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返鄉(十一)
宗宸此刻心裏在罵娘,因為他正忙著在跟宗年搏鬥。
準確來說不是搏鬥,而是他單方麵把宗年按在地上錘:“小小年紀不學好是吧,這麽跟你哥哥說話!”他一隻手按著宗年的左臉,保證宗年的右臉與地麵緊密貼合,另一隻手使勁扇著宗年的腦殼。
被錘的宗年脾氣卻很好,並不曾還手,隻是不住地喊:“哥!你冷靜呀,我說錯什麽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宗宸和陸仁分開跑以後,眼見著那尊邪佛追擊者陸仁而去,越來越遠。當時的宗宸要說沒有在心裏偷偷慶幸是不可能的。但是宗宸更加明白,現在他的命,是陸仁用自己的命賭出來的,他必須想辦法讓自己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於是宗宸趕緊趁著邪佛不在,衝回了陸國慶家,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辦法保住剩下的人。然而當他狂奔著衝進陸國慶家大門的時候,卻看見他不知是敵是友的表弟宗年,正在悠閑地給空空如也的佛龕上香。宗年麵色沉靜,上香的動作看上去十分熟稔,甚至頗有些方外居士的味道。
看見眼前這場景的一瞬間,宗宸額角的青筋就不自主地跳了起來。但宗宸忍住了,他告訴自己,宗年不過是被邪佛迷惑了,是受害者,更何況宗年也並沒有傷人,不過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儀式而已,不能同他計較。
另一邊的宗年上完了香,轉頭終於看見了他滿身狼狽的冤種表哥,他震驚道:“表哥,你這是剛跑完步回來嗎?”
跑步嗎?落後會死那種。
宗宸被他表弟無神經的問話整得又是額角青筋一跳。但他告訴自己要冷靜。也來不及同宗年多做解釋了,宗宸拉著宗年直接前往了存放著陸陽和關爾越的房間裏,然後認真地跟宗年說:“情況緊急,你背上陸陽,我背著關爾越,咱們趕緊往村外跑。哪怕找個山洞窩一晚上都成。”
宗年不清楚他的表哥怎麽了,但若是換了“重生”以前的宗年,無論他的表哥說什麽,他都會無條件點頭答應。問題就出在此刻站在宗宸麵前的這個人,不是以前那個宗年,是重生回來的鈕祜祿·宗年。這個宗年經曆過太多九死一生的場麵,實在是太有主意了,更何況他現在還全心全意地相信著村裏的菩薩。
宗年製止了宗宸的舉動,並認真地同他說:“表哥,我覺得你應該先冷靜一下,不要衝動。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實在解決不了,我們還可以向菩薩求助呀。”
此話一出,事不過三。宗宸不打算忍著額角跳動的青筋了,他決定發泄自己的情緒。於是他衝動地暴起揍了宗年一頓,雖然並沒有下重手,但宗年看上去也不會太好過。
實際上,看似正常的宗宸也不過才十七歲,盡管在宗家地位被捧得很高,但他依然還是個高中沒畢業的孩子。別的孩子這個時候唯一的煩惱不過是暑假的作業和暗戀的女孩,他卻在選擇如何最大程度地少死幾個人。更何況宗宸之前也不曾見過像陸國慶家的邪佛這樣可怖的場麵,他的san值其實也掉得差不多了,腦袋裏的那根弦隻要稍加刺激就會繃斷。
一個半大孩子的崩潰,其實情有可原。但宗宸被情緒控製的時間點不對,他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情緒左右自己的行動。從而導致他們所有人都錯過了最好的逃跑時間。
被按在地上的宗年首先發現了不對,他指著窗外對宗年說:“哥!哥!你先冷靜,那裏有人!”
聽了宗年的呼喊,宗宸的理智才終於回籠。他放開宗年站了起來,順著宗年指的方向望去。十幾個村民正或近或遠,三五成群地站在他們窗戶麵前。這些村民依然統一地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臉色煞白。乍一看行將就木,不人不鬼。更可怕的是,他們此刻正集體麵無表情地直勾勾盯著這間房間裏麵,好像下一秒就會破窗而入,卻又不約而同地隻是木木地站著,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宗宸見了這場麵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在心頭,然而還沒來得及等他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屋裏的房間門口,竟也逐漸傳來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
另一方麵,在山神廟的阿離和陸仁正在交換著目前為止收集到的信息。
阿離對陸仁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尊邪佛大約是今年過年的時候被你伯伯帶回來的。山下的村裏本來就隻剩下幾乎老人了,年輕人除了過年根本不會回來。你如今看見的那些年輕人都是那尊邪佛來時帶來的信徒。”
阿離頂著祁嶼模樣認認真真地在同陸仁解說,似乎完全沒有變回自己原本模樣的打算。
陸仁忍不住問道:“阿離姐姐,你為什麽要用祁嶼的樣子出現?”
“不是我用他的樣子出現,而是他請我附在了他身上。”阿離耐著性子解釋道,“你走之後的很多年我一直沉睡,我的力量一日不如一日了。邪佛出現的時候也僅僅隻是醒了一瞬便支撐不住又睡過去了。那天這個年輕人帶著一樣東西逃到了山神廟,施展了請神之術,才把我從沉睡中喚醒。”
陸仁疑惑道:“東西?”
阿離點了點頭:“是的,我把它藏在我的雕像後麵,據這個年輕人說,這是唯一能鎮壓邪佛的東西。”
聽了這話陸仁心裏不經有了點底,看來祁嶼所說找到了一樣法寶的事應當是真的。如果能用來對付邪佛,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說起邪佛,陸仁忍不住問道:“那邪佛到底是什麽東西。”
阿離猜測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祂應該來自緣覺界。”
緣覺界這個詞陸仁倒並不是第一次聽見了,畢竟不久之前他才剛剛被司淵科普過:“是不是,被善見城界司管轄的那個緣覺界?”
阿離聽了這話,略帶意外地看了陸仁一眼:“你竟然還知道界司的事情?”
陸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解釋道:“其實我現在在外來戶口調查局工作,也是個界司,雖然我隻是個保潔。”
阿離聞言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打小我就覺得你聰明,將來肯定有出息。沒想到如今竟去了界司。”陸仁觀阿離的神色,便知道她確實對他如今的近況十分滿意,也不自覺地生出了幾分自豪感來。
話說陸仁此次返鄉,一路上光遇見了些靈異怪談之事。卻不曾真正體會過被家人熱情迎接,噓寒問暖的感覺。也許也是因為陸仁也獨自一人過了好多年,所以他也習以為常,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卻不知此刻同山鬼在一道,他露出的些許放鬆的神態,才更像是回到了真正的家鄉。
不過話題也隻是扯遠了一瞬,不一會兒便又被阿離拉回去了:“關於緣覺界,我也隻是道聽途說,聽說自從聲聞界,緣覺界,菩薩界,佛界並歸入善見城界司之後,除佛界,菩薩界之外的其餘兩界竟然好似銷聲匿跡一般,多年不曾聽聞過那兩界之事,也不曾見過有大神通的人再出現,誰知道竟突然憑空出現了這麽一尊邪佛。”阿離皺了皺眉頭,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也不知道,善見城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但陸仁突然發現了一個知識盲區:“等等,他來自緣覺界,難道他是真的菩薩?”
阿離搖了搖頭:“自然不是,緣覺界人稱作摩利,傳聞離成為菩薩界的住民婆娑僅是一步之遙,但多年以來,無人可知這一步究竟是哪一步。人間界與善見城四界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上千年,所得到的消息也不過是一些隻言詞組的小道消息。無人知道真偽了。”
盡管消息不能說多麽確切,但是比起陸仁之前兩眼一抹黑的狀態好了太多。陸仁原本忐忑的心,終於踏實了些許。
陸仁想起了宗年的情況,於是開口向阿離詢問道:“那這麽說,我朋友說他因為邪佛影響重生的事,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吧。”
但出乎陸仁意料的是,阿離卻搖了頭:“說假也假,說真也真。”
這回答著實讓陸仁傻了一會兒眼:“什麽意思?”
阿離解釋道:“善見城外是須彌山,須彌山外有三千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邪佛並沒有辦法憑空創造出不存在的記憶,祂不過是在這無窮無盡的世界裏,為你的朋友找了一段有利於祂的記憶。”
如果一個人每做一個選擇就會發展出一個平行時空,那麽這個世界上會有數以億萬計的平行時空。在有些時空裏,你的朋友會變成敵人,而在有些時空裏,你的失去的東西都會還存在。宗年隻是接收了一段不同時空的自己的記憶而已。他並沒有重生,但他又確實活過了一段那樣的人生。
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然而這廂阿離的話音剛落,轉頭陸仁便看見在村子的方向,有一道火光拔地而起,直衝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