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殺

通鋪上鋪的蘆席,隻是年載久了,很少有人考慮到給囚犯換新的,都殘破不堪了。好蘆席都隻是“粗席”,殘破的更是刮皮刮肉的十分不舒服,還不如沒有。

獄卒們也就胡亂弄兩車草過來一扔,讓犯人將草再鋪到破爛的蘆席上。草倒不是地上隨便薅的帶土的雜草,而是兩車細秸稈。這些秸杆比破爛的蘆席要好許多,老胡是豪門打手,在外麵過的也是跟著主子享福的日子,自然是不習慣的。

他搶了本該屬於祝纓的被子鋪著,不全是為了欺負人,他也是為了自己睡著舒服。

祝纓的力氣不足以讓她在這間牢房裏搶到什麽東西,好在她有手藝。

編草墊子的手藝還是她蹲大集上看人賣蒲團、賣草墊子,就手跟著學的。手藝稱不上熟練,僅止夠用而已。編出來的成果也像是一個薄而攤開的蒲團。如果有更多的材料,給她更多的時間,倒真能編出個長圓的大蒲團來。

在家的時候她就編過,用的粗秸稈,足有一寸厚,張仙姑拿碎布把邊兒包起來縫上。偶爾有空閑的時候,母女倆就坐在這長圓的蒲團上發呆。現在閑著無事,讓她再編個草墊子,她倒也不覺得為難。

祝纓兩手一攤:“料呢?”

老胡拿手背擦著鼻子:“什麽?”

祝纓道:“沒料怎麽編?”

把秸稈編成草墊子它就緊實,同樣的一張鋪位,兩把亂草就散滿了,想用草墊子得一大捆才能編出一張能鋪滿鋪位的。想要編得複雜些、厚實些,需要的秸稈就更多。

一間牢房裏的秸稈就這麽多,祝纓是新來被欺負的那一個,分給她的秸稈都比別人的少,想盡辦法用最簡單的編法也就隻有那麽大一塊。

老胡的要求還挺仔細的,要編得仔細,還得要夠他這麽大塊頭躺的新墊子,勢必要更多的原料,祝纓是沒辦法弄來的,老胡想要,就得自己弄。

老胡的目光在懨懨的中年人老馬、精瘦的漢子、斯文男子身上劃過,老馬瞥了他一眼,老胡就繞過了老馬,精瘦的漢子將手指捏得哢哢作響,老胡清了清喉嚨。他對祝纓道:“連他鋪上的一起!”

他說得理直氣壯,祝纓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斯文男子半僵的笑容。斯文男子對祝纓道:“你才編好的墊子被他拿去了,我的家什他也要拿,咱們可算是同病相憐了。”

祝纓眨眨,樣子十分無害。她盤膝坐在了通鋪上,原本應該是潘寶睡的位置。那裏,在昨晚的一夜睡眠中,已經被“同窗”們不自覺地侵占得毫無痕跡了。

這一天,她就坐在那兒編草墊子。

……

牢裏隻有兩頓飯,每頓還都不多,到中午的時候祝纓才知道,中間還會再分一次水。每個囚犯一天之內隻有這些吃喝,吃,是絕對吃不飽的,餓,倒是有可能餓昏掉。大部分人都盡可能地少動,祝纓隻是編草墊子,她與別人吃得差不多,也是饑一頓飽一頓長大的,倒不覺得苦。

還能不緊不慢地編草墊子。

老胡像個監工一樣坐一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的手指不停地動,編織的速度一點兒也沒變,看得老胡打了個大哈欠,給他看睏了。嘀咕了一聲:“不許偷懶!睡覺前給我編好!”老胡鋪一條被、蓋一條被,睡午覺去了。

祝纓動了動脖子,放下手裏的活計,走下通鋪去拿了碗水喝。她的動作有點慢,有些日子不幹這樣的活計了,一上午過去了,手指有些不由自主了。

喝完了水,活動活動手腳,她又坐在了鋪上編起了草墊子,依舊是勻速的,隻是比上午慢了一些。

她仍然做著活計,好像這裏不是個牢房,這屋子沒有才死過人並且停了一夜的屍,好像手上的活計不是一個“獄霸”壓榨她做的。

斯文男子看了都覺得詫異!

他湊了過去,問道:“小老弟還會幹這個?”

祝纓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斯文男子心裏泛起了嘀咕,他被少尹抓了進來,但是並不慌張。包攬訴訟這事可大可小,既然已經被關到了這裏而不是班房,馬上釋放的可能是不大了。不過也不會太狠,打二十板子,徒上幾個月,他還能受得住。

既然如此,他也就專心地在大牢裏多攬幾件官司,牢,不能白坐!

他也算是京城小有名氣的訟棍,牢裏也有人認識他,多少給他一點麵子。他在這兒才能過得還可以,還能有閑心觀察一下“新來的”,掂量掂量來者的肥瘦。

他之前判斷得與班房裏的老骨差不多,祝纓家裏是小有資產,但是又不夠豐厚。是個斯文的後生,這麽大年紀的一個男孩子,穿得也很仔細,應該是家裏很重視關愛的那種,雖不知犯了什麽事,但是落到了大牢裏,潘寶調-戲、老胡欺負,要麽躲、要麽挨了,膽子也不大,肯定不想在牢裏多呆一天,是會出錢的!

豪門的仆人也會比普通的百姓穿得好,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比如,老胡進來的時候就會吼:“你們知道我家主人是誰麽?”祝纓什麽也不說,看來是沒有後台的。

他給祝纓講解潘寶、老胡並非出於好心,而是為了嚇唬嚇唬祝纓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斯文小子,詐份生意出來。等到潘寶死了,再看祝纓居然敢去摸屍體,又拖了潘寶的被子蓋,還不緊不慢的編草墊子。今天一早,祝纓還有心情吃個早飯。現在又編草墊子。

正常得一塌糊塗,冷靜得不可思議。這一切都像是他正常的日程似的。

斯文男子心裏就犯了嘀咕:小子別是嚇傻了吧?!

嚇傻也分很多種,有的傻子是癡呆,什麽都不懂了,有的是看起來一切如常,但是卻隻會幹固定的事情了,這是裝得跟正常的一樣,實際上不定什麽事戳中了他,他就由第二種傻變成前一種傻了。又或者直接瘋了。

這種情況多見於至親死了的寡婦之類,沒了指望,靈堂上哭都不會哭了。斯文男子包攬訴訟打過一些官司,不少就是涉及寡婦歸屬的。

斯文男子不甘心,那可不行,他錢還沒賺到呢!

斯文男子也盤膝坐著,慢慢地跟祝纓說話:“我說的那個事兒,你想好了沒有?”

祝纓問道:“什麽事兒?”

斯文男子道:“二十五貫,包你出去。”

“你自己還在裏麵呢。”

斯文男子道:“放心,將你的事情告訴我,我告訴你怎麽訴冤!隻要過堂了,你說出我教你的暗語,我在外麵自有朋友尋你的家人!”

祝纓想了一下,二十五貫,漲價了。二十五貫,夠她全家在京城過一年了,還是吃得飽、穿得暖,偶爾還能吃點雞蛋和肉,她爹還能時常喝上點小酒。二十五貫,哪怕真能出去,這也是她家幾乎全部的家底了,是手上還能餘一點,但是全家人就都不敢生病了,這個冬天也買不了取暖的炭了。

“我沒錢。”她說。

斯文男子與她交談兩句,疑心已去了一點,問:“家裏也沒有?”

祝纓笑了笑,沒說話,依舊編她的草墊子。她這個樣子倒讓斯文男子心裏沒了底,這是個什麽樣的後生呢?

正經良民百姓?哪有在大牢裏還這麽沉得住氣的?

騙子?小偷?賊人?都不像,舉止上沒有痕跡。

讀書人?讀書人早就喊冤了!

富貴公子?哪家公子是這樣的?還會幹活?還挨打?還摸屍體!還睡馬桶邊兒上!這牢裏的馬桶,得攢得差不多滿了才許抬出去,那個臭味兒,一般人都忍不了,哪家公子能受這個罪?

他又試探地說:“你在這裏,居然過得慣?”

祝纓道:“還行。”

祝纓是一個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她在朱家村住的也就是比這牢房幹淨些、敞亮些,牆還沒有牢房的牆厚,屋頂還沒牢房的屋頂,也是睡的蘆席。吃飯呢,小時候吃得少時還好,後來長大了,略多吃一點,有一段時間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到她自己學了些手藝也能趁些錢了,全家才又能穩定地吃上一天兩頓飯,有時候兩頓飯外還能加點。

這牢裏,是穩穩的一天兩頓飯的。如果不算被於妙妙招贅之後的日子,其實牢裏也不算太慘了。

斯文男子疑惑更濃,又問道:“讀過書。”

“嗯。”

“多大了?”

祝纓停下了手,仰臉想了一下,說:“過了年就十四。”

“家裏幹什麽的?”

祝纓道:“現在什麽都不幹了。”

這他娘的是個什麽營生?收租子的土財主嗎?

老馬搖了搖頭,對精瘦男子道:“二郎,幫個忙,我頭上癢,你給我看看是不是有虱子了。”聽起來他們好像是認識的!

精瘦男子道:“來嘍!”

兩個人百無聊賴,互相幫忙抓起虱子來!不急著出獄的生活,就是這麽從容淡定。

這份淡定在外麵又提了大食盒進來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了下去。

……

老胡一覺醒來,祝纓已經停手了,身前放著個草墊子,大小看起來隻夠小半個老胡睡的,他罵道:“賊皮!敢偷懶!”

祝纓還是那句話:“料呢?”

老胡睡覺的時候,身下的秸稈兒沒扒拉出來給祝纓,祝纓編墊子的時候也沒把斯文男子墊身下的秸稈都用完,還給他留了一點。老胡沒打斯文男子,照著祝纓的後頸子上又來了一下:“你不會管他要?”

祝纓就老老實實地對斯文男子道:“文叔,你起開一下兒。”

斯文男子沒了脾氣:“好!老胡!你有種!”

老胡一聲冷哼,對祝纓道:“快著些兒,今晚叫我睡光鋪看我怎麽收拾你!”

祝纓拿了斯文男子身下的秸稈又幹起了活兒,一邊幹,一邊對斯文男子說:“文叔,你都幫多少人脫過罪?”

“那可多了去了!”斯文男子驕傲地說。

祝纓看了他一眼,說:“都做成了?”

“當然!”

祝纓看了老胡一眼,低下了頭,繼續編墊子:“他怎麽還在這裏呢?”

斯文男子老羞成怒:“那是他自己不聽我的話!我縱有千般智計,活諸葛遇上了阿鬥也保不了江山!”

老胡大怒:“你說誰呢?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你有什麽本事了?!小子,別聽他的,他是不是也要哄你拿錢出來,他為你脫了官司?你瞧瞧他自己現在哪裏?自己都出不去,倒能幫別人了!他就是個騙子!”

斯文男子反唇相譏:“我為什麽進來的?就是幹成的太多了!別人都成了,就你不成……”他機靈地跳下了鋪,讓老胡的拳頭打了個空,兩人在囚室裏一追一逃,鬧了好一陣兒斯文男子終於讓老胡按住了捶了一頓!

等他揉著肩膀過來的時候,祝纓手上的墊子已經編了一半了,也宣告了斯文男子今夜沒有幹草鋪睡了。他悻悻地說:“這下好了,咱倆一樣了!”說著,摸了摸嘴角,噝,還破了。

祝纓將手裏的墊子理起來看了一看,老胡看到了,說:“還湊合!快點幹!”

祝纓下了鋪,抖抖墊子,將墊子放在鋪上,去老胡的鋪位攏了一抱秸稈回來依舊編墊子。一道編一道問斯文男子:“文叔,你都幹成了哪些案子呢?”

老胡罵道:“賊皮!還要上趕著送上去被他騙嗎?”

斯文男子心道:哦,他說沒錢原來是不放心!倚著牆,讓冰冷的牆壁緩解肩上的疼痛,說:“多的是,我同你說,前門那裏,那個打死自家奴婢的,我就教他們全家做證,是奴婢詈罵主人在前,奴婢家人以屍訛詐在後……”

祝纓手上還在做著活計,聽斯文男子舉出了七、八件他的得意之作,問道:“如果打死了官員,怎麽脫罪呢?”

斯文男子嚇了一跳,道:“你?”

祝纓將手腕伸到他的麵前,讓他看清了自己清瘦的胳膊:“我這力氣?”

斯文男子清清嗓子:“那個……難!頂好不要自己去幹!平民殺傷官員是要加罪的,要是本地主官,更要加罪。要記著,良賤有別、官民有別,往下是減等、往上是加等。不過……”他想了一想,說,“也不是沒有辦法。”

祝纓問道:“不是說很難麽?”

“可以找人頂替嘛!”

“啊?”

斯文男子道:“這就不知道了吧?七十以上、十五以下以及廢疾者,犯流罪以下的,都可以贖買。八十以上、十歲以下以及篤疾,犯反、逆、殺人應死者,上請。九十以上、七歲以下,死罪不加刑。哦,對了,連坐的不算。找個老頭兒老婆子,或者七歲以下的小孩子,頂了罪,或者自己裝個重病將死。多半也能脫罪。不過要小心,做官的人嘛!家裏必有勢力,私下報複可就防不住啦!”

這些祝纓都知道的,她還知道,犯的時候沒有達到年齡或者沒有疾病,事發時達到了,也依舊達標論。看到這一條的時候,她就想到了會有這樣脫罪的辦法和弊端。

她想知道的是,除了讓頂罪和重病之外,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然而斯文男子就隻有這個法子了,還說:“頂好不要去幹。如果有仇嘛,落井下石、借刀殺人都行。”由於祝纓沒給錢,也沒答應給他錢,他點到即止,不再說下去了。

祝纓道:“哦。”

又聊了一陣兒,晚飯可算是來了!

祝纓也丟下了草墊子,同他們到木柵前一同搶碗、搶飯。晚飯也是沒有筷子的,這回祝纓也先接了一碗飯,捧著碗靠牆站著吃。所有的犯人吃飯的時候都小心了一點,有倚牆的,有靠著木柵的,還有坐在鋪上的,或坐或站都保持著很穩的姿勢。

一頓飯吃完,碗也收走了,一陣香氣傳了過來,犯人們扒著木柵往外瞅。斯文男子生意沒做成,也不好心給祝纓講解了,其實也不用講解,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兩個塗脂抹粉的妖豔女子跟著獄卒走了進來。

女子一個抱著琵琶,一個拿著笛子,獄卒這回還帶了個兩個家丁模樣的人,三人提著食盒,看起來今晚是要熱鬧了。

犯人們對著兩個女人鼓噪著,又有調笑的,還有人脫下了褲子,對這兩個女子做出了猥褻的動作。拿笛子的將腰叉,罵道:“老娘見過的多了,沒見過這麽小的!”

哄!犯人們熱鬧了起來!都嘲笑這個人,這人登時大怒:“婊子!早晚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獄卒罵道:“賤皮!都老實點兒!明天都拉去打一頓!”才慢慢彈下了這場聒躁。

老胡舔了舔唇道:“等老子出去,也……”他又有了一點氣,罵祝纓:“賤皮!怎麽還沒編好?”

祝纓也不說話,去他的位置又抱了一抱秸稈,連同草墊子一同拖到木柵前,就著外麵昏暗的火把的光亮繼續幹活。

大獄的深處,單間裏,傳來樂器的聲音,女子在唱曲兒,又有笑聲,還有:“滿上、滿上。”的聲音。聽得好些犯人心煩意亂的,也有叫罵的。

足有一個時辰,裏麵酒足飯飽,獄卒和家丁提著食盒出來了,兩個女子卻沒有出來。犯人們罵得更厲害了,有人開始當著獄卒的麵講下流笑話。獄卒笑罵了幾聲,也沒走,與他們一同聊天。

這份快活又過了好一陣兒,兩個女子抱著樂器出來。獄卒在兩個女子身上揩了一回油,帶著他們出去了。犯人們罵罵咧咧,有詛咒裏間的人“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外麵的獄卒進來巡視一回,罵道:“都不想睡了嗎?不睡出來挨打!”

大獄裏漸漸安靜了下來。

祝纓站了起來,將草墊子放到了鋪上,說:“好了。”

老胡將草墊子一鋪,又鋪了條被子上去,搶了祝纓的那條也沒還給祝纓,而是卷了一卷,當成了枕頭。

“嘿!不錯!”他舒坦了。

祝纓回到了自己的鋪上,還是跟那個斯文男子緊鋪。斯文男子白天挨了打,比祝纓挨得重多了,正在小聲詛咒老胡:“殺千刀的,永遠出不去牢門!”之前他可沒挨過打,該死的老胡!

咒完了,發現身邊的祝纓還沒睡,問道:“你又要幹什麽?”

祝纓道:“罩衣壞了,我看看。”

“囚服,什麽罩衣!”斯文男子嗤笑一聲,背過身去在祝纓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旁邊的那個小子似乎也睡下了。牢房裏漸漸傳出鼾聲,人們漸漸睡熟了。天太冷了,寒冷更容易催人入睡。

夜半,老胡起來方便,尿到一半眼前出現一個黑影嚇了他一跳。這大獄是半地下的,采光本就不好,大獄裏也沒有什麽燈燭,隻有遠處牆上有幾個火把,總柵外麵獄卒值夜有個油燈。這會兒因為克扣燈油,外麵的油燈的光亮已經半死不活了,裏麵的火把也早早熄得隻剩一個了。

牢房又才死了人,老胡嚇得一個哆嗦,低聲喝道:“誰?!幹嘛?!”

祝纓裹著被子站在鋪上,揉著眼睛說:“方便一下。”

“滾!”老胡低吼,“後麵等著去。”吼完,他抓抓頭發,睡意又籠了上來。

祝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縱身一躍,兩支筷子帶著她自身的重量從老胡的眼眶穿入了他的腦中。

輕輕地落地,祝纓扶著老胡的背,讓他靠在了牆上,自己裹著被子靠木柵打了個哈欠。老胡抓著牆,低吼了一聲,祝纓道:“你完了沒?”

老胡的腳踢了一下馬桶,不動了,祝纓將被子扔回了鋪上,方便完,又爬回了鋪上。

第二天一早,斯文男子咧著嘴爬了起來,看到地上的老胡,笑了:“怎麽睡到這兒來了?”跑過去踢了兩腳。

然後突然跳了起來,按住了呯呯亂跳的心,對祝纓道:“你昨天才給他幹活,他不會對你生氣,你去看看他怎麽樣了!”

祝纓將被子裹得更緊了:“不看。”

老馬與精瘦男子對望一眼,都不吭氣。斯文男子一把掀開祝纓的被子,將他往外拖:“快,看看去!”

祝纓惱火地坐起來,在鋪上看著斯文男子:“幹嘛?!”

斯文男子壓低了聲音:“看看去!”

祝纓不情願地說:“哦。”打著哈欠扒拉著囚服往身上套,一不小心還給穿反了,又重新穿。穿完一件,又將從潘寶身上剝下來的那一件也罩了上去,又打了個噴嚏。下了地,又反身疊被子,斯文男子等得焦急,扯了她一把。

祝纓順勢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仰臉問他:“文叔?”

老馬一聲輕笑,斯文男子臉上掛不住了,抬腳往祝纓身上踢了一腳:“快滾起來!”

祝纓吃驚地:“文叔?!”

此時,獄卒也起床了,開始了本天第一次巡監,隔著木柵喊:“都幹什麽呢?”欺負新犯人嘛,了解,但是不該當著他的麵,這不是不把他放在眼裏麽?罵了兩聲,又罵地上躺著的“挺的什麽屍?起來!”

老胡一點聲息沒有,獄卒也有點慌了,趕緊又叫了一個人來,開了牢門,再一探鼻息,哪裏還有呼吸?

這是真的挺屍了。

一間牢房,連死兩個人!再傻的獄卒也覺得不對了!他喝道:“都站著不許動!”再探查老胡死因,竟是筷子從眼晴紮進了腦子裏。

“不是沒發筷子的嗎?!!!”獄卒焦躁地說。

確實,昨天一天沒人吃飯用過筷子。獄卒的目光從同室的幾個人身上滑過,質問:“是誰?!”

他首先略過了祝纓,因為他看起來就不像是能幹出什麽事兒的人,再看其他三人,似乎也不太像,他們在這裏住了有幾天了,也沒出什麽事兒。

另一個獄卒道:“還是先把屍身抬出去吧。”又指著祝纓,讓她把囚服剝下來。祝纓認得他,讓搜潘寶屍身的就是這個人。

祝纓也如法炮製,將老胡的囚服剝了下來,又將他的外衣剝開,將自己的冬衣剝了下來,她將冬衣留下,反了個麵披上了,說:“這是他搶我的。”

獄卒心煩得緊,見她已經將冬衣又穿上了,罵道:“賊皮!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嗎?你叫他能答應你?!”伸手要搶這件冬衣。

另一個獄卒道:“行了,怪可憐的,賞他了吧。快些完事兒,這事兒邪性!”祝纓臉上的巴掌印還沒全消,看起來也確實有點可憐。

獄卒冷冷地道:“算你運氣了!快著點幹!”

祝纓再搜鞋子,也從裏麵搜出了點銀子,又從老胡的發髻裏掏出一塊銀子,最後從老胡的襪子裏搜出兩支筷子,都遞給了獄卒。

獄卒看到筷子,不免想到潘寶,倒吸一口冷氣,覺得這其中必有古怪!急忙指揮著早上去抬飯的兩個犯人把老胡的屍身搬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罵一句:“賊皮!都給我等著!”

等就等吧,祝纓老實站在木柵邊等了一陣兒,也沒等到他們幹什麽,抱著自己的被子到草墊子上坐下了。

斯文男子回過神來,四下看了看,冷著臉站到祝纓麵前,道:“你長能耐了!”

祝纓輕聲道:“衣服本來就是我的。墊子也是我編的。被子也是分派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