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須彌山(四)

當刺殺者的匕首落到腳邊的時候,陸仁的第一反應就是不想趟這趟渾水,於是他幹脆利落地把腳邊的匕首踢了出去。卻沒想到,就是這一腳引發了諸多事端。因為慌亂中陸仁有些病急亂投醫,甚至沒有找準方向就隨隨便便下了腳。

這直接導致他順利地把匕首踢回了刺殺者的手裏。

那個默契程度怎麽說呢,哪怕是事先排練過,也很難做出這樣完美的配合。

陸仁:“……”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陸仁清楚地看見,坐在他對麵的帝釋天在他這番操作以後,百忙中還抽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盡管那眼神裏什麽都沒有,但陸仁知道那一眼也可以翻譯成“洗幹淨脖子給我等著”。

不出意外的,刺殺者一點勝算都沒有,且不說他能不能打贏帝釋天,帝釋天還帶著那麽多手下呢,一人揍一拳也夠他喝一壺的。所以這場戰鬥毫無疑問在一瞬間就宣告了終結。

不過場上被抓住的除了那個刺殺者,還有陸仁。

陸仁很委屈,但陸仁不敢說,因為現在他的設定是個啞巴。

陸仁雙手被術法捆綁在背後,人也被逼迫著跪在地上。他陷入了一個十分被動的局麵,在思考的同時左手也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手腕上的一條手鏈。那是彌勒領走前留給他的東西。

陸仁還記得當時彌勒同他說:“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辦,這段時間你隻能靠你自己。”然後彌勒便掏出了這條手鏈,“異界來客自古便是禁忌,更何況你身上還帶著金剛杵的味道,要是被人發現了肯定會馬上被斷罪。這條手鏈能暫時遮掩住你身上的氣息,不想死就別拿下來。”

保命的東西誰會嫌多呢,陸仁道了一聲謝,便想伸手接過彌勒手裏的手鏈。他拉著手鏈的一頭,拽了拽,沒拽動,因為彌勒握著手鏈另一頭的手並沒有放開。

陸仁疑惑地看向彌勒:“這是……?”

彌勒揚了揚下巴,向陸仁提問道:“你覺得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

陸仁呆呆地搖了搖頭。

彌勒冷哼一聲,似乎對陸仁還算上道的表現頗為滿意:“那這條手鏈自然不可能白送給你,隻算是我租給你的,租金要用你這半個月的薪水來付,明白嗎?”

陸仁哪裏敢說不明白,他連討價還價都不敢,隻能回答:“明白。”

可惡的剝削主義者。

結束了回憶的陸仁在心裏猶豫著要不要幹脆不裝了,直接開口辯解自己與這件事無關,剛剛那不過是個意外。

畢竟,有這條手鏈的話,哪怕他的女性身份被拆穿了,他來自人間界的事情也可以被順利掩蓋。唯一的問題是,一個來路不明的男性突然出現在聲聞界這件事,並沒有那麽容易說得清。

不同於社會地位偏低的女性,是生是死沒人在意。憑空冒出來一個正值盛年的青年勞動力,在哪裏都是一件十分離奇的事情,這也正是彌勒非要讓陸仁假扮成女性的原因。

陸仁還沒有思考出什麽頭緒來,他身邊的刺殺者卻率先開了口,但他並不是要招供或者是認罪,然而念出了一段陸仁沒有聽過的咒文。

站在他旁邊的兵士似乎知道這段咒文的意思,陸仁聽見那位兵士咒罵了一聲,就快速邁步想要上前阻止這名刺殺者。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幾乎是在這名刺殺者念完咒文的一瞬間,他猛然化成了一團火焰,在陸仁眼前焚燒殆盡。

激進的理想主義和恐怖主義之間的界限,有時候太過模糊。

陸仁震驚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他從小生長在和平的國家,連死人都沒有見過幾回。哪裏可能見過這樣的陣仗,他幾乎整個人都被嚇得呆住了。

但除了他,在場的其他人都表現得十分習以為常。

帝釋天看著麵前還在不停燃燒的火焰,不悅地“嘖”了一聲,低語道:“業火焚身……又是反抗者。”

麵對這樣的場麵,帝釋天並沒有展現出一絲一毫的動搖,甚至還有閑心訓誡自己的下屬,“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卸了他的下巴?”

那名負責製服刺殺者的兵士連忙單膝跪地認錯:“是我的失誤。”

帝釋天不想再這件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回去以後,自己領罰。”

他們談論這件事的態度實在是太輕巧了,很難想象這是有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們麵前。更像是一個人沒有拿穩一個南瓜,南瓜砸在地上碎了,另一個人讓他以後注意。

如果說,一個突然在陸仁麵前自我毀滅的刺殺者,隻是讓陸仁感到震驚和害怕;那麽帝釋天的言語中所展現出的對生命的漠視,則是讓陸仁感到冰冷和恐懼了。

陸仁明白,如果他此刻表現出自己一個來曆不明的男性身份,那麽有很大可能,他會被直接當場殺死。

兵士接受完了帝釋天的訓斥,便起身走向了陸仁:他想在陸仁也自焚之前卸了他的下巴。

陸仁驚恐地看著麵前離他越來越近的兵士的手。

好在這個時候,老板娘及時出現了。

隻見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衝了上來:“大人!請放過這名可憐的女性吧。”

然後,老板娘便聲情並茂地說起了陸仁悲慘的身世。令陸仁感到意外的是,老板娘的版本甚至比彌勒的版本還要誇張。什麽被火燎壞了嗓子和臉,自此有些瘋瘋癲癲,什麽從小被虐打,後來因為不想被親生父母賣掉而一路乞討到了她這裏。

這令陸仁不得不感慨越漂亮的女性,說起謊來越不打草稿。

然而陸仁並不知道,老板娘其實不算是在說謊,她隻是雜糅了太多女性的故事,其中甚至包括了她自己。

帝釋天其實毫無慈悲可言,她聽著老板娘帶著哭喊的求饒,隻覺得聒噪。他有些煩躁地地扶住了額角,想找個辦法讓這個女人閉嘴。

他用漠視的目光在場上巡視了一圈,然後看見了陸仁因為恐懼而變得通紅的雙眼。

帝釋天想:“這不是一雙能殺人的眼睛。”他雖然不是一個慈悲的人,但他也並不嗜殺。

於是他揮了揮手,製止了手下的行動:“看看她身上有沒有什麽違禁品,沒有的話就放她走吧。”

他並沒有興趣為難一個女性提奴。

兵士聞言應聲,然後雙手結了個印。接著陸仁就看見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球。水球慢慢向陸仁靠近,直至最後把他整個包裹了進去。

奇異的是,盡管陸仁被吞沒進了水中,卻依然能順暢地自由呼吸。

緊接著陸仁就聽見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現在將開始進行違禁品測試,請確保身上沒攜帶任何殺傷性武器;沒有以任何不正當手段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沒有寄生任何受到管製的生物。”

陸仁心想:“這個聲音所指的,不會就是我頭發裏的混沌碎片和手上的手鏈吧?”

不知道真實情況的兵士內心想的卻是,不出什麽意外的話,這名女性肯定能順利脫身。

畢竟水球術是已經傳承了很久的官方測試方法,對違禁品的定義標準早就落伍了。這個法術所定義的殺傷性武器和受管製生物幾乎都是滅世級別的,哪怕在菩薩界都很難得,在聲聞界和緣覺界更是早已絕跡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水球響起了警報:“警告!警告!監測到相關違禁品!檢測到相關違禁品!”

更誇張的是水球竟然因為不堪重負,在告知結果之後直接炸裂了。兵士目瞪口呆:“這得是帶了多危險的東西啊。”

混沌碎片:深藏功與名。

這下即使是剛剛拚命幫著陸仁說話的老板娘都不敢吭聲了,她默默地退到了人群之外。

然後場麵就變成了:陸仁濕漉漉地站在場地中央,而兵士們在他四周圍成一圈,統一地將拔出武器指向陸仁,以防他有什麽危險的舉動。

當你對生活說,這已經是最低穀了,往後的每一步都是往上走的時候,生活答複你,你對低穀一無所知。

不得不說這個結果讓見多識廣的帝釋天都有些意外,他用低沉的聲音威嚇陸仁道:“你身上藏著什麽?”

陸仁可不想被捅成篩子,於是他老實地伸出了右手,向眾人展示出彌勒租給他的手鏈。

於是,手鏈被兵士小心翼翼地取下。兵士的其中一隻手始終按在自己的武器上,全程都小心戒備著,以防止陸仁的突然發難。但出乎意料的是,陸仁全程都很配合,這讓兵士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但這口氣鬆了沒多久,兵士就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因為在手鏈取下來的瞬間,一股屬於金剛杵的味道從他麵前這個被團團圍住的女性身上傳來。

兵士霎時間感覺自己都無法自主思考了,連帶著剛剛疑惑著的“這個女性提奴的手腕為什麽這麽粗”的疑問,都一同飛到了九霄雲外。

因為金剛杵,正是帝釋天前段時間遺失的法器。而身上想要帶有金剛杵的味道,必然是近期才接觸過金剛杵的人。

在場所有的兵士都聞到了這個味道,他們都展現出了震驚的神色,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安然地坐在人群之外的帝釋天。

帝釋天也沒有料到會在聲聞界的一個不知名小酒館,查找到他失蹤已久的金剛杵的線索。但饒是如此,他依然麵色沉著冷靜,沒有顯露出任何一絲情緒,隻是眯起眼睛,用探究的神情看向了場中那道瘦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