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會合
周遊雖是個富貴公子,卻不是個悲春傷秋的性子,趕路的時候遇到下雨,一天半天的他還能耐著性子賞雨,連下個幾天他就不耐煩了。
他還押著囚犯,囚車也沒個雨篷擋著,一幹犯人腦袋上能混個鬥笠都算鍾宜體恤了,到前天,終於有人病倒了,雨又大,他們隻得在這裏停下來。今天又有消息傳來,前麵有一段路被雨水衝壞了,至少要等天放晴了才能走。
這都出來多久了?差使還沒辦好,又要耽擱了,連鍾宜都有點繃不住了。
現在,鍾宜在屋裏讀書寫字,周遊不想去觸他的黴頭也不敢找個唱曲的陪酒劃拳或者與人賭錢解悶,隻好蹲在簷下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鄭熹來了!
鄭熹還沒覺得怎麽樣,周遊心裏先不痛快起來了,他就蹲著,斜著眼睛歪著嘴看鄭熹。鄭熹也不與他計較,依舊溫和有禮地說:“原來你已經到了。鍾世叔在休息麽?容我先安頓下來就去拜會。”
周遊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來一句:“你也到了啊!我去告訴世叔一聲。”站起身,胡亂衝鄭熹的方向揖了一揖,也不知道是對鄭熹的還是對沈瑛的,又或者是籠統對所有人施了一禮。
鄭熹與沈瑛對望一眼,都露出來了無奈的笑,又相互讓著進了大廳。金良等人與驛丞交涉,安排住宿。驛丞陪著小心,說最好的房子給了鍾欽差了。金良笑罵:“隻要按著品級、差使來,一應的供應都用心辦好,誰還故意為難你不成?”
驛丞如蒙大赦:“那是一定的!都有的!隻除了院子比那位往旁邊了一點兒,旁的都是一樣一樣的。”
因為下雨,多了一些阻滯在此的官員、往來傳遞公文的差役,見此情景都在心裏讚一聲鄭熹年輕謙虛,真是前途無量。
鄭熹除了隨從又押了犯人,沈瑛又帶了外甥、外甥女一大家子,兩人及隨從又帶了不少土儀,浩浩****一大群人安頓下來時天已經黑透了。金良很照顧祝纓,在這樣擁擠的情況下還是給了他一家三口一間房子:“離廚房、柴房那兒近了些,不過離馬廄遠,不太吵鬧。然而是通鋪,委屈你們了,一等有好些的我就給你們換。”
張仙姑忙說:“金兄弟這是哪裏話?這已經很好啦,能撈到這一間還是金兄弟照顧呢。”
祝纓問道:“你呢?上頭都伺候好啦?”
“還用你說?”金良笑罵,“不伺候好七郎,我來看你麽?”
祝大聽說他已經伺候完了上頭,便說:“那來坐呀,喝兩盅。”
金良道:“不了,我還得看看那些個案犯,路上淋了雨,傷口要是潰爛了,運氣不好沒兩天就死路上了,這一趟豈不白跑?”
張仙姑道:“那你快忙正事兒吧。”
金良一走,張仙姑就扯著女兒:“老三呐,快,坐下,鞋襪脫了!我去弄盆熱水一來你好好泡一泡腳!”
祝纓這幾天就坐在外麵車轅上跟甘澤說話,雨天駕車的本事學了多少不好說,聊天聊得倒把鄭府的底細、京城的新聞聽了好些個。寒雨往下落,頭上身上還好,風一吹雨一飄蓑衣下半個掌腳都被打顯了。
祝大讓她別忙,張仙姑道:“你懂個屁!她不能受寒!快,坐下,鞋襪先脫了,又濕又涼糊在身上能好受麽?他們還卸車、侍候主人家,泡完了腳也趕得上吃飯。吃完了飯你再回來,全身都暖暖和和的才好看書。”
祝纓坐在鋪沿上泡腳,又暖又舒服,低頭看著水盆,想到了花姐,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張仙姑拿出雙新鞋來:“來,新做的,穿這個。”祝纓回過神,說:“下雨呢,地上濕,不穿這個,拿包袱裏那雙舊鞋就行。等天晴了,到京城我再穿這個。”
張仙姑道:“那還是大娘子給置辦的呢,那會兒天沒這麽冷,現在穿了不暖和。”順手把濕鞋子倒提過去控水好讓它幹得快一點。
祝纓翻出舊鞋來穿了,有點緊,不過穿著去吃個飯是沒什麽問題的,就說:“沒事兒。”
一會兒驛卒就提了一食盒吃的進來,祝纓接了,張仙姑道:“你去吃飯吧,他們那兒也該開飯了,學精點兒,跟人家好好說話。”
祝纓把飯擺好才走。祝大往桌邊一坐:“還不吃?”張仙姑道:“水還熱呢,我也泡一泡,熱水倒了怪可惜的。你也先別吃過來泡一泡!”
……——
飯廳裏熱鬧極了!
兩撥欽差的隨從,就將飯廳填得快滿了,再加上一些過路的,都是夠格住驛站的人。鄭熹、鍾宜等人都不在這裏,金良是可以單獨去吃的,不過他在軍中的習慣是與手下人一道,在這裏也還與這些人一起。他還是帶著祝纓和兩個小軍官一桌吃。
祝纓的飯量在他看來略小了些,他說:“你多吃點兒,能吃才能幹!養得壯一點了,我教你兩手武藝,怎麽樣?”
祝纓捧著碗,頭也不抬地道:“不學。”
金良不樂意了:“憑什麽呀?旁的都學,我這武藝不學?一般人求著我想學我還不教呢。”
祝纓放下碗:“你多長多寬,我多長多寬?咱倆路數能一樣麽?不學不學。”
金良聽他說得在理,十分遺憾地說:“不學拉倒,想學我還不教呢。”
“你要有旁的本事我就學了。”
“你想學什麽呢?”
祝纓道:“我還沒想好,好些以前不知道的本事這回跟大夥兒一路走來才見識到,我得好好想想學什麽。”
金良道:“吃你的飯吧!”
兩個軍官看了都笑,金良道:“還有你們!吃飯吧你們!”
祝纓道:“你不吃了?”
金良道:“我看這雨一陣一陣的,去把他們安排了。”
祝纓道:“還有人沒安排?我看都在這裏了呀。”鄭熹這一隊人馬她早就記在心裏了,連陳府帶來的傭人她都心裏有數了,還有幾個人沒在這裏吃飯,幾人都是主人的心腹或者貼身伺候人,應該是在主人那裏了,不應該沒安排好。
金良道:“那幾個囚徒。頭先把他們放在避風的地方,現在雨一陣一陣的,得給他們找個帶頂的地方。鍾欽差那兒已經有病倒的囚犯了,咱們這兒不能跟他們似的。”
一個軍官道:“現在哪有地方安置他們?房舍與鍾欽差的人對半劈開,還有些過路傳信的、又有兩個赴任、解職的,自己人都還擠呢。”
金良道:“我看看去。”
過了一陣兒金良回來,說:“妥了,都扔到柴房裏去了。”
祝纓問:“所有的囚犯?鍾欽差那裏的呢?”
兩個軍官低聲說:“鍾欽差一向嚴厲,這回火氣又大,落他手裏的我看要倒黴。嘖!”
金良道:“說話時小心些。”
“沒事兒,他們的人坐在那裏呢,聽不到。”
祝纓就聽他們說了一些小官們猜測的官場的事情,也聽得津津有味。吃完了就回自己房裏讀書,張仙姑依舊給她點兩根燈芯,祝大無聊得拿出三枚銅錢翻來覆去的扔。張仙姑罵道:“她念書哩,你又搗亂!”
祝大站起來說:“我出去一下。”
張仙姑道:“你又要幹什麽好事了?你那案子還沒了結呢,叫人看了再給你逮回去!”
祝大不耐煩地道:“欽差都說結了,給我開脫出來了……”
“也沒說你是好人!”
兩個在屋裏吵,祝纓打小已經習慣了,依舊看書。最後,祝大說:“行行,我裝死。唉,不知道徐老道怎麽樣了。”徐老道就是那個當中人的老前輩,他也是倒黴,就招了同行們一起賺點錢他抽個頭,結果進案子裏,也跟著一道囚車上京。
張仙姑道:“要不你跟他換換?”
祝大才不說話了。
祝纓道:“天黑了,別出去,現在驛站裏人多,再叫人誤會當賊拿了。要心疼他,明天早上吃過了飯,我跟金大哥說一聲,給他拿點熱乎的,再給他拿條被子。”
祝大猶豫了一下,道:“別連累你。”
祝纓道:“沒事兒。”
……——
第二天,祝纓起了個大早,推門一看,雨還在下,又縮回屋裏來繼續看書。
張仙姑道:“哎喲,雨沒停。以前要下雨啊,我得愁死,現在看這雨下的,怪不得大娘子當年說,聽著雨聲好睡覺哩。”
她以前得愁房子又漏雨了,愁她那隻有三分的菜地別被水衝壞了。愁家裏的米缸見底了,下雨出不去門就趁不著錢沒錢買米。現在不用愁了!雨聲,確實還挺好聽的!
天昏暗暗的,張仙姑一個爽利人竟生出了一點點幽思來。忽然又醒了:“哎喲,天暗了!老三啊,先別看書,我給你再點個燈。”
祝纓剛好看完最後幾頁,心情很好。如果今天上路,這本書就得今晚才能看完。停留幾日對她而言剛剛好,可以在進京前多學一點東西。
不大會兒到了吃早飯的時間,祝纓又對金良說了送點熱湯和被子的事,金良道:“說的也是,一會兒跟他們說,沒被子也多弄些稻草。”
祝纓問金良:“今天能去交功課不?”
金良道:“為什麽不能?”
“昨天見著鍾欽差,今天再有正事呢?”
金良道:“不礙的。”
祝纓於是又去找鄭熹交功課,見到沈瑛在,也客客氣氣地行禮。沈瑛表情一滯,看了鄭熹一眼,心道:這小子與之前大不一樣了!阿萌說的還是太籠統了!
鄭熹給祝纓換了本書,讓他回去繼續讀,看沈瑛目光跟著祝纓走,鄭熹有點不太開心了,說:“天一晴咱們就上路吧,鍾世叔沒什麽,這個周遊真是讓我頭疼!”
沈瑛收回目光,一笑:“好。平日裏不覺得,困在這小小的驛站再有這麽一位人物,委實令人吃不消。”
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二人說的這位令人頭疼的人物,馬上就跟祝纓有了一點小小的聯係。
起因是吃完午飯,祝纓回房看書,陸超隔著窗戶叫她出去。
祝纓撐了把傘出去:“什麽事?”
陸超往屋裏看了一眼,小聲說:“下雨困在驛站沒別的事兒幹了,一同賭一把玩玩?早飯後他們在房裏已經玩了一陣兒了,下午都說湊在大廳裏人多些更熱鬧。”
祝纓道:“不賭。”
陸超道:“瞧不起我?”
祝纓無奈地道:“我沒錢。”
“我借你。”
“不用還嗎?”
“想得美!”
祝纓道:“那就不賭了,我還養家呢。”
兩人說話的功夫,又有幾個人過來,都說一同去。祝纓道:“那我看著。”
“哎~這就對了!”
祝纓道:“等我一下,我跟家裏說一聲。”她跟張仙姑說出去,小夥伴叫她一起說話。張仙姑覺得人不能太不合群,就說:“去吧。”祝纓也不拿錢,空著兩手就走了。
陸超他們就在大廳裏,將幾張桌子拚成了一張大賭桌,有人拿來骰盅。祝纓道:“這樣倒熱鬧。”搖骰子,一群人圍著賭大小、喊來喊去,最是熱鬧。相較起來打牌就算斯文的了。
陸超道:“對吧?來!!!”
祝纓沒說自己會,就在一邊看著,陸超等人搖了幾把,也有輸有贏。輸了的說骰子不對,陸超坦然將骰子砸了,確是一副正常的骨骰。指他作弊的人有些訕訕的,陸超一笑:“咱們接著玩,我那兒還有一副。”又拿了一副來。
賭注漸漸大了一點。甘澤道:“不行,不能賭太大了,叫上頭知道了要打的。”於是不再加注。
嚷了一會兒,將鍾宜那邊的人也吸引了來,兩邊上頭不大對付,手下人竟湊到了一起賭錢。人一多,各種人體難聞的氣味就濃烈了起來,祝纓道:“陸二哥,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了。”
陸超道:“你多大的人了?有事沒事兒還要找娘?”
鍾宜那邊一個人說:“是要回家吃奶吧?”
祝纓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認出來這是周遊的小廝,這小子可能早就不記得自己,但是祝纓記得他。這小子沒伺候周遊,竟然也跑來賭錢了?
正想著呢,正主來了!
“好哇!你們竟然敢賭錢!”
周遊才在鍾宜那裏吃了一通教訓,他時常被父親的朋友們教訓,這些人也很照顧他,挨了這種教訓他是不會記恨叔叔伯伯們的。但是!鍾宜說他的時候,又一次提到了鄭熹:“他才二十七就已有這樣的涵養城府,我已五十七啦,這次回到京城,我得避位一陣子,你既已領了實職做官就不比還是閑職紈絝的時候,他品級比你高,是你上官,你不能對他無禮了。你要讓我們放心呀!”
周遊得了這一頓,又給鄭熹記了一筆。回房發現小廝偷懶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又聽前廳有吵鬧聲,氣衝衝地過來找茬兒。這小廝運氣好,正在嘲笑祝纓。周遊一看,兩邊隨從都有,倒是鄭熹這邊的更多些。
他索性鬧起來,看看鄭熹怎麽處置這個場麵,他一定要嘲笑鄭熹“治下不嚴”。
鄭熹、沈瑛、鍾宜都來了,看了這場麵,都沒說嚴懲。鍾宜命把東西都砸了:“都有錢了是麽?每人罰俸一個月。”
鄭熹對自己的隨從們說:“你們,也一樣。”然後看向祝纓。
祝纓半舉雙手,道:“我沒錢,不賭的。”
鄭熹道:“看你的書去!”
祝纓乖乖地道:“是。”
陸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起先那副骨骰確實是正常的,後來換的這副是灌了鉛的!這一砸,被大家看出來,可是要了命了。
陸超閉上了眼睛。
“啪!哢!哢!”骰子、骰盅都打碎了,沒人低聲罵他,站他身邊的人也沒打他,他睜眼一看,咦?砸碎的是一副正常的骰子。
邪了門兒了!
那一頭,祝纓回到了房裏,將手上的東西往桌上一扔。張仙姑正在窗子邊上做針線,問道:“你拿什麽回來了?”祝纓的手掌在桌上一抹,攥成個拳頭,說:“娘,你說個數。”
張仙姑道:“三。”
祝纓將手裏的東西往桌上又一扔,是三個紅色圓點朝上的骰子!張仙姑聽了聲音起來一看,罵道:“你要死!不學好!哪裏弄的這個東西來?”祝纓又將骰子一抹一收一扔,這回是三個三點朝上。
她笑說:“他們拉我賭錢,我沒錢賭,就把這個拿回來了,這下不用賭了。”
張仙姑往她身上打了兩下:“不學好!還不快看書去?!”
“這還用學?他們的本事也有限,鉛的就那樣,高手用的是水銀。”手段再高明一些的,水銀也不用灌,就平常的骰子就行了。功夫都在手上。
張仙姑氣道:“你長能耐了!給我!”將手掌向上攤開杵到了祝纓麵前。
祝纓道:“不是我的,我得還給人家。”
“還給誰?”
祝纓道:“陸二哥。”
張仙姑又罵陸超不是好人,怎麽能帶她好好的孩子賭錢呢?“你不許與他一處玩了!”
“哎。”
“不是好人”陸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房把自己的賭具都翻出來仔細查看,沒錯,他今天就折了兩副骰子,一副正常的,一副灌鉛的。自己砸的是正常的,大家都看到了,鍾宜命人砸的本應該是灌鉛但砸碎了也是正常的,大家也都看到了。
他在這兒點賭具,甘澤看到了就說:“別心疼了,祝三那兒有骰子,去找他討兩副就是了。小心些,就在房裏玩,今天也是鬧得太大了。”
“好哇,他還說不賭!”
甘澤道:“你又要占老實人的先了,他那兒有個貨郎擔子,裏頭有些零碎兒。女人的針線、男人的骰子,盡有的。小孩子以前當貨郎掙點家用,不容易的。”
兩人去找祝纓要骰子。
張仙姑沒好臉,不過覺得女兒留著骰子也不好,說:“你就給他們唄。”
祝纓打開了匣子,從一個小格子裏拿出一包骰子來:“二兩!”
陸超沒聽明白,張仙姑道:“這一包不值二兩銀子的!”
祝纓道:“我就要他二兩。”
甘澤還要說情,陸超賭氣道:“二兩就二兩!給!”
祝纓一邊說:“剛被罰了一月俸就還能拿出二兩,陸二哥,財主呀。”將一小包骰子給了他,又往他手裏塞了點東西。陸超氣咻咻地低頭一看,臉上瞬間變色:“好兄弟,夠意思!”
甘澤摸不著頭腦:“你兩個幹嘛呢?”
祝纓道:“甘大哥不知道了吧?有些事兒,錯眼不見就看不明白了。嘻嘻。”
陸超怕甘澤再問,抱著骰子拖著甘澤走了。張仙姑問祝纓:“你怎麽回事兒?怎麽還收錢了?還有……”
祝纓道:“他們賭錢有得賺,我給他們骰子收點錢又怎麽了?”把銀子給了張仙姑,“別省著,要熱水熱飯的,都給他們些。”
張仙姑這些日子看到的銀錢越來越多,呆呆地想:銀錢也不那麽難賺,那我們以前的日子又算什麽呢?還有老三……
想了好一陣兒,聽到敲梆子來,才說:“我去打熱水,該睡了。”一看祝大,已經倒頭睡了。
……
這間房是通鋪,左邊是祝大、中間是張仙姑、右邊是祝纓。祝纓聽著祝大和張仙姑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夾著小小的呼嚕,伴著窗外瀝瀝的雨聲,漸漸睡去。
忽然,祝纓睜開了眼睛,輕輕地推開被子坐了起來,凝神細聽。
好像又聽不到聲音了,她皺一皺眉,想了一下,還是披衣下床,趿著鞋往門口牆根摸到了雨傘。想了想,又去摸貨郎擔子裏的斧頭。
張仙姑驚醒了:“誰?!”
祝大睡得好好的,又被張仙姑驚醒:“怎麽了怎麽了?有賊嗎?!”
祝纓道:“是我!我出去走走!”
張仙姑坐了起來:“大半夜不睡,你做賊去啊?”
祝大也說:“睡得好好的,你要做什麽?”
祝纓拉開門:“你們睡,我去去就回。”
張仙姑起來摸火鐮點燈:“你手裏拿的什麽?!你給我回來!”
祝纓一手雨傘一手斧頭的樣子嚇了她一跳:“這是做什麽?”
“我去柴房看一看。”
說完,祝纓就往柴房裏去了。柴房離他們住的地方很近,就隔一道院牆。張仙姑不放心,也端著油燈撐傘去看。祝纓已經到了柴房門外了!
柴房裏關著囚犯,人數頗多,看守嫌太擠,外麵又下雨,所以看守在柴房對麵廚子的小屋裏呆著,夜已深,看守巡了一回夜也睡了。這樣的天,能出什麽事呢?
祝纓卻聽出來不對,柴房與她的住處太近,她好像真的聽到有什麽倒塌的聲音。
祝纓回身接過張仙姑手裏的油燈,往柴房裏一照,大喝一聲:“有賊!!!”
柴房的窗戶是木柵,沒有窗紙,油燈往裏一照,祝纓看到靠著牆根的地方已經被打出一個洞來,柴房裏麵的人數好像已經不太對了!
少了一個!
張仙姑怕女兒吃虧,扯大了嗓門兒喊:“快來人啊!!!有賊!!!”
祝纓看這樣不行,拖著張仙姑衝進廚房,拿了口鍋,用斧頭嘭嘭地敲著:“犯人跑了!!!”
看守先被驚醒了,接著,整個驛站都被驚醒了!火把很快點了起來,人也往柴房這裏聚集起來!
祝纓見人多了,就護著張仙姑站到了牆邊上,直到金良大步過來,才說:“盜墓的,牆上打洞。我怕他們已經跑了才喊起來的,金大哥先辦正事。”
還要怎麽辦?金良本來是好心,也是為鄭熹爭個好名聲,誰看了不說鄭熹寬仁?鄭熹也有點這樣的心,因而同意了。現在好了,給他們放柴房裏,因為擠又卸了枷隻加鐵鐐,他們竟能就著這個柴房打洞!
金良下令把柴房一圍,裏麵的人一個一個提出來,統統上了枷塞回了囚車裏,然後帶著祝纓去向鄭熹稟報。
鄭熹隔壁的沈瑛也被驚動了,匆匆過來詢問情況。鄭熹道:“我正在問,五郎不妨一起聽聽。”
鍾宜那裏也派人來問出什麽事了。鄭熹派人說:“一些小事,已經處置完了。”又下令其他人一切照舊,不許驚惶不許走動。對祝纓道:“你接著說。”
祝纓道:“睡到一半聽到聲音不對就去看看,瞅著裏頭人少了一個,牆根有一個洞……”
鄭熹的臉色罕見地變黑了,問金良:“走脫了幾個?”
金良道:“一個沒走脫,那一個也抓回來了!”那個祝大還惦記的徐道士倒是沒參與,因為他年紀大,淋雨也發了燒,燒得稀裏糊塗的,這群越獄的就沒管他。
弄清事情之後,鄭熹的臉色又很快變得正常了,說:“上枷!鎖進囚車!”
就不能給這群囚犯好臉色!
金良道:“已經關入囚車了。”
鄭熹道:“你安排人用心巡夜,散了吧。”
一幹人等齊齊答應,多一個字也不敢說。雨聲中,腳步踏踏地往外走。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哎喲,深更半夜的,好熱鬧呀!”
周遊一向與鄭熹不對付,樂見鄭熹吃癟。
鄭熹這裏規矩雖嚴,但是祝纓敲鍋叫人的動靜委實不小,多少叫人聽出來一些。更兼囚犯又重新關到了囚車上。鍾宜是不許人過來的,他知道,人丟臉的時候是不想被別人看到、知道的。周遊哪怕已經睡下了,也要來嘲笑一番。鍾宜的禁令禁得了別人,在看鄭熹笑話這一條上,不大能禁得住周遊——除非他親自看著周遊。
周遊晃悠悠地過來,聲音裏透著戲謔。
然而鄭熹卻不是他能輕易激怒的,鄭熹含笑道:“你也睡不著麽?我深夜無眠,思來想去,還是要像你這般,將囚犯囚在車上才好,不可過於體恤了。”
周遊大聲道:“哈哈哈哈,你終於知道自己的不足了麽?!何必假好心來邀名?!賊子就該鎖著風吹雨淋!”
祝纓對他十分無語,眼見周遊得意地發表完感想,又開心地往外走,她心底對這個紈絝不由生出一股欽佩之情——真是個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得意地掃了她一眼,心中嘀咕:這小子怎麽有點眼熟?又不像鄭七跟前的老人,真是奇怪!
不過如果直接問鄭熹肯定不會回答的,周遊心裏就存了一點點疑慮,仍然得意地走了。
金良大聲說:“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