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疑心
祝纓見沒人留自己,心裏也不失落,衝今天晚上發生的這件事情,鄭熹就是丟了個大臉。犯人沒跑掉,所以事情還算有得解釋,而且是自己人先發現的並不是別的什麽人抓到了逃犯給送回的。
可被周遊這麽一弄,鄭熹就折了麵子了。敲鍋喊人的是她祝纓,祝纓以為,頂好所有人都忘了自己。
她這麽想的,周遊卻不這麽想。
周遊此人,生來富貴,萬事不上心,隻有一件事令他耿耿於懷——鄭熹。他不想把鄭熹放在心上的,架不住有無數對他寄予厚望的長輩盼著他也能成為鄭熹那樣的人,得空就念叨,想忘都難。
與鄭熹有關的事情,周遊也不免上心。比如,祝纓。周遊就是覺得祝纓眼熟,一定有古怪。
周遊回到自己那邊兒,先跟鍾宜說了事情:“他們假好心,把犯人放柴房,結果犯人打洞要跑。可惜了,被抓了回來。”
就被鍾宜給訓了:“胡說!犯人越獄被抓回來怎麽能算可惜?你呀,就那點小心思,怎麽能為自己慪那一點氣,置朝廷法度於不顧?”
周遊道:“沒說都跑,就跑一、二無關緊要的……”
“更加胡說八道了!”鍾宜苦口婆心地說,“他也是在為朝廷辦事,你無論與他有什麽瑜亮之意,也不能誤了正事的。回京之後我或許要歸隱一陣子,你孫伯伯他們近來行事也都小心,我們難以事事護你周全,你自己就要當心,明白嗎?”
周遊關切地問:“您要避避風頭,我也就忍了,怎麽孫伯伯他們也……”
鍾宜道:“你也長大了,要懂事。去,睡吧,明天早上起來,不許再與鄭熹起爭執了,這一路咱們還要與他同行,你也不許鬧了,明白麽?”
周遊蔫了:“哦。”
鍾宜一訓,他就忘了對鍾宜說祝纓這回事兒,悶悶地回到房裏,看鄭熹出醜得到的好心情就這麽飛了!生著氣又睡不著,就想鄭熹的樣子,覺得鄭熹一定是很難堪了!由鄭熹就想到了那個眼熟的小子——奇怪,真的眼熟的!
周遊向來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他以為,他看那小子眼熟,那小子就一定有什麽古怪!則如果從這小子身上的古怪能夠牽扯出鄭熹,就更值了!
周遊一腳踢開被子從**一躍而起!
守夜的小廝已睡著了,周遊足尖踢了踢他:“起來,問你個事兒。”小廝猛然驚醒,腦子都嚇得不轉了,懵了一下才聽清周遊問的什麽。忙答道:“哦,那個呀,那個是跟在後頭的貨郎,聽說鄭大人那邊兒想收來當個隨從,他家裏隻有一個老娘一個瘸爹,都跟著上京的。您問這個幹什麽?還有什麽要打聽的,我都給您打聽了來。”
周遊道:“貨郎怎麽能住驛站的?他住哪兒?”
“就住柴房邊兒上,今晚才能叫他發現犯人逃了呢。哎喲,這回可要立功了。”
周遊仔細想了一下,他的印象裏,辦差的時候沒遇著這麽個人,那他是怎麽有印象的呢?真是奇怪!
“郎君?”
周遊擺擺手:“沒事了。”
小廝又苦勸他回去睡,周遊倒騰了好一陣兒才勉強睡了一會兒。
擱家裏,他這一天非得睡到午飯時不可,但是在鍾宜麵前,他不敢!第二天一大早,哈欠連天地爬了起來,拉開房門就看到鍾宜就在簷下慢騰騰地打拳,完了,起晚了。
鍾宜又說了他一句:“年輕人,光陰珍貴。”
周遊苦哈哈地道:“是。還不是昨晚鬧的麽?好好好,我不找他的晦氣,我隻幹自己的事兒!世叔,您不吃早飯嗎?”又催人給鍾宜上早飯,因為鍾宜講究個“食不語”,隻要吃飯就不太會教訓他了!
鍾宜一眼就識破了他的圖謀,但不揭穿,輕笑一聲就去吃飯了。知道畏懼就好。這孩子能得這麽些叔伯的照顧,除了亡父的情麵,大約也是因為他知道叔伯對他好,雖然長進不大卻並不怨恨叔伯。除了不如鄭熹上進,實在是個好孩子。
……
“好孩子”吃完了飯,看雨勢轉小,跑去巡了一回自家的囚犯。委實無聊,對小廝說:“我那副骰子呢?”
小廝委婉地提醒他:“您才抓的賭呢……”
他娘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周遊自己其實也會賭兩把,他沒什麽癮頭,悶在這破驛站裏太難受了又想起來這茬兒。
抓賭把自己的後路給斷了,現在如果自己又打牌,鄭熹一定會用一種似笑非笑的奸相麵對自己。這個周遊一準兒受不了!
他猶如困獸一般在屋子裏踱步,瘋轉了八圈之後讓他想到了:“去!叫人上,去廳裏,咱們玩投壺!”
這玩兒如果押個小注,應該也不算賭博……吧?
想幹就幹,周遊呼朋引伴占了大廳,將桌子清到兩邊,當地立一隻壺。再取些箭來,自己說:“雨天無事,我便做個東,拿酒食來。”又拿出十兩銀子做個彩頭給頭名,第二名給五兩,第三名給二兩。
正經的飲宴投壺還要有點禮數,周遊這裏就不用那麽多,隻管離壺若幹尺畫一條線,站在線後來投壺。輸贏的規則還是照著習慣的來,並沒有更改。
玩了一陣之後,鄭熹、沈瑛那邊的隨從也被吸引了來。周遊就這性子,他討厭鄭熹卻不會針對沈瑛,鄭熹的隨從們隻要不是心腹如金良這等“走狗”,他也會依心情給點好臉,抬手就招呼:“來,一起來!”
招完了才發現人群邊上竟然有昨天晚上看著眼熟的那個小子,衣裳都沒換。
周遊嘴一歪,將手裏的箭支一扔,跳了過來,摸著下巴圍著祝纓轉了幾圈,邊轉邊問:“你,幹什麽的?從哪兒來的?怎麽到鄭七跟前的?之前做什麽的?”
祝纓道:“啊?”
周遊的小廝盡職地說:“問你呢!回話。”
祝纓很無奈,她不想跟周遊扯上什麽關係的,不管喜歡不喜歡,這都是個有權勢的人,還跟鄭熹不大對付,她現在惹不起。又不能不說話,她有擔心周遊問一句“你是啞巴嗎?”再有無端的聯想。
她隻好說:“貨郎,跟著賣貨的。”因為官員出行是不收任何的稅的,所以官員出行、赴任、返鄉時常會有商賈跟隨隊伍,繳些孝敬之後賺一點免稅的錢。官員自己、官員家屬、隨從也經常占這個便利補貼家用。
“怎麽回事?!”金良的聲音又冒了出來,“你小子,功課做完了嗎?就跑到這裏來賭錢了?昨天周將軍才抓過賭呢!你們現在就敢賭上了?”
周遊大怒:“金良!什麽叫賭上了?!投壺,投壺懂不懂?”
金良老老實實地陪個笑:“周郎?投壺的彩頭。嘿,還是周郎會玩。小子,回去做功課去!”
祝纓慢吞吞地:“哦。”
……
祝纓覺得自己倒黴極了,她今天應該繼續讀書的,但是一大清早被喊了過去回話。鄭熹的情緒不像周遊那樣,昨天晚上他就正常地吩咐處理善後了,今天一早把祝纓叫過去詢問。他昨天就從金良那裏得知祝纓就住在柴房隔壁所以才聽到的動靜,今天想聽些細節。
祝纓一一說了,又說:“我當時好奇,家母擔心我就跟過去,一嚇,就叫起來了。本該悄悄的找人,把事情辦了的。現在鬧太大了,不好。”
鄭熹笑罵一句:“就你懂得多!叫嚷起來也不算錯,悄悄的找人把事情辦了?你悄悄的時候犯人要是都跑了呢?他的腦袋不夠砍的!在我這裏,有事不許瞞我!犯了錯,老實認了,或有改正的機會,天大的事兒,有我決斷!欺上瞞下妄圖蒙蔽,都給我小心了!”
祝纓心道,你這規矩還真是清楚明白,可惜了,我隻對你坦誠下屬辦事該報的那些事兒,我自家旁的事兒你可管不著。什麽都叫你捏著了,我的日子不過了嗎?
口上卻說:“哦。”
鄭熹又順口問她自學的進度之類,祝纓道:“還有一些沒看完,本來今晚能還功課的。”
“我還耽誤你的正事兒了是嗎?”鄭熹沒好氣的說,“去吧。”
“哎。”
平白挨了鄭熹一頓,祝纓也沒放在心上,倒是陸超蒙她的人情,跟她說:“七郎雖然和氣,等閑也不愛跟人說這麽多這樣的話的,更不會問什麽功課,他心裏待你跟別人不一樣。”
祝纓道:“得了吧,你自己個兒眼花手抖的,又能看出什麽來了?”
陸超道:“你想埋汰我的時候能不能把話攢一攢,等埋汰別人的時候使到他們身上?好心當成驢肝肺了我!”
祝纓拖長了調子,道:“謝謝啦——我回去啦!”
這倒有點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那種不服管教的樣子,顯然得鮮活了些,陸超追上她:“哎,別走,你那兒還有別的東西沒有?”
“你想要什麽?收錢的。”
陸超笑罵:“你鑽錢眼兒裏去啦!骨牌,有沒有?”
“你不是有嗎?前兩天還打牌呢。”
“昨天壞了一張。”
“行,跟我回去拿。都怪你們,我娘現在看我都像賭鬼,要把擔子裏的賭具都燒了呢!”
陸超忙說:“嬸子怎麽說話的呢?那能怪我們嗎?還不是……”他壓低了聲音,“那個周將軍來找晦氣的?既然嬸子不叫你拿那些,你擔子裏還有什麽?都給我。”
“收錢的。”
“你個財迷!少不了你的!”
祝纓知道他坐莊開局必有抽頭,也就要了他一個高價,陸超與她一同去取。路過大廳的時候聽到裏麵熱鬧得緊,不少人往那邊去,間或聽到一聲:“贏了!”
陸超道:“難道還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局?走,先看看去!”他倒要看看有誰嗆他的行。
到了一看,周遊在投壺。
祝纓是一點也不想跟周遊打照麵的,這個人既不討喜,也沒什麽用處,還見過她女裝。哪知周遊這廝昨晚就多看了她一眼,今天幹脆叫住她了!
祝纓倒也不慌,周遊見的是個逆來順受的丫環小啞巴,跟一個會說話的小貨郎還是不一樣的。
金良的出現又替她解了圍,祝纓正準備回去,冷不丁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這一位也是祝纓認識的——陳萌。
他好奇地問:“這是怎麽了?這麽熱鬧?”
周遊與陳萌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陳萌他爹陳丞相也不教訓周遊,周遊同情陳萌被弟弟陳蔚謀害,對他說話都透著幾分安慰照顧:“沒什麽,下雨無聊,找點事情解解悶兒。”
陳萌上前抱住周遊的胳膊:“怎麽說?”看到投壺的遊戲就說也想玩,問周遊可不可以加入,又加了彩頭。又叫自己的隨從來,與周遊的隨從分作兩隊,兩邊對戰起來。
祝纓見機溜了,周遊趁仆人收拾場地的時候問陳萌:“你認識那個小貨郎?”
陳萌道:“啊,見過,跟著咱們上京的。”
他這話說得極巧妙,周遊卻沒有去品其中的深意,順口說:“我也覺得眼熟。”
陳萌也沒把他這話放在心上,看東西都重新布置齊了,地上散落的箭矢也收了起來,說:“周郎,請!”
那一邊,陸超跟著祝纓去取了賭具,張仙姑見陸超拿走了所有的賭具,忍不住說:“癮頭別太大啊!也別帶著我們老三玩,我們沒錢。”
陸超哭笑不得:“嬸子,您瞅我就是個賭棍呐?三郎有主意得很,帶不動!”
張仙姑都笑了:“十賭九輸、輸與莊家,你留點兒錢回家給媳婦兒買花布吧!你出來,她在家裏不容易的。”
陸超就是個莊家,耐著性子聽她叨叨一回,心道:跟我娘一樣話多!虧得祝三能麵不改色地聽下去。他連忙打斷了張仙姑的話頭:“祝叔呢?”
張仙姑歎了口氣:“看徐道士去了。”徐道士因為沒有參與越獄,又發燒,依舊在柴房裏躺著,祝大窮極無聊跑去給徐道士送點熱水、捎點好些的吃食。
陸超知道他們家的來曆,道:“叔也是個善心人。嬸兒,我走了。”
祝纓就去送他,陸超說:“下雨,別送了,看你的書吧!”
說話間雨竟然停了。祝纓笑道:“大主顧,我送送你。”
兩人走了幾步,陸超道:“嬸子這張嘴,與我娘好相似,你竟然聽得下去。”
祝纓道:“她說你,又不是說我,為什麽聽不下去?”
陸超指著祝纓說:“站住,你,現在開始,攢話。”
祝纓笑著搖頭,慢慢退回了房裏。
……
張仙姑在屋裏等著女兒,祝纓一回來,張仙姑就問:“怎麽回事兒?”
祝纓道:“他的牌壞了一張,我就把這些都出手給他了。省得娘擔心我玩這些個。”
張仙姑道:“我看你長能耐了,你以前上縣城的時候,是不是幹什麽壞事的呢?”
祝纓道:“我要幹壞事,能那麽窮嗎?”
張仙姑啞然,覺得好像是有道理。
祝纓道:“娘,有件事兒得跟你說,那個周將軍也在這裏,剛才我跟他打了照麵了。”
“什麽?!那個……王八羔子……”張仙姑低聲咬牙。
祝纓道:“是他,咱們那會的事兒,你沒跟人說過吧?”
“當然不能!”
“跟爹也沒說?”
“我連夢話都不敢說!”
“那就行,咬死咱們那會兒跟幹娘分開以後就是當貨郎賺錢的。”
張仙姑又有點後悔:“當時在牌坊下頭,我跟好些人說話看手相來著。”
祝纓道:“別認,沒那回事兒。”
“知道了。”張仙姑緊張地說。
祝纓卻放鬆下來,慢悠悠地看書,還有心情說張仙姑:“娘現在怎麽怕事了?以前不也這麽過來的?”
張仙姑道:“你怎麽不知道怕呢?以前是什麽樣,現在是什麽樣?現在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的,以前敢想?”
祝纓心道:我當然敢想,我還想開個小鋪子,下雨天就煮個茶,看人在街上走呢。
又低頭看起手上的書來了。
也許是他們的運氣到了,也許是這場雨下夠了,隨著書頁緩緩翻過,太陽漸漸露出了臉。張仙姑喜道:“出太陽了!能走了!”
祝纓道:“還得等兩天吧,說路壞了,還得修。”
“哦哦,那也離京城近了些!早些回去,什麽時候你爹的案子結了,我心裏這塊石頭才能落地呢。”
祝纓道:“嗯。”
張仙姑又提起花姐:“咱們好歹還是一家人在一起,大娘子在家鄉人熟地熟。隻有她,獨個一個人,周圍說是親戚,都是生人。咱去看看她?”
“她舅舅是欽差副官,知道咱們身份不明,案子又沒結,這會兒湊上去,也是下她的臉,也是給咱們自己找麻煩。”祝纓很冷靜地分析。她們給花姐撐不了門麵,她能做的,就是不給花姐惹麻煩。見麵,花姐或許能有一點見到熟人的慰藉,但是沈瑛如果因此訓導花姐,就是又給花姐添堵了。
得趁早把官司結了!清清白白的才好見花姐!
想要讓官司利落,一不能得罪沈瑛,二是要奉承好鄭熹。
祝纓翻完書,早早地去向鄭熹交功課。
天放晴了,鄭熹心情也好了不少,大廳的吵鬧聲隱隱傳來也不能破壞他的好心情。金良從外麵巡了一圈,回來向他稟告:“叫他們查檢一下車輛馬匹、壞的病的趕緊換。天一放晴,那邊該修路了,路一修好就能啟程。”
鄭熹滿意地道:“不錯。”
金良猶豫了一下,道:“周郎今天又惹事了。”
“他?”哪天不惹事哦。
金良說了周遊查問祝纓、陳萌又與周遊玩耍等事,鄭熹道:“無妨。”陳萌是丞相元配所出的長子,周遊也是京中貴胄子弟,兩家不是仇家就有交際的必要。至於祝纓,反正他會回來交功課,到時候再問就行。
鄭熹安心作畫,畫的是驛路雨景,之前有了個大致的稿子,正在上細,題跋還沒寫祝纓就來還功課了。
鄭熹順口問道:“周遊為難你了?”
祝纓道:“沒有。”
鄭熹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這時沈瑛又過來了。他與鄭熹住得很近,走動也很方便,看到祝纓也沒有故作不識,對祝纓點點頭,道:“又還功課了?”
祝纓說:“是。”
沈瑛就不再對祝纓說話,而是對鄭熹道:“我看天晴,咱們也該準備啟程了,七郎還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鄭熹放下筆:“你是最周到細心的人,哪裏用別人囑咐呢?隻是剩下的路要與那個亂神一道走了。”
沈瑛輕笑一聲,顯然知道“亂神”指的就是周遊,道:“其實比一般紈絝子弟還強些,待人接物也看得過去。對別人也都講理,我看他與阿萌還能一處玩耍。可是隻要跟您沾上邊兒,他就發昏。”
金良噴笑出聲!
這話說得太對了!周遊雖然被慣縱長大,倒也不至於人厭狗嫌,隻要不遇到鄭熹,他的應對甚至好過一般人。
鄭熹也笑了,因為囚犯險些逃掉的事積鬱的內心舒暢了不少,道:“他能與別人玩到一處我可真是謝天謝地,有人與他一道玩,也省得他總找我的麻煩!阿萌與他玩什麽呢?他是陳相長子,十幾年在外剛回京,多少雙眼睛看著,要有人緣,也別玩得太過。”
沈瑛道:“是啊,是該小心。他們今天投壺作戲,倒沒出格。”
鄭熹一看祝纓在旁,當老師的癮就犯了,問道:“知道什麽是投壺麽?”
“知道。”
“知道投壺的來曆麽?”
“必也射乎?”
鄭熹微笑道:“不錯,看來你旁聽是聽進去了。玩得怎麽樣?”
祝纓老實地搖頭:“不會。”她見過縣城富戶玩,讓她自己往瓶子裏扔樹枝也有準備頭,但是投壺那個壺,樣式就是特別的,再來用的箭她也玩不起。這不像妙手空空,蹲街邊她就能遇著材料。也不像骰子,不值幾個錢。
鄭熹道:“那就練練,金良,你教他。”
祝纓急忙推辭:“不了。”
“怎麽?學不過來?”
祝纓道:“時間還是能擠出來的,不過白白浪費功夫的事兒我不幹。投壺從射禮來,我幹嘛不直接學射箭呢?”
鄭熹上下打量了她兩眼:“你?”
“不行?那就算了,我還接著看書去。”
鄭熹對金良道:“那就教他。”
“我沒弓箭。”祝纓馬上說。
鄭熹哭笑不得,對著金良擺擺手:“帶他走,帶他走!我倒要看看他能學成個什麽樣子來!”
金良笑嘻嘻地:“你自己走還是我拎你走?”
祝纓對鄭熹一揖,又對沈瑛一揖,沈瑛道:“且慢。”
祝纓疑惑地看著他,沈瑛道:“三郎,冠群離鄉遠行,一路很沉默,不知道有什麽心事,你與令堂得閑時來看一看她,給她開解開解。我怕她悶病了。”
祝纓微張了口:“大姐?好!”她沒了說笑的心情,又是一揖,看看鄭熹,鄭熹微微點頭,祝纓與金良沉默地辭出。
走得遠了些,金良問道:“想學射箭?”
“我記得你要教我武藝的,還教不?”
“真的想學射箭?”
“嗯!”
金良本來想打趣兩句的,對上祝纓認真的眼睛,不由想起自己的兒子,說:“好!好男兒就是要弓馬嫻熟!我帶你去取弓箭!好好幹,從軍也可以的!咱們府裏也是軍功起家的!我就是跟老侯爺出征攢下的軍功!”
說起自己擅長又得意的事,金良的話愈發多了起來。他從自己衝鋒陷陣,講到自己成為軍官:“校場台上一站,下麵烏壓壓一片,都是人頭!都聽你的!威風極了!你想想,那是什麽滋味兒?”
祝纓想了一下,悠悠地問道:“你怕嗎?”
“什麽?”
祝纓道:“看到那麽多的手下,你怕嗎?”
金良道:“怎麽能怕?你不是沒膽子的人呀!”
祝纓道:“我要是看到那麽多的手下,是會怕的。金大哥,你得學著害怕一下。”
金良皺起了眉頭:“什麽意思?”
祝纓飛快地說:“我瞎說的。”
“奇奇怪怪的!”金良伸手要打她,祝纓往一邊跳開,扮了個鬼臉兒。
……——
金良給祝纓挑了副弓箭,祝纓力氣在同齡人裏不算小,較之成年男子還是稍有不足,出行在外,金良等人帶的弓箭也不齊全,勉強挑了一個合適的,說:“先用著,回京我給你尋副趁手的。”
祝纓道:“這就很好了!”啥趁手不趁手啊!她從小到大,雖然張仙姑盡力張羅,衣服鞋子都還有不合身的時候呢,一副弓箭不趁手又算得了什麽?
金良道:“胡說!兵器就是命!”
“哦。”
金良道:“我教你些怎麽攜帶弓箭的訣竅,兵器家什,你都得知道它是怎麽回事兒,不然要使的時候壞了,就真的要命了!”
“好。”
金良就講這弓也有幾鍾,弦也分出不同,不用的時候弓弦要麽不上、要麽鬆著,防止繃壞了。又講上弓弦一定記得不要上反了雲雲。祝纓一一記下。
金良知道她記性好,講什麽都是一遍而過,但是這一次卻是很嚴肅地讓她又複述了一遍才放她回去:“去換身兒像樣的衣裳見你娘子吧,這麽短打扮像什麽話?”
“哎。”
祝纓背著弓,眼睛又瞟向了一柄長刀,這刀可比她自己尋找的好多了,哪裏好她說不上來,可一比就比出來了。金良笑罵:“怎麽貪心起來了?這些都是出行有數的,回京我給你找好的。”
“行!”
兩人約定了明天一早出行前出來練功,金良要祝纓學著刷馬、喂馬,早起騎馬,休息時練習射箭,祝纓歡快地答應了。金良看雀躍的樣子,心情也輕鬆了不少,說:“去吧,七郎吩咐的功課不能落下,功課不好,什麽我也不教你了!”
“這還用說?”
金良笑罵一句:“臭小子!”與祝纓分開,接著忙啟程的事兒。
祝纓則回去對張仙姑一說,娘兒倆趕緊換了身衣服,去看花姐。她們住的地方離柴房近,離花姐住的地方遠。還沒見著花姐,半道殺出個人影來!
張仙姑常年裝神弄鬼的也被嚇了一跳:“什麽東西?!”
跳出來的人影不樂意了:“這老婆子好生無禮!你是誰呀?”
張仙姑將腰一叉,就要開罵,祝纓站到了她的身前,問道:“周將軍?您到這兒來做什麽?”
周遊!
張仙姑被這一聲“周將軍”嚇得啞了火,伸手拽著祝纓的胳膊就要走。周遊微有得意,心下鄙薄這個聽到自己身份就縮了的婆子。他哪裏知道,張仙姑縮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擔心他認出祝纓來。
周遊跳到了兩人麵前,伸手一攔:“站住!”
祝纓無奈地問:“周將軍,有什麽事兒?”
周遊道:“我還是覺得你眼熟!”可看看張仙姑,他又覺得不像,這個婆子他沒見過!
張仙姑忙說:“鄭欽差斷案的時候,府衙前頭,我們看到過你哩!”
這下戳到了周遊的肺管子了,當時鄭熹大出風頭,周遊和鍾宜被知府兒子弄得十分狼狽!周遊恨恨地一甩袖:“哼!你們等著!”氣咻咻地走了。
張仙姑很擔心,問祝纓:“老三,怎麽回事兒?我不是說錯話了吧?”
祝纓道:“沒有,不礙的。他就那樣,咱們見花姐去吧。”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