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隻見又一道暗箭從林中射出,刀疤臉聽聲辨位,反手一箭射了回去。
對麵不再有箭矢襲來。
片刻安靜卻令眾人更加緊張,圍成一圈,呈防禦之勢,無一人發出聲響,頓時隻餘林間簌簌聲。下一刻,伴著一聲回**山穀的狼嘯,一隻半人高的灰狼從林間猛地躍出,咬住一人猛甩出去。
一人從林間躍出。
拓跋燕遲一聲怒吼:“——烏蘭!”
那方才還躺在地上,如死狗般的人,突然一躍而起,背後束手的繩子不知何時已經解開。
見這二人戰力非凡,刀疤臉突然一看季懷真,按計劃行事,將他拉至身前當擋箭牌。
燕遲正以弓代刀,將人掄飛出去,回身一看季懷真脖子上架著的刀,立刻不敢動了,又慌忙命令正要進攻的弱弱停下。
那嘴角滴血的灰狼齜牙咧嘴地衝著敵人低吼,不甘不願以爪不住刨地。
可燕遲命令的了弱弱,卻命令不了烏蘭,烏蘭又哪裏會在乎季懷真性命。
那韃靼人拉著季懷真向後一退,衝燕遲命令道:“你去把那小子綁起來。”
燕遲沒動。
匕首又抵進一分,已隱隱可見正有紅色痕跡順著刀刃流下。
燕遲立刻大喊道:“我照做就是!”
隻好上前綁住烏蘭,又丟下身上所有武器,任人把他手綁住。那群韃靼人眼見要去對付弱弱,燕遲一聲呼哨,弱弱猛地咬起火燒,轉身入林,再難覓其蹤影。
韃靼人見烏蘭與季懷真似乎不對付,便沒把二人放在一起,隻把燕遲往他倆中間一擱,便不再管他們三人。
燕遲將季懷真上下一看,見他全身沒有傷口,才鬆了口氣,問道:“韃靼人抓你做什麽?”
“我如何得知?大概以為我是……”季懷真瞄了眼一旁伸長耳朵偷聽的烏蘭,壓低聲音道,“大概以為我是他,有利用價值,才要抓我,再說我在汶陽設計殺死他們那麽多人,他們當然要找我報仇。成親那日,你那群哥哥們剛把你叫走,就有人進來,趁我不備,蒙住我的口鼻把我帶走,瞧這方向,應該是往大齊邊境去,與他們的軍隊匯合。”
燕遲聽著,也不插話,瞧那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也不知信了沒。
他盯著季懷真反問道:“我還以為你又故意串通什麽人,要從敕勒川逃出去。”
聽他這樣說,季懷真反倒不露怯,隻朝燕遲別有深意地一笑,意味不明道:“那也不是沒可能。”
不管燕遲信與不信,他都無所謂,也不怕這群韃靼人出賣他。
一群注定要死的人,又怎會開口說話?
季懷真看著那群正燒火做飯的韃靼人冷冷一笑,對燕遲道:“隨機應變吧。”
燕遲沒再說話。
簡單用過飯後,眾人再次上路,直至天黑才停下,巧的是留宿之地竟又是上次燕遲帶他翻山時途徑的木屋。
這次雖未下雪,可入夜還是冷,季懷真凍得瑟瑟發抖,打著擺子依偎在燕遲身邊。燕遲見狀,抬頭衝那群韃靼人冷聲道:“把我手鬆開,我不跑,他快凍死了。”
見季懷真一副凍得病弱膏肓的模樣,刀疤臉思索一番,雖未解開他手上繩子,卻將燕遲的襖子扒下,給季懷真蓋上。
烏蘭當即心疼道:“殿下!”
燕遲順勢將人一抱,平靜道:“我不冷,睡你的就是。”
那群韃靼人饒有興趣地看著抱在一起的二人,當即一陣哈哈大笑,看向他們的目光中有些心照不宣的放肆,其中一人更是興奮不已,兩手伸出,一手比圈,另一手的指頭伸圈裏**,做了個**屁眼的下流動作。
燕遲滿臉漠然,並不回應他們的挑釁。
被這樣一抱,季懷真逐漸回暖,手腳發癢,開始有力氣折騰了,當即嗤笑一聲:“要不是我手被捆著,我能做出一個更下流的回敬他。”
“你倒是說說,你還能如何下流?”燕遲冷冷瞪他一眼。
季懷真一笑,貼近燕遲耳朵邊上,小聲低語幾句。
燕遲耳朵漸漸泛紅,惱羞成怒道:“好了你別說了!”
季懷真滿眼得意,這樣一鬧,二人竟又似回到最初似的,隻是四目相對間,那交匯的視線又立刻提醒二人,他們二人,一個處心積慮,一個順水推舟,再回不去從前了。
燕遲淡淡移開目光。
韃靼人輪換著守夜,分出一人盯著燕遲與季懷真。一旁烏蘭起先還虎視眈眈,苦大仇深地盯著季懷真,後來再堅持不住,睡了過去。
季懷真躺在燕遲懷裏,抬頭一看,見他視線落在外麵,笑道:“殿下,你怎麽不睡?”
燕遲低頭一看他:“你不也沒睡?”
他漫不經心地往外看,時時刻刻留意著外麵的動靜,如同警覺的狼般,表麵不動聲色,暗地裏卻蓄勢待發。僅憑燕遲抱著他時緊繃的肌肉,季懷真就知道,這人未有一刻放鬆。
季懷真哼笑一聲,正要轉身換個姿勢,卻聽燕遲以隻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你也姓陸,你本名叫什麽?”
季懷真一怔,抬頭一看,燕遲正一臉平靜地望向外麵,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誰告訴你我姓陸?”他一笑,信口開河地敷衍燕遲,“我也不知道我本名是什麽,興許壓根就沒有吧。”
過了一會兒,燕遲又問:“你怎麽不同他一樣娶妻生子?”
季懷真一想,明白了燕遲是在問他為什麽願意同男人廝混在一起。
“我不能愛女人。”
“為何?”燕遲皺眉,將季懷真一看,有些不高興道,“我不信你生來就……就喜歡男人。”
季懷真盯著眼前的火堆發呆,臉上忽明忽暗,忽然道:“因為女人會生孩子。”
“我若有了妻兒,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後顧之憂,就不會再拚死為我爹做事,他就不會再相信我。他若不信我,覺得我毫無可用之處,就會找機會殺了我,我就活不成了,所以在我羽翼豐滿之前,必須得逼著自己愛男人。因為在我爹眼裏,玩男人比玩女人安全多了。”
季懷真淡淡地笑了。
不允許他娶妻生子,不肯教他讀書識字,這都是季庭業用來控製他的手段,比起聰明人,季庭業更願培養出一個貪戀權勢金錢的蠢人。
他雖笑著,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令人心中酸澀。
燕遲不忍再聽,隻後悔提起這個話頭。若從前聽到季懷真這樣講,他少不得要吃味兒,可自打從大哥處聽得季懷真兒時在養父季庭業手裏吃過的苦頭,再一想起“季庭業”三字,就恨不得將這人千刀萬剮。
“難道你爹娘……從來沒有將你認回的念頭?”
季懷真平靜搖頭:“從未。”
燕遲一瞥他神色,不忍心道:“我不問了,你別難受。”
季懷真一怔,突然笑出聲。他雙手被捆,無法摟住燕遲,隻好拿胳膊往燕遲脖子上一套,笑嘻嘻道:“你心疼了?不生我氣了?”
他湊近了,壓低聲音,滿臉狡黠道:“我養父是受皇帝旨意,將我領回季家,本意是拿我來要挾日益壯大的陸家,有個把柄在手裏才好說話,陸家才肯忠心。沒想到我越長越歪,我親娘一看就我就煩,恨不得從未生下過我,又怎會將我認回。你不知道,在遇到我養父前,我回陸家住過一兩天,我娘害怕看見我,一看就我,就犯瘋病,後來我就自己跑了。”
燕遲沉默不語,認真地看著季懷真,眼中倒映出對方的嬉皮笑臉。
“你何必非要強顏歡笑?”
季懷真一怔,眼中笑意散去,嘴角繃起來。
他冷冷盯著燕遲:“不是每個人都同你一樣,有娘親在身邊照顧你,疼愛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說罷,竟將身一翻,不肯再理燕遲,也不知怎的就被他一句話給說得有些惱了。
接下來一夜,二人都未再合眼,卻也並未再說一句話。
快要天亮時,燕遲才鬆開季懷真,他幾乎是剛一動,那看著他們的韃靼人就立刻看過來。
一旁烏蘭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醒了,他衝燕遲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
不需他提醒,燕遲早已察覺,這間林中小屋,在昨夜四更天時就已被人不動聲色地包圍。來人大概二三十,不知是敵是友,且遲遲不動手。
眼見天要亮,是人意誌最薄弱之時,季懷真閉目養神夠了,眼睛突然睜開,抬頭,沉聲道:“你們來的這樣晚,是想將大人我凍死不成。”
話音一落,隻聽頭頂一陣巨響,房頂被掀個窟窿出來。
三人依次從上落下,直接拔刀而出,轉瞬間砍殺幾人,四麵八方更是有人湧入,呈包抄之勢。
刀疤臉神情猛然大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手中的刀朝季懷真一指,不可置信地罵道:“陸拾遺,你真是個兩麵三刀的小人!是你派人通過夷戎三皇子的口,說要與我韃靼合作!”
季懷真表麵不動聲色,內心卻不住厭煩,心想這刀疤臉話忒多。反倒是一旁的燕遲,眼中並無驚訝不快神色。
見那刀疤臉舉刀衝來,燕遲猛地抬腿,將其一腳踹出門外。
這些人,自然是季懷真命三喜提前通知,讓這一千人分開埋伏在每條下山的必經之路上。這樣不管韃靼人是奉命送他回大齊,還是獒雲假意合作,實際要趁此機會殺掉他與燕遲,他季懷真的人都能半路攔截,將他二人救下。
季懷真現在連燕遲都不敢輕易相信,又怎會相信獒雲,且一點後手不留,把命交到他手中去?
他朝屬下投去一瞥,立刻有人前來為其鬆綁。
季懷真命令道:“那個臉上帶刀疤的,你們不許殺。”
聽他話中語氣,那群手下便知這人怕是又得罪了他家大人,當即把他按下,交給季懷真處理。
正兵荒馬亂之時,林中又猛地衝出一匹灰狼,本應該敵我難分,可這頭灰狼卻出奇地有靈性,爪爪下去,正中韃靼人,不是弱弱又是誰?它一路跟在眾人身後,伺機而動,待咬死一人後,當即抬頭,朝那先前一腳踢開火燒的刀疤臉齜牙咧嘴。
季懷真的屬下並不知道這狼是何來曆,冷不丁見一頭凶獸竄出,當即護在季懷真身前。一隻手從人群中撥出,那手的主人,正拿另一隻手提著刀疤臉的衣領,朝弱弱麵前一丟。
刀疤臉的瞳孔中,倒映出弱弱淌血的獠牙,那龐然大物正一步步向他靠近。
季懷真一臉嫌棄,和燕遲同時猛地將頭轉過去,隻聽得林間一聲慘叫,接著是可怖的咀嚼撕咬聲。一旁的烏蘭臉色有些白了,他雖殺過不少人,可還從沒見過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給狼開膛破肚,當即對著流滿一地的腸子碎肉嘔吐不止。
一人上前,朝季懷真麵前單膝一跪,沉聲道:“末將來遲了!”
首領已死,剩下的雜碎自然不在話下,很快就被季懷真的人抓住,正要就地格殺,卻被季懷真攔住。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些人,活動著自己的手腕,漫不經心道:“不許一刀斃命,剩下這些,吊著他們一口氣,給我折磨致死。”
言下之意,竟是要虐殺。
燕遲臉色猛地一變,轉頭看向季懷真,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既已成你階下囚,你要殺便殺,怎可這樣折辱他們?”
季懷真充耳不聞。
他的屬下見怪不怪,極其熟練地揪起一人頭發,開始刑罰。
數道慘叫聲響起,伴著尿褲子的腥臊味。季懷真細長手指一伸,隨手點中某個韃靼人,隨口道:“帶過來。”
屬下立刻將這人押上。
“會不會聽我們齊人講話?”季懷真麵無表情看向他。
那韃靼人奄奄一息,狠狠瞪著季懷真,聽見他這樣問自己,當即猶豫點頭。
“今日就留你一條狗命,放你回去。”
“陸……陸拾遺,你非但背信棄義,還虐殺我韃靼士兵,我族大王知曉此事後,定不會放過你。”
季懷真回頭看向那人,居高臨下地問道:“你說什麽?”
那人破罐子破摔:“陸拾遺!你假意投誠,借機虐殺我韃靼士兵,我族大王定要你不得好死。”
季懷真盯著這人打量半晌,突然微妙一笑,滿意道:“如此便再好不過,可千萬別漏掉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