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人禮成,各自站起,卻都默默無言。
蘇合揚聲道:“這身衣服就送於你二人了,替本汗好好保管。”
季懷真心中犯起嘀咕,不知獒雲會用什麽樣的辦法將自己帶走。今夜當是他與燕遲的洞房花燭夜,雖夷戎人與齊人成親習俗不同,但夫妻之間晚上要辦事兒總該是一樣的吧!
若燕遲今晚一直粘著自己,那還真不好辦。
回頭一看燕遲,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登時冷汗出了一身,還以為給燕遲看出異樣,季懷真慌忙一笑。
燕遲沉聲道:“先出去再說。”
二人已成親,自然是回燕遲的營帳。季懷真的東西已被全部搬了進去,就連火燒的狗窩也一並原封不動地挪走,搭在二人榻下。
火燒一見季懷真回來,如狗般猛撲過去,舔他的臉。
剛把衣服換下,燕遲的哥哥們就擠了進來,扯著他的胳膊往外走,說他剛才逃了酒,現在不許逃。燕遲有苦難言,看他們一副今夜不醉不歸的模樣,隻好叫季懷真先睡。
他一走,季懷真就鬆了口氣,聽見外頭一聲號子叫。火燒豎著耳朵警覺站起,一聲狼嚎還未叫出口,就被季懷真一把捂住嘴。
不多時,就有人悄聲進來。
季懷真回頭一看,這人臉上有塊刀疤,正冷冷盯著他,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應當是獒雲的人。
刀疤臉操著一口別扭的漢話,言簡意賅道:“收拾東西,跟我走。”
季懷真冷笑一聲:“還有什麽可收拾?難道你怕別人看不出我與你家殿下裏應外合,早有準備不成。”
他隻將蘇合可汗給他的詔書揣在懷中,沉聲道:“這就走吧。”又突然想起什麽,猛地回身。
“等等!”
方才他換衣裳時,將狼牙摘下,置於枕邊。
刀疤臉還以為季懷真落下了什麽寶貝,見是枚狼牙,忍不住嗤笑一聲。
季懷真動作一頓,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他:“笑什麽?”
那眼神叫人心中一寒,仿佛是被什麽毒蛇猛獸盯上,此時不報複,事後必定反擊。
刀疤臉心中一凜,拿起提前備好的繩子。
“獒雲殿下說,做戲做全套,不露餡。”
季懷真又慢悠悠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兩手並著,往前一伸,示意他綁就是。
一旁坐著的火燒頭歪了歪,看不懂兩人在幹什麽,看見那大漢拿繩子去捆季懷真的手,當即齜牙咧嘴,猛撲上去這人腳踝。
刀疤臉痛叫一聲,一腳猛踢火燒柔軟的肚皮,將其踢飛。
火燒嗚咽著在地上滾了一圈,竟是搖晃著站起,又撲了過來。眼見那刀疤臉還要再打,季懷真厲聲道:“你再敢碰一下?”
“這小東西,乃是夷戎七殿下的狼生的,你若傷它一分,看看它娘會不會放過你。”
顯然這壯漢跟著獒雲已久,聽過弱弱威名,當即猶豫起來,然而火燒大有一副不放人就不鬆嘴的架勢,最後季懷真隻好彎腰捏著火燒後脖頸上的軟皮一提,抱懷裏一起帶走。
刀疤臉又將帳內一陣翻倒,做出季懷真是被人擄走之態,趁著夜色,將人帶走。路過一頂燈火通明的營帳外,季懷真忍不住回頭一望,聽見了燕遲被哥哥們調笑的聲音。
不需刀疤臉來催他,已狠心離去。
一路暢通無阻,已被獒雲提前打點好,二人有驚無險,沒費什麽功夫就出了軍營,和等在三裏外的另外十號人匯合,粗略一看,那裝束打扮竟全部來自韃靼。
“原來三殿下真同韃靼人關係匪淺。”
獒雲騎在馬上,冷冷一笑,繼而玩味道:“那大人不妨再猜猜,此事我父皇是否知道?”
季懷真微微皺眉,還來不及思索這話中背後之意,隻聽獒雲又道:“還未恭賀陸大人新婚之喜。”
季懷真回以一笑,舉起被綁著的手,不客氣道:“殿下這又是什麽意思?既是各求所需,互惠互助,又何苦非要把我綁著來見你?”
獒雲道:“大人放心,等一上蒼梧山,自當恢複大人自由之身,隻是現在,還請大人委屈片刻。”
這是防著他與燕遲裏應外合,反將一軍,才將他雙手綁起,防止他耍花樣。
就像自己不信任獒雲,留有後手般,獒雲也提防著他。
獒雲眼睛一眯,更顯陰鬱氣質,他看著季懷真,將他打量片刻,沉聲道:“陸拾遺,你我二人有話在先,我幫你回大齊,你回去之後,須得想方設法將燕遲留在大齊。隻是不知你在我那七弟心中,是否有這樣重的分量。”
季懷真一笑,扯出身前狼牙。
“那獒雲殿下總該認得這是什麽。”
獒雲默不作聲,盯著那狼牙看了半晌,突然回頭以夷戎話命令幾句,便有一人牽馬朝季懷真走來。
季懷真別有深意地將獒雲一看,故作困惑道:“其實不必你說,我也會想方設法留他在我身邊。隻是我實在好奇,若你想當大可汗,應當與我作交換,讓我回大齊後勸說大齊皇帝支持你,疏遠瀛禾才對。怎的隻是讓我將燕遲留在大齊這樣簡單?”
“陸大人說笑了,”獒雲一笑,“你我二人也隻是眼前利益相同,暫時聯手罷了,隻怕你一回大齊,便再也不會理會我,這等過河拆橋之事,我信大人做得出來。”
季懷真謙虛一笑。
他心中明白,定是經過上次祭神會討彩一事,獒雲明白若他殺死燕遲,蘇合可汗必定不會放過他,那麽他所做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讓季懷真把燕遲帶回大齊,或者這次幹脆借韃靼人的手,將他與燕遲置於死地,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讓你和燕遲留在敕勒川,天天在我父王眼皮子底下才是危險,我何不順水推舟幫你回大齊,既幫大人,也幫了我自己。隻是想問大人一句,可是真心實意要同韃靼合作?”
季懷真看著獒雲的雙眼,頭一點,篤定道:“那是自然。”
“陸大人,韃靼不比夷戎,在夷戎有我七弟給你撐腰,可任你胡作非為。韃靼人不會忍你這套,陸大人可要想好了。”獒雲伸手一抬,神色冷下來,沉聲道,“多說無益,大人請上馬,怕是再耽擱,燕遲就要帶人追上來了。”
季懷真被人扶著上馬,十人組成的隊伍在夜色的遮掩下,一路向著蒼梧山狂奔而去。
燕遲疼惜季懷真身體,這群韃靼人卻不,一路急行,隻肯給些吃飯喝水的功夫。
如此幾日下來,季懷真舊病複發,再加上先前被獒雲踹的那一腳還未休養過來,竟從馬上直直栽下,一頭紮在快要化了的雪地裏。刀疤臉慌忙勒馬,回身一看,隻覺頗為頭痛,如此隻好下令停下修整一番。
他狠掐季懷真人中,數下之後,懷裏的人才醒了,嗤笑道:“陸大人真是身體柔弱,怪不得這樣討夷戎七殿下的喜歡。”
季懷真神色冷淡地將他推開,挑釁道:“便是我這身體柔弱之人,不也打了你家三殿下一槍,賞了他一個巴掌?”
刀疤臉麵色倏然冷下。
季懷真見狀,更加囂張:“你又不是那夷戎七殿下,難不成我還讓著你哄著你?想與我鬥嘴,先練練再說。”
刀疤臉麵色極差,眼見就要爆發,然而就在這時,一屬下快步走來,俯身在他耳邊說著什麽。
自然是以季懷真聽不懂的韃靼話,可看刀疤臉麵色大變,不禁也跟著一奇。
看他這神色,應當不是燕遲追上來了。
燕遲會追上來,在他與獒雲意料之內,甚至已商量好了對策,可這等關頭,追上來的不是燕遲,又會是誰?
隻見一人被提著頭發,鼻青臉腫,手腳捆著,如條死狗般被扔季懷真身邊。
低頭一看,竟是烏蘭!
季懷真一怔,心想他來幹什麽?見其他人完全沒有要管他的意思,當即命火燒去將烏蘭舔醒。
火燒搖著尾巴,舔了數十下之後,烏蘭才頭痛欲裂地醒了,一睜眼就看見季懷真滿臉嘲弄地看著自己。
“你怎麽一會兒能打,一會兒又不能打的。”
“技藝不精,給人抓了,這有什麽好問的。”
烏蘭將他狠狠一瞪,嫩臉往雪地裏一埋,給自己洗了把臉。
季懷真盯著他瞧,直把烏蘭看得心虛無比,當即和季懷真錯開目光,片刻後,聽見這人又用那種討人厭的自信語調不疾不徐道:“不對吧,我知你擅長暗殺,既擅長此道,又怎會輕易被發現?讓我猜猜,你是從一開始就盯著我,覺得我和獒雲勾連串通,才追了上來,又設計讓他們把你抓起來,好混入其中打探消息,我說的可對?”
烏蘭神色一僵,計謀心眼雖有,可和季懷真比起來卻是不夠用。
當即抬頭,惡狠狠地看向他:“我都看見了,你進了獒雲的營帳。你們齊人都詭計多端,你利用瀛禾殿下不夠,現在竟又打起燕遲殿下的主意。”
季懷真一怔,突然笑起來。
烏蘭氣急敗壞:“你笑什麽!”
季懷真笑得越發放肆,這才明白為何烏蘭對自己恨之入骨,原來他把自己當成了陸拾遺,以為自己腳踩兩隻船。
“我問你笑什麽!”
季懷真笑容一收,一臉玩味地靠近烏蘭,趁著他手腳被捆無法掙紮,將他嫩臉一抬。
烏蘭怒目而視。
下一刻, 季懷真笑容頓收,毫無征兆地一巴掌落在烏蘭臉上,將他的頭打得直接偏了過去。
烏蘭冷靜下來,緩緩回頭,盯著季懷真一字一句道:“有朝一日,我定取你狗命。”
狗命?
季懷真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他離開大齊太久,一路隻有燕遲隨行,倒是許久沒聽過誰用“狗”來喚他。這久違的稱呼叫季懷真心中一動,人雖還在敕勒川,倒也身臨其境,跟回到大齊似的。
季懷真一笑,揚手又是一巴掌。
剛才打左邊,現在打右邊,兩巴掌下去,直叫烏蘭眼冒金星。
“你是什麽東西,也配說我們齊人的不是?”季懷真嘴角明明向上勾著,做出一個笑的模樣來,可眼中卻殺意畢現,捏著烏蘭的下巴,漫不經心地警告道,“若再給我聽到你一句牢騷,我就殺了你。再說,你心心念念的燕遲殿下,他的娘親也是齊人,若給他聽到,你猜他會如何想你?”
“你不敢殺我,你若殺我,燕遲殿下不會放過你。”
“放過我?我還要他來放過?”季懷真冷聲道,“我不殺你,隻是因為我欣賞忠心之人,你對燕遲忠心,我就留你一條狗命。可若你百般挑釁,不拿我的話當回事兒,或又太把自己當回事兒,我們大可一試,燕遲究竟是否會因你而跟我翻臉。”
說罷,他將烏蘭狠狠一丟,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韃靼人身上,低聲道:“我知你有些本事,這東西捆不住你,可我警告你,最好老實呆著,莫要壞我事,聽明白了?”
烏蘭狼狽倒在雪中,抬頭一望,問道:“什麽意思,姓陸的,你又有什麽計劃?”
季懷真隻冷笑,不回答,繞過烏蘭,走了。
隻留火燒看著他。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那群韃靼人突然警惕起來,紛紛從馬上抽下弓箭,緊張地看著周圍的雪林。刀疤臉麵色一寒,快把走到馬旁邊,將刀抽出,下一刻,一箭已從林中呼嘯而出——燕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