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殺
獄裏的飯是是囚犯負責分發的,四個人,前麵兩個人抬著一個盆,裏麵是碗筷,後麵兩個人抬了一個桶,其中一個拿著個大勺。
所有人都衝到了木柵前,祝纓也隻好入鄉隨俗。
站到了木柵前,她就知道為什麽連之前那麽沉得住氣的那個懨懨的中年男子和看起來胸有成竹的斯文男人都旋風一樣衝過柵欄來了!
前麵抬盆的將盆往木柵前一放,幾隻手透過柵欄縫抓碗、抓筷子,拿完了碗筷,抬桶的也就到了,拿勺的那個往桶裏舀一勺混和的菜、雜糧之類煮的糊狀物伸進柵欄裏隨便放進哪個伸來的碗裏。
也有關係好的囚犯照顧“同窗”,多撈點幹的,但對大多數人而言,就這一碗!
發明不讓囚犯吃太飽這個辦法的人真是個機靈鬼兒。
保持監獄安定的秘訣在於,讓囚犯吃不飽也餓不死,沒力氣鬧事兒他們就不會圖謀越獄了。
祝纓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撈了一隻碗兩隻筷子,橫叼著筷子,她半邊臉還火辣辣的難受,分飯的囚犯隻給了她一淺勺,她也不馬上就爭。叼著筷子,捧著碗,她靠在一邊牆上,準備吃飯。
大部分犯人吃飯要麽蹲著,要麽坐通鋪上,反正就那麽一碗,怎麽吃不是吃?趕緊吃完了,萬一桶裏還有餘料,還能湊過柵欄看分飯的心情再討上一口。祝纓一手捧碗,一手拿著筷子扒拉飯,還行,沒餿。碗底沉著一點豆子,湯上飄著兩片菜幫子。雖然煮得不算太爛,但是熟了,竟然還有點鹹味兒,它還放了點鹽!
才吃了兩口,就見外麵有人提了兩隻大食盒進來。食盒蓋得嚴嚴的,許多人還是能夠從它的樣子裏感受到其中飯菜的美味。祝纓停下了筷子,目光隨著食盒走。這牢房三麵是牆,她站了起來,走到木柵前,隻見一個獄卒提著食盒進了最裏麵的一片區域。
祝纓估摸著,那兒得是重犯的牢房。什麽樣的囚犯能吃得這麽好呢?
這時,斯文男子吃完了一碗飯,也湊了過來,說:“羨慕吧?吃不上的,那個得花許多錢了。”
“文叔知道?”祝纓好奇地問。
斯文男子道:“那裏頭的人,有錢!這飯可不便宜,不止是飯菜的錢,還得上下疏通哩。這牢裏,隻要你後台夠硬、錢夠多,妓女都能給你找來過夜!不過我看你麽……”
他打量了祝纓一下,又看了一眼絡腮胡子,說:“你家裏許有幾個錢?怕是不夠的。不如這樣,告訴我你犯的什麽事兒,我幫你出去,你隻要謝我些銀錢就夠了。”
祝纓抱著碗,警惕地看著他:“你自己都還在裏麵呢……你是幹什麽的?”
一旁潘寶也吃完了第一碗,往前一湊,說:“他?訟棍一個!騙我家裏送他十貫錢,到現在也沒幫我脫罪!”
老胡也吃完了一碗,都在木柵前等放飯,也給祝纓補了一點信息:“他也答應我呢!”
斯文男子道:“呸!你們兩個!我沒幫麽?老胡你,打死的那兩個人,見天在衙門口哭,一個是獨子,爹娘不依不饒,弄不了你主子總要你賠命的。一個的老婆帶著個孩子,沒了男人怎麽肯幹休?叫你消停些,在牢裏別惹眼,走王推官的門路,報你家中有老娘、隻有你一個兒子,得你伺候,你的命就保下了。你主子再一張帖子,事兒也結了,你偏不老實!”
他又罵潘寶:“你也是,教你是她勾引你,好給你做妾,為的是不再做老婆子的奴婢。她一個奴婢,不定被多少人睡過了,要賴上你。那老婆子隻有孤身一人,也是想設局訛你的,你氣憤不過爭執的時候拳頭擦破了她的腦袋。你呢?當著少尹的麵,一雙狗眼長在那丫頭的身上,恨不得眼裏伸出鉤子把她衣裳扒了,你當少尹是瞎的?!!!你還打那個婆子,她氣死了你知道嗎?早早的在少尹麵前裝個好模樣,你早放出去了,婆子再死也不幹你的事兒,再好了,將自己折在裏麵,你倒怪我?我攏共收了你十貫!”
說完,仰天長歎:“我怎麽遇到了你們這對活寶?!竟壞了我的招牌!”
又對祝纓道:“小郎君,你莫學他們,你瞧,我的主意多麽的好,全是他們不懂事兒!你隻要聽我的,十貫錢,我包你徒兩年改徒一年,徒一年就打二十板子,付到二十貫,當堂就得能你開釋了!如何?”
不如何。
祝纓問道:“那剛才裏麵那個什麽罪過?你也能開脫了?”
“他?”斯文男子酸溜溜地道,“他用不著我!他背後有高人。哼!你也犯不了他那些罪過!凡欺男霸女、強占民田、折磨奴婢、毆人傷殘等等他都幹了!有些自己動手,有些指使家奴,喏,老胡在他主人麵前就是幹這個的。要不是這次打死奴婢的事兒叫少尹知道了、拿到了罪證,都抓不來他。你等著,不用幾天,他就能出去了,一張帖子的事兒。”
百畝地搶你九十五畝,留五畝叫你餓不死,罪過就不大,可你的後半輩子就完全變了。再比如,有個鋪子,他給搶了,你要因此全家沒了著落,隻好賣身為奴,那也不怪他了,是你全家自甘墮落。
沒一條是致人死命,卻是條條衝著人命門去。
沒高人指點,又或者自己就是個明白人,是萬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來的。
這注買賣錢,斯文男子是賺不到了的。
斯文男子催促祝纓:“怎麽樣?你要沒有一張帖子的本事,就二十貫錢。信我,我若沒本事,少尹怎麽會把我抓了進來?”
祝纓明了:他是因為包攬訴訟被抓的。訴棍,從來都是官府痛恨的一類人。官員越正直,越是討厭這種人。
老胡吼道:“閉嘴!”
分飯的囚犯又回來了,老胡、懨懨的中年男子、潘寶又都得了半碗,斯文男子趕緊伸碗:“王五,來點,趕緊的!”
……——
祝纓沒有往前衝,她碗裏的還沒吃幾口,稀湯幾乎能照清她的臉。
奸官私奴婢者,杖九十,強者,加一等。
諸犯死罪非十惡,而祖父母、父母老疾應侍,家無期親成丁者,上請。
諸奴婢有罪,其主不請官司而殺者,杖一百;無罪而殺者,徒一年。
□□了奴婢,打板子而已。
報家中無人,而祖父母、父母老病需要有人照顧,就可能免死。
擅自殺一個奴婢也就徒一年,如果說奴婢有罪,也是打板子。如果提前在官府說明,這些刑罰都不會有。
以上三種,還可以贖買。
連這樣的法,你們都不願意守。
祝纓想,你們還要怎樣?
周遊順口一提,她就被送進了行轅,一個不喜,就又將她送還。再一個不喜,她就進了大獄。
你們還要怎樣?
祝纓抱著碗,挪一挪腳步,讓潘寶湊近的大臉落了空。潘寶又逼近了一步,依舊沒能靠近。潘寶笑吟吟地說:“哎喲,別小氣嘛,來,看你沒吃的,我這兒還有些,勻你一點兒!”
他將筷子尖兒放在嘴裏嘬得滋滋響,一手托著碗遞向祝纓,一手伺機而動。
祝纓的腳尖往前伸了一伸,潘寶往前一撈,祝纓又往後縮了一步,接著擰身就跑。
潘寶樂了,含著筷子,話裏帶著含糊的口水聲:“還挺有意思嘿!”猛地拽開大步去追!
祝纓看了他的步幅,借著兩人錯身的功夫,用他的身形掩住了別人的視線,手往下麵一抖。潘寶一腳踩在了一片菜幫子上,腳下猛地一打滑,手裏的碗飛了出去,撞到了牆上,半碗菜湯豆子在牆上噴濺開來,又滑了下去。那碗是木碗,敲在牆上發出一聲鈍響,從牆上彈了開去,彈到了囚室另一麵牆前的地上,又小彈了同下,不動了。
正在吃飯兼看好戲的幾人目光往牆上一移,順著木碗移了一回視線,再扒下一口飯繼續看戲的時候,卻見潘寶已經整個人趴在了地上。祝纓抱著碗,叼著筷子,一臉無辜地靠牆站著。
他們哄堂大笑,數老胡笑的聲音最大。
三兩下扒完了飯,老胡將碗往地上一撂,抱著胳膊過來踢了潘寶一腳:“起來,別裝死!叫我看看,你的臉鏟平了沒有?”
潘寶的身體動了一下,兩條胳膊似是要撐起身體,又癱平成了個五體投地。老胡用腳尖將他踢翻了個個兒,臉色一變:“不好!”
幾人都圍了上來。
懨懨的中年男人將潘寶的腦袋托了起來,翻翻眼皮:“昏死過去了。”
祝纓有些惋惜,蹲到通鋪上扒著已經半冷了的菜湯豆子。
斯文男子道:“老馬,你是老江湖了,這樣摔一下能摔昏過去?他壯得跟頭驢似的!”
懨懨的老馬道:“腦袋,跌得不好要命都是有的……”
收碗的回來了,祝纓把飯吃完,又把他們幾個的碗筷也收了,連同潘寶那個翻在地上的碗。六個碗,一把筷子,都隔著木柵扔到了盆裏。
打飯的犯人看了她臉上的傷,說:“喲,新來的?學著規矩了?哎,他們怎麽了?”
能撈到打飯這個差使的,在囚犯裏也算是上等戶了,他喊這一聲,老胡回了一句:“幹你的活去!這蠢材自己跌昏過去了!”
老馬拍拍潘寶的臉:“醒醒!”
老胡道:“你這樣不行,看我的!”扯開了胳膊劈哩啪啦給了潘寶幾個大耳光,光聽聲音都能知道比打祝纓那一下重得多。
潘寶一抬眼皮,兩眼一翻,口中含糊一聲,當著他們的麵昏了過去。
老馬心中一動:“不對!”
伸手掰開了潘寶的嘴,認真看了看,說:“壞了!快!來人!”
送飯的已經走了,吃飽了的犯人正在扯閑篇磨牙。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哪怕是犯人。他們這裏這一聲,引得許多閑人扒著柵欄圍觀。還有人說:“怎麽了?怎麽了?”
老馬將人拖到了柵欄邊兒,就著微弱的火把光看到了潘寶口中的筷子尾!
斯文男子咬著手指頭,道:“壞了,要出人命了!”
老馬伸出手指去捏住筷子尾一試,兩根筷子已經自咽喉向上斜插進了腦子裏,隻留尾部一寸多還在口腔中。這還怎麽弄?抽出來怕不要帶出腦漿子?
祝纓心道:他活不成的。
……
犯人們鼓噪起來,都在喊:“快來人呐!死人啦!YOOOOOOO~”
“有人死啦!快來看呐!”
往裏麵牢房送飯的獄卒正在裏麵那間牢房裏陪著喝酒,順便給這個犯人講一講外麵的消息。聽到鼓噪聲,放下了酒盅,提著刀出來了:“嚷嚷什麽?!一群賊皮,真是不打不老實!”
犯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是“潘寶跌死啦”、“嗬嗬,你這兒出人命啦”之類的話。
獄卒拽開大步,三步並作兩步到了潘寶這間牢房前,見潘寶就被貼著木柵放著,同監的人離潘寶兩三步遠圍成一個圓弧站著。
獄卒皺皺眉頭,往外麵又喊了兩個獄卒來,三個人開了鎖,一個去檢查潘寶,另外兩個監視著這個囚室裏的囚徒。別人不知道,獄卒心裏挺清楚,老馬,京兆都有名的賊頭子,京城道上近來很亂,巧了,少尹正在整肅治安,他就認離一項罪名住到這裏來躲清淨。
老胡是某家貴人的打手,是有來曆的。精瘦的漢子是街上某個龍頭手下的幹將,因毆鬥致人重傷,也關到這裏來。姓文的訟棍在京城地麵上也是小有名氣。
這四個人連同潘寶,雖然犯的事各有不同,都是本府少尹為民除害的時候抓了來的。
這幾個人最好別出事兒,否則少尹記起來問,怎麽回呢?
怕什麽來什麽,獄卒一探潘寶的鼻息,還有一點點,忙說:“快!抬到鋪上,請個郎中來!”
另外兩個吃了一驚:“怎麽了?”
“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快點,不能叫他就這麽死了!他要死了,咱們沒給叫郎中,就怕少尹追究!”
剩下兩個人也緊張了起來。
牢裏死個把犯人是沒什麽的,尤其這種屬於意外,吃飯的時候跌倒,筷子從喉嚨裏插進了腦子把自己給插死了。雖然也有律條規定的,如果犯人需要就醫等等而看守沒有去做致犯人死亡,那也是要受罰的。但是,一般也沒有人會太在意——除非家屬不依不饒。
有的時候,不依不饒也沒用。死了就是死了,連追責都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他們隻要裝作認真搶救了的樣子,回來再報一個意外身亡也就得了。
也不怕沒錢,因為潘寶家多少還有間屋子,總能從潘寶身上弄到這點湯藥費的。
不多會兒,郎中也請來了,一看,說:“難!小孩兒吃飯不留神,筷子戳喉嚨裏是有的,撥了,沒傷到氣管也好說。這個插到了腦子裏,看命。先說,不撥,肯定死,撥出來,也不一定就活了。”
獄卒不耐煩地道:“都知道!動手吧!”
郎中費了點力氣,讓老胡把潘寶的嘴撐開,自己拿了個鉗子捏著筷子尾,一用力,還脫了手,筷子又往裏彈了一小點,再重新往外撥。撥出一根之後,獄卒鬆了口氣,郎中道:“還有一根。”
兩根都撥完了,潘寶兩腿一蹬,挺了。
郎中道:“這可不賴我!”
獄卒道:“行了,明天你再來一趟。”
“啊?!”
“要往上報,你隻須說你見到的就成啦!”
郎中擦了一把汗:“哎。”
獄卒也沒有往外搬屍體,說了一句:“都不許吵鬧!”又問潘寶是怎麽跌倒的。
斯文男子道:“喏,那不是?踩到菜幫子滑倒的!”
獄卒抽了根火把往地上一照,果然見一片踩得快要看不出模樣的菜幫子,以及一道長長滑痕。他點點頭:“是了。這豬狗,吃東西潑潑灑灑的,害了自己的性命!”
斯文男子偷笑了兩聲,他們剛才可是看了一出好戲呢!
獄卒罵道:“砍頭的東西,你笑什麽笑?”打量了一圈,見祝纓看起來最乖巧,指著她說,“你,過來,把他囚服除了!”
獄卒也不想動屍體,但是囚服還是要回收的,祝纓慢吞吞走了過去,將潘寶的囚服解開。拽起一隻袖子,再將屍體一推了個骨碌,就將一件在地上滾過的囚服除了下來,站起來抖抖灰塵,拿到通鋪那兒仔細地疊了起來。
獄卒不耐煩地道:“在這裏了還窮講究什麽?你過來,把他腰帶摸一摸,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
祝纓轉身,無辜地看著他,獄卒罵道:“聾了嗎?快點過來!”
祝纓才慢吞吞地走過去,肩上又被刀鞘抽了兩下。獄卒催促道:“翻翻看,有什麽銀錢、金簪子銀墜子……”
摸屍體啊……祝纓想,慢慢地彎下腰,伸出手去。獄卒道:“快點!”往她小腿上踢了一腳。
祝纓進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隻有一把鑰匙。事實上,犯人進牢裏,也不給帶金銀、利器之類。祝纓來的時候因為是從萬年縣轉來的,除了鐐銬之後就沒有再多搜身,所以鑰匙得以保存。而潘寶進來的時候顯然是搜過身的,身上也沒什麽值錢的物件兒。
祝纓道:“沒有,就衣裳。”
獄卒皺了皺眉,道:“晦氣!”潘寶的衣服也不夠體麵,否則倒可以扣幾件綢的、夾的拿出去或送人、或賣掉……
他又指揮祝纓把屍體的鞋子脫掉,看看有無夾帶。竟真的在裏麵翻出了一點銀子,獄卒接了銀子,說了一句:“這麽點。”就出去將牢門鎖上了,將潘寶的屍身也留在了牢房裏。
祝纓指著潘寶的屍體問斯文男子:“就……這……就這樣了?”
斯文男子道:“明早他們會來搬取屍體的。放心,還能再問他的家人要點收屍的錢,有錢賺,他們不會不管的。”
祝纓默。
到了通鋪上,將潘寶的被子拿了,往最邊上的位置那裏一放。轉到這間牢房沒人給她被子開始,不到一個時辰,她有了自己的被子了。通鋪也寬敞了許多,睡覺的時候,隻要不是故意,鄰鋪就應該不會擠到她。
最靠外的人挨著馬桶睡,這倒不是個意外,祝纓主動往這兒一窩,自然也不會有人讓她不要這麽睡。隻是,想間牢房裏六個人,一個死的挺在地上,剩下五個竟隻有老馬和祝纓心中不慌。
其他幾個人,包括老胡,看著凶悍,也沒有與死屍共處一室過夜的經曆。他們有的爹娘還沒死,有的爹娘早死都沒印象了,守靈的事兒都沒經曆過,怎麽能有這樣的經驗?
老馬蓋著被子睡了,祝纓攏了攏通鋪上的草,一根一根捋起來。
斯文男子睡不著,將別人拱到一邊,挨著她,問道:“你幹嘛?”
祝纓道:“睡不著,我編個草墊子。”
斯文男子瞪大了眼睛:“啥?”
祝纓不再理他,手上慢慢地動著,斯文男子終於放棄了。祝纓編了一陣兒,從潘寶身上摸了兩張草紙,慢吞吞地到馬桶邊方便。斯文男子一個翻身,捏著鼻子背對了過去——就不該過來,臭啊!
祝纓又編了一會兒,這鋪上的草也不多,祝纓鋪草墊子的手藝也尋常,編了個薄的堪堪有尺半寬、兩尺來長的就往身下一墊,再將被子對折,一半鋪、一半蓋,祝纓合上了眼。
心想,聽起來本府少尹是個明白的官兒,則即便鄭熹出京了,京兆府應該還是有明白的主事人的。今天聽起這少尹的為人,多半不會因為周遊胡說什麽就把自己繼續給扔在這個大牢裏。隻要再等幾天,或是少尹查犯人,查是提去過堂之類,無論怎樣,有個機會申訴,就能出去了。
再不濟,就等鄭熹回來金良、甘澤等人也就能聯係上了,到時候也就能出來了。
家裏還有三十貫錢,足夠父母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了。都不是會亂花錢的人,他們會擔心自己,即便出來找人、打聽,三十貫錢也能撐一些時日。
除了白蹲幾天大牢,父母白擔心幾天之外,倒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祝纓沉沉地睡了。
這一覺,祝纓睡得挺香,其他人卻睡得不安穩,但是礙於一個老馬在,本囚室沒有鬧騰,旁的牢房鬼叫兩聲:“老胡,潘寶想你。”之後,也就都睡了。他們有的是不怕的亡命,有的是“反正在你們屋不在我這裏”。
再睡不著的,就念兩聲佛,自覺安全了。
……
一覺醒來,祝纓打了個噴嚏,還是有點著涼了。
獄卒們起了個大早,早早請了牢頭過來,開了門,指了地上的菜幫子給他看,又揪來了郎中。牢頭頭痛地道:“好吧,抬去給仵作填個屍格。唉,又要挨罵了!”兩個獄卒將屍體抬走了,牢門重新被鎖上。
不多會兒,又有犯人被叫去擔早飯。
跟晚飯差不多,祝纓想,也不知道午飯是什麽樣子,她從來是個勤學好問的好學生,虛心向斯文男子請教。斯文男子這頓早飯就不大吃得下去,說:“午飯?這裏哪裏有午飯的?”
老胡看起來脾氣好了一些,說:“這裏就兩頓飯!”
那你還有力氣能打人?祝纓心想,你真是吃太多了。
一會兒,早飯來了,跟昨天晚飯差不多,擔盆的兩人麵色有異,斯文男子順道:“哎,怎麽了?”
外麵的人冷笑一聲:“怎麽了?你這就知道了!”
將盆隔著木柵一放,犯人們照舊是一擁而上,然後都愣了一下——隻有木頭碗,沒有筷子了!
木頭碗嘛,是怕他們把瓷碗打碎了。筷子……
那人說:“上頭說了,筷子會出事兒。”
所以索性就不給了嗎?
斯文男子罵道:“會幹人事兒嗎?沒筷子還有勺子呢!”
祝纓撈了隻碗,接了一碗雜菜豆子,蹲到一邊吸溜完,又趕上了第二趟。盛飯的犯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仍然是給了她半碗。
吃完了飯,就是漫長的囚室一天了。有的囚室裏會有老囚犯吹牛,講自己犯的案子,也有的囚室裏幾人不合,一等獄卒走了就上演全武行!再有一些“知識淵博”的,在講些技巧。又有冤枉的在喊冤枉!反正沒別的事兒,就喊。
等到陽光短暫地從狹窄的窗戶透進來的時候,老胡終於恢複了正常。他在囚室裏蹓蹓躂躂,一眼就看到了祝纓疊得整齊的被子,以及被子下的草墊。
一提一抖,被子落在了地上,草墊到了他的手裏:“這個不錯!我要了!小子,過來,再編一個,要照著我的身量編!仔細些,不然我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