拚好了自己的上半身,答非所問,“你對22世紀了解多少?”

“不多。”趙沒有道:“我在大學的主修專業不是曆史。”

錢多多拋出一個引子,“大都會禁令前兩條。”

趙沒有懂了,“人造人技術和太空殖民在22世紀末達到發展巔峰。”

“沒錯——麻煩把我的大腿遞給我,謝謝。”錢多多從趙沒有手裏接過一條左腿,在**的光纖血管上重新纏上絕緣膠帶,“我比你早來幾天,這段時間裏我搞懂了一件事,在22世紀,至少是S45號遺址裏呈現出的這個22世紀。”他修改了措辭,“人造人技術其實分為很多種。”

這是趙沒有的知識盲區,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洗耳恭聽。

錢多多倒沒有長篇大論,“最主要的兩種,基因人和基械人。”

駕駛台傳來“滴”的一聲,解析讀條完畢。錢多多大致瀏覽一遍,從文檔中抽出一張,滑走,分屏顯示到趙沒有眼前,是兩個人體的解剖側麵。

“基因人和基械人最大的區別就是腦部是否為原生狀態。”錢多多道:“這個時期的人造人基本都會用仿生機體替換肉身,以此延長壽命,區別在於基因人是母體孕育,會把原生大腦保留下來,而基械人完全由工業製造,大腦為腦髓程序。”

趙沒有:“理智與情感?”

“算是區別之一。”錢多多嗯了一聲,“還有很多別的,比如腦髓程序可能會被黑客攻擊。而基因人的壽命普遍比基械人短,畢竟原生大腦的保鮮期隻有20年。”

“克隆大腦呢?”拜柳七絕所賜,趙沒有對腦科學多了不少研究,“如果把原生大腦克隆下來,在保鮮期結束時替換,基因人是否也可以實現長生?”

“克隆大腦隻能複製結構,記憶和思維邏輯是後天環境養成的,無法複製。”錢多多從資料中抽取出一張,“這是一個典型案例,曾經有替換了克隆大腦的基因人,導致行為模式退化為嬰兒狀態,等他再度完成成長周期,已經完全不是替換大腦前的那個人類了。”

趙沒有注意到錢多多的用詞,“您說它是‘人類’?”

“對,這是我最近才搞懂的一個概念。”錢多多裝好了左腿,試著起身,趙沒有連忙過去扶,對方左手借力,搭在他肩上,“22世紀對‘人造人’的概念和我們如今的常識有很大區別。”

由於科技倒退和大都會的技術封鎖政策,現代人對人造人這一概念的了解相當淺顯,比如趙沒有,他隻知道人造人是科技製造的仿生人類,不是從親媽肚子裏出來的,然後就是人造人在軀體器官方麵大約比普通人類強上不少,最後,人造人與太空殖民密切相關。

再往深了講,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剛進來的時候我和你一樣,覺得這裏是美麗新世界,人種以階級劃分,那麽人造人應該是被奴役的一方。”錢多多站穩了,和趙沒有對視,“但是當搞清楚了基因人和基械人的存在,你自然會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擁有原生大腦的基因人,難道不依然是人類嗎?擁有腦髓程序從而更理性、更敏銳的基械人,難道不正實現了人類的進化嗎?”

“人類的本質是什麽?是母體孕育的肉身?還是用20萬年進化出的頭腦?”

“決定靈魂的究竟是什麽?”

趙沒有聽完,下意識答道:“頭腦是否應該優於肉|體?”

“不要小看母體孕育的肉|身——當母親孕育嬰兒時,她和神擁有同樣的權柄,即製造生命。”錢多多道:“DNA造就了生命的誕生,而人體內部的基因鏈條連接起來,其長度遠遠超出太陽係。換言之,母體可以孕育宇宙。”

饒了我吧,我在大學就是個混學分的。趙沒有心說。這貨到底是神棍還是學院派。

要是在學校裏有人拉著他進行這種邏輯思辨,他會直接把人揍一頓。

錢多多轉過身,開始拚接最後一條右腿,“我尚未完全搞清楚理想城的階級劃分情況,不過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最近城市裏在通緝一個實驗體,她在城市中製造了巨大的混亂。”

趙沒有:“什麽樣的實驗體?”

“我偷出來的資料不完整。”錢多多把剩下的文檔滑給他,上麵是一個女人。

“這是一個人造人,腹腔有過改造痕跡。”錢多多指了指女人的小腹,“不過尚不能判斷她是基因還是基械。”

“既然人造人在理想城可以被作為實驗體,或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錢多多道:“基因人和基械人中至少有一方,在理想城是被奴役的存在。”

錢多多修好了右腿,期間機艙中始終很安靜,他向趙沒有,“怎麽?”

趙沒有沉默許久,道:“我認得這個女人。”

“她在現實世界裏,是刁禪的母親。”

趙沒有和刁禪相逢於16歲的一個雨夜。

那時趙沒有尚未在豬肉鋪兼工,但已經是常客,他每月付給老板一些錢,以便使用店裏巨大的絞肉機。那夜雨下得很大,雨聲蓋過了製冷機箱的轟鳴,他蹲在水池邊洗手,塑料卷簾忽然被掀了起來,劈裏啪啦的聲響,像刀割雷鳴。

闖進來的少年戴著黑色的口罩,眼神又凶又倔,但是不夠野蠻。趙沒有掃了一眼就知道這是上層區跑來的小孩兒,發狠也帶著體麵,皮鞋在泥裏浸透了,脫下來擦幹淨,依然能在黑市賣個好價錢。

趙沒有眼神從少年身上移開,擰緊水龍頭,慢悠悠道:肉賣完了,要買貨您明兒請早……

話音未落,店裏又闖進一群人,為首的直衝少年而去,想把他摁在地上,少年卻突然抄起櫃台上的剔骨刀,往前一捅,白進紅出,兩邊人直接打了起來。

趙沒有洗完了手,看出這小孩兒應該在家裏學過一些防身術,招式都很精巧,大約是少爺標配,可惜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打人多,沒多久便落了下風。

待他看夠了戲,開口:你姓什麽?

少年動作一頓,被人尋了空隙,薅著頭發摁跪在地上,他仿佛明白了什麽,吐出幾個字:……刁,我姓刁。

刁這個姓氏不常見,闖進來的一幫人慢了動作,趙沒有打個嗬欠:要打死也先拖出去,回頭中層區的大人物下來查問,這可不關我的事。

為首的男人瞪著他,突然咧嘴笑了:沒有啊,你老子欠在賭場的債還沒還完呢,做個人情,零頭給你抹了怎麽樣?

您別,我爹的債讓他自個兒還,可不關我的事兒。趙沒有擺擺手,從櫃台底下掏出一堆瓶瓶罐罐,都是醬油醋之類的佐料。正好我今兒包了餃子,您留下來吃一口?

男人的臉色忽然變了,吐了口唾沫,帶著人扭頭就走。

趙沒有把卷簾閘拉下來,暴雨被隔絕在門外,他踢了地上的少年一腳,問:你既然姓刁,為什麽不早說?

少年咳嗽一聲,暗色血跡從口罩裏滲出來,嗓音沙啞:我不喜歡這個姓。

傻啊你。趙沒有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就是不喜歡才可以隨便用,喜歡的東西怎麽舍得拿出來給人看?

少年似乎愣了愣,片刻後站起身,正視著他:你接不接生意?

在下層區,肉店可以做很多種營生。

我今兒累了,有生意您明日請早。趙沒有邊說邊開火,他是真準備了餃子,親自包的,皮薄餡兒足,滾開了水下進鍋裏,慢慢溢出一股奇異的香味。

少年抽了抽鼻子,趙沒有看他一眼,忽然笑了:這附近還沒有人願意跟我吃飯的,你要不陪我搓一頓?

少年看他一眼,問:原因?

趙沒有聳聳肩:剛那幫人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媽是賭場裏的舞女,沒人願意跟我做飯搭子。

舞女之子。四個字就能讓人浮想聯翩。少年看著趙沒有,他的臉無疑給他的身份增加了許多可信度。

水滾了起來,餃子要煮夠三波滾水,趙沒有把蘸料配好,夾起一隻餃子遞到少年嘴邊:嚐嚐唄?

少年頓了頓,摘下口罩。

怎麽樣?趙沒有笑眯眯地看著他。

不難吃。少年咳了一聲。有沒有水?

趙沒有給他盛了一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慢點兒喝啊,小心燙。

少年確實是上層區出身,連喝水都透著斯文。等落水小狗終於緩過來一些,趙沒有滿意了,支著下巴問他:行,你想做什麽生意?

機艙裏,錢多多停下了安裝大腿的動作,問:“你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刁禪找你做什麽?”

趙沒有下意識想掏煙,摸了個空。

錢多多打個響指,遞給他一盒萬寶路,還有火柴。

“謝了。”趙沒有點燃煙,吸了一口,片刻後道。

“他想讓我殺了他的母親。”

雨夜的豬肉鋪裏,16歲的趙沒有很平靜地點了點頭,給自己盛了一碗餃子,邊吃邊道:行,我計劃一下,到時候給你報價。

他太坦然。少年看著他片刻,突然道:我剛下來的時候找中介問過價錢,他們起初都表現的很專業,但是一聽說我姓刁,都會問我這麽做的理由。

那是你下的還不夠深。趙沒有含糊不清道:一百層往下,你找人殺你自己都不會有人問為啥。

不過你要是想的話,我可以配合你一下。趙沒有放下筷子。這位少爺,請問你為啥要找人殺你媽?

少年重新把口罩帶了回去:我倒是想問問你為什麽這麽坦然。

趙沒有朝他拋個媚眼,又給他塞了一隻餃子,笑了。

因為你陪我吃了我爸啊。

機艙內,錢多多把最後一隻關節拚好,站起身,“刁禪的母親在現實中還活著嗎?”

趙沒有摁滅煙蒂,“去世了。”

“我知道了。”錢多多點頭,徑直走到他麵前,趙沒有趕緊把大衣脫下來,披在人造人身上,“我收到的任務內容是救出刁禪,在此前提下,別的我不會多問。”

他們四目相對,人造人的臉損壞程度太高,沒辦法再修,半邊**著電路板,半邊細膩如瓷。

趙沒有:“好的錢哥,知道了錢哥。”

“我們接下來要去一個地方。”

錢多多上前一步,這次他們靠的更近了,趙沒有錯覺自己感受到了人造人的呼吸,像蝴蝶,拍打著翅膀從胸腔中飛出,在他耳邊化作具體的句子,他緩了緩才開口:“……去什麽地方?”

“你的‘變形’能力還處於初期階段,但是我們沒有時間慢慢練習了,感受我。”錢多多扣住趙沒有的手,“哢嚓”一聲,他打開了自己的人造皮膚,引導著趙沒有的手放進胸膛內,那裏沒有滾燙血肉,金屬製成冷滑的骨骼。

“這是胃,由塑膠和金屬製成,裏麵含有合成消化液;肋骨,骨架是折疊刀具,緊急時刻可以打開胸腔用來反擊;肝髒,核心導管連接淚腺,所有進入體內的酒精會轉化為眼淚排泄……”

他扣著他的手,從大|腿內側滑至腳踝,人造人的下肢安裝著一整套的殺戮刀具,隱藏在白瓷般的皮膚下,錢多多將軀殼打開,讓趙沒有感受那些刀鋒的邊緣,它們與細膩的表皮緊密地咬合在一起,當軀殼合上,銀色流線就像絲襪的反光。

趙沒有看著錢多多,人造人手腳冰涼,眼睫低垂,目光清淡而神色平靜,語調如紛紛落雪,劃開一條冰原之下的長河。

“嚓”的一聲,趙沒有回神,隻見錢多多已經退開,對方含著一顆煙,用指尖點燃,接著將煙卷渡入他口中。

極其強烈的煙草氣息,澀而辛辣,爆珠炸開,趙沒有瞬間神魂歸位,這煙裏絕對加了料,現在他的精神高度集中——

“閉上眼。”錢多多看著他,指尖抵上他的胸膛,“想象我剛剛給你展示的軀體,從內髒到皮膚,然後把這一切施加在自己身上。”

劇烈的尼古丁在他的神經裏蹦迪,趙沒有不得不閉上眼,腦海中隻剩下錢多多的聲音,他下意識照辦。

下一秒,能力發動。

他成功變成了人造人。

正如錢多多所說,趙沒有的“變形”還處於初期階段,上次在遊樂場被追殺時他情急之下甚至變出了三個胸。想要變成人造人對能力的要求極高,因為這不僅僅是表層的改變,滲透到內髒和極精細的折疊骨骼,如果新手貿然嚐試,很可能在失控中溶解成史萊姆。

不過錢多多顯然是個優秀的老師。

“幹得好。”錢多多打個響指,給兩具人造軀體覆蓋上衣物,“如你所見,我從水銀大廈偷出了關於實驗體的資料,這份資料是高度機密,始作俑者必然會對偷竊之人展開追查,我留下了一些引人遐思的線索,為了搞清楚我們手裏到底掌握了多少細節,他不會把我們直接殺掉。”

“而是會把我們帶到老巢去。”趙沒有接過話,“反向釣魚。”

“沒錯。”錢多多道:“現在,他們來了。”

飛艇上方的天窗突然被暴力打開,一群荷槍實彈的黑衣人跳了進來,趙沒有掃過,眼睛裏浮現一隻數據框,飛速顯示著每個人體的詳細信息——全部都是人造人。

有錢多多的話在前,兩人都沒怎麽反抗,被抓後一個金屬做的頭盔扣了下來,鎖住了他的全部視野。

待頭盔再度打開之時,天空消失了,上方是白金色的巴洛克穹頂,鑲嵌著馬賽克畫。

肺部數據告訴他這裏的氣壓較低,應該位於地下,眼球掃描四周場景後自動在他的視野裏合成整個建築的內部結構,但是相關信息被鎖,無法推測出這是什麽地方。

不過拜A173號遺址的穿梭之旅所賜,趙沒有不需要檢索數據庫,人腦記憶直接告訴他這裏是何處,或者說,曾經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莫斯科地鐵。

不過此處應該廢棄了很久,理想城的建築風格都在極力靠近天空,地下則被忽略,蘇|維|埃時代金碧輝煌的工業審美已經黯淡。一輛列車駛了進來,押送人員將他們推進車廂,車門合攏。

趙沒有環視四周,車廂內沒有常規的座位設置,這裏更像一間辦公室。

錢多多走過來,趙沒有剛要開口,被捂住嘴,對方從脊椎裏拉出一條電線,接口處做成了耳機的形狀,他將耳機塞入趙沒有耳中。

“不要說話。”錢多多嘴唇未動,聲音似乎是直接從胸腔內傳來的,通過電線傳入趙沒有腦海,“想說什麽就在心裏想,我聽得到。”

趙沒有:“這裏是莫斯科地鐵站。”

“幾百年前的事了,看來有人把這裏改造成了實驗室。”錢多多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明亮光線,他們應該是進站了。

但是外麵並沒有等待上車的乘客,車站四壁貼滿了黑白色的大理石,流線型實驗台,精密儀器發出低沉的運轉聲,穿著實驗服的人來來往往,房間中有許多玻璃罐子,裏麵浸泡著肉白色的軀殼。

車廂未停,呼嘯著向前駛去,趙沒有的眼球隻來得及掃描到少許數據,尚不能推測結論,但隨即他們再度駛進新的站台,又是一間實驗室——進站,出站,進站,出站,以此反複了不知多久,趙沒有轉頭看著錢多多。

錢多多完好的半邊臉眨了一下眼睛。

“……你發現了嗎?”

“……嗯。”

不斷的數據收集讓他們逐漸將模型完善,最後推導出同樣的結論。

每一個實驗室裏,來回穿梭的實驗人員都是人造人。

而那些被泡在罐子裏的軀殼,不,應該稱之為肉|體——都是母體孕育的原生人類。

在這個地鐵站改造而成的實驗室中,人類是被實驗的對象。

他們在推測理想城的社會結構時出現了一個慣性思維,這或許是人類天生的傲慢。

神造人,人造科技——造物怎能不為創造者服務?

而理想城恰恰相反。

在這裏,人造人奴役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