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聘禮

且不提王大娘去錢家回話,趙素芬心中是如何滿意。

這衛家雖是窮,卻是真心要娶她閨女,他家是要上門提親的,而非扛兩袋穀子打發了事,這才是認真要結親的摸樣。

她趙素芬不是那種賣閨女的母親,心裏自不願親家做那“買媳婦”的行為。

她為何二嫁三嫁都把閨女帶在身邊,便是知道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投胎無法選擇,嫁人便是第二次投生。

夫家若好,便是生活窮苦些,一家子一條心,少些爭吵,日子都是舒心自在的。若嫁進去的是那狼窩虎穴,婆母刻薄偏心眼,公公糊塗拉偏架,丈夫不懂疼惜人,哥哥嫂嫂弟弟弟媳小姑子,一大家子亂七八糟圍著灶頭鍋裏那兩個窩窩頭爭的頭破血流,那才真是日子一眼望到頭,餘生沒有活路。

桃花投胎到她肚皮裏,她這個當娘的哪能不為她的婚事操心,就怕她嫁錯人毀了一輩子。

如此這般最好,衛家行事周正,雖未見過衛大虎,但眼下她對那衛家是再滿意不過了。

送王大娘出門時,趙素芬悄悄往她掌心塞了好大一把銅錢,麵上全是笑,態度親昵的不得了:“她大娘,這感謝話實在是不知如何說了,辛苦你大熱天跑來跑去。”

王大娘大方收了這辛苦錢,絲毫不見推遲,趙素芬就喜歡她這股直爽勁兒,拉著她的手舍不得放,悄聲說道:“你這媒人明日且再辛苦替我跑一趟,告訴那衛老漢,他既是個敞亮人,不似那些個在乎名聲的,我趙素芬自然也不是,叫他莫要為聘禮煩惱,過的去就行了,兩個孩子未來還要過日子呢。”可千萬莫要做打腫臉充胖子的事兒!

她咽下最後那句話。

王大娘是個聰明人,聽罷連連點頭。

“為人父母不過如此了,這媒我保的不虧,隻盼兩個孩子未來能把日子過好,也就不枉你們當父母的這般操心了。”看見如此為女兒著想的趙素芬,王大娘不禁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手帕交,眼角不由泛起了淚。

她多跑幾趟又如何?真真要盼望這是門好親,兩個孩子都要好好過日子才行。

翌日,王大娘早早跑去衛家,得知衛大虎五更便去了鎮上。

“哎喲,這是迫不及待想娶媳婦了!”得知他一大早便翻山越嶺摸黑去鎮上準備彩禮,態度積極的不得了,王大娘笑得一張臉滿是褶子。

衛老頭在院子裏篾竹條,見她來了忙去廚房給她倒水,王大娘攔住了,一臉高興地把趙素芬的意思說給他聽,說完也沒管他是啥表情就要走,家裏一堆事兒等著她呢:“既然大虎去鎮上了,我也不多待了,回頭你們爺倆商量著選個好日子,通知了我,咱再帶著聘禮上錢家提親去!”

衛老漢點頭應是,辛苦她又跑一趟。

“提親還好說,就是這成親日子你們爺倆得琢磨琢磨,眼下要秋收了,這媳婦是想趕緊娶回家幫忙,還是讓人家姑娘在娘家再留一個農忙……”王大娘欲言又止。

家裏沒有女人就是這點不方便,這結親的事本該婦人家操持,偏生這衛家沒個主事的婦人,啥事都隻能和衛老頭商議,有些話也不好說的太明白。

這些漢子一個個糙的跟那木頭樁子似的,哪裏懂得婦人家的細膩之處,遇見農忙,這早娶晚娶也是有說法的。

王大娘在心中嘀嘀咕咕,衛老頭也不傻,雖是還未提親,但趙素芬今日特意支使王大娘大老遠跑一趟說聘禮的事,是擔心他家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又擔心他想岔了事,硬要勒起褲腰帶裝相,這是未來親家體貼人呢。

他也不能不懂事,人家說這種話,無非是疼女兒。

“看老天爺的意思,怕是再過半個月就要收獲了,莊稼不等人,好事更催不得。”衛老頭這般說道。

哪有催著人家在農忙前嫁閨女的,咋地,急著娶回家給你家收莊稼呢?

“哎!”王大娘的笑容更真切了,都是敞亮明白人,要是所有老子娘都是這般講理,這世上的媒婆也就沒有被人拎著笤帚趕出門的了。

家裏說著提親的事兒,鎮上的衛大虎也忙著準備聘禮。

衛大虎抱著兩匹布從布莊出來,夥計殷勤地送他到門口,大聲道:“客官您慢走嘞,下次再來!”

下次就不是我一個人來買布了,衛大虎在心頭美滋滋嘀咕,龍行虎步又去了街對麵的點心鋪子。

兩塊布花了手頭近大半銀子,他和爹平日裏一件粗布麻衣能糙老久,屬實沒來過布莊買過這麽精細的玩意兒,雖然貴價,但是耐不住好看啊,布匹染得紅溜溜的,跟那山上熟透的果子似的,陽光一照,仿佛看見裏麵晶瑩剔透的汁兒。

瞧著就甜。

隻要一想到自己要娶的媳婦穿著紅溜溜的嫁衣嫁給他,他心裏就別提多美。

衛大虎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走在人群中顯得十分鶴立雞群,莫說鎮上,便是整個大俞朝,也難以尋出幾個比他還要高大強壯的男人。這也是衛大虎隻愛待在山上,不樂意來鎮上的原因,是個人都愛偷偷瞅他,賊眉鼠眼忒招人煩了。

點心鋪子裏全是婦孺,衛大虎一進店,偌大的店都仿佛小了兩分,連空氣都變得逼仄,原本熱鬧的店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膽小的孩童更是嚇得直往母親身後鑽。

與之前在布莊一般無二的待遇,衛大虎渾身不自在,還好夥計有眼色,忙迎上前:“客官可是買點心?還請挪步看看我們家的招牌棗泥酥……”

衛大虎一聽招牌,忙移步跟隨他去了前頭。

躲在母親身後的孩子露出小腦袋,看著那個似山嶽般高大的人,小嘴微張,仿佛見了稀罕事物。

“咱家的棗泥酥是限量的,一天隻買二十份,鎮上許多夫人小姐極是喜愛,每日都要使喚下人來店裏排隊購買呢。”夥計介紹道。

衛大虎瞅不出好壞:“不是排隊購買嗎,今日怎地剩下這許多?”

夥計一噎:“客人,萬不敢騙您,我們家的棗泥酥確實是招牌,每日也確實是排隊購買的,今日許是大人物們都有事耽擱了。”

衛大虎笑了,這不趕巧了,好東西今日都給他留著,這媳婦活該他娶啊。

他大笑道:“行,給我包上三份。”

夥計眼睛一亮,嘴上忙應是,高興著便要去打包,可餘光瞧見衛大虎的穿著,一盆水頓時澆滅了他火熱的心,礙於客人貌似不太好招惹,他隻能試探著說道:“客官,這棗泥酥一兩銀子一份……”

衛大虎從懷裏摸出三兩丟到桌上,濃眉一豎,盡顯凶狠:“速速與我包好,點心若是碎了壞了,改明定把你家店給砸囉。”

您便是不說威脅的話,我也怕呀,夥計又慫又歡喜,拿著銀子忙去打包點心。

衛大虎環顧四周,從身上摸出銅板,指著一處道:“那個糖,給包一份。”

“好嘞!”夥計揚聲應道。

從點心鋪子出來,衛大虎又去了酒肆買了兩壇好酒,大手大腳一通花費,昨日摸小龍賣的銀子,今日是不剩多少了。

忙碌一早上,肚皮早已震天響,衛大虎拎著東西去麵攤點了三大碗麵,勉強混了個三分飽,見日頭開始毒辣,便離開了鎮子。

抄小道進了山,再從山路繞著進了深山的路,他幾個眨眼間便沒了身影。

晌午時分,村頭村尾飄起炊煙。

如今世道尚算安穩,若是往前數個幾十年,整個朝廷一團亂糟糟四處打仗,百姓沒個安生日子過,山上的獵戶若想在山下落戶,那是頂頂困難的事兒,村裏人都排外。當然,排外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獵戶常年見血,不知人品底細的情況下誰敢隨意接納獵戶,簡直是嫌命大。

殺了人往深山跑的人多了去了,誰知道站在你麵前的是不是身上背了幾條人命的大惡人。

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便是這麽回事兒。

當然也不是毫無辦法,譬如現在的衛老頭、以前的衛大郎便是娶了村裏的姑娘,最後才能從獵戶變成大河村的村民,勉強得到大河村人的接納。當然,村裏人雖是同意了他落戶,但卻隻能在偏僻的地方建房子,當時的衛大郎也圖清淨省事,選了後山腳下。

山腳下是安靜,就是離村裏遠了些。

衛老頭端著碗在院子裏吃飯,剛刨兩口,就聽見山後有動靜。他起身往後院走,就看見自己兒子跟頭猛虎下山似的,後背綁著兩匹布,脖子上掛著兩壇酒,粗大的手掌拎著根小繩,小心翼翼護著幾包點心。

……個糟心玩意兒,背著精細的好布在山裏躥,也不怕樹枝刮壞囉!

“爹,我回來了。”衛大虎見他端著碗,走得更快了,懶得繞到院門,直接長腿一跨進了院子,把東西放堂屋,忙彎腰進廚房拿盆勺飯吃,“餓死了,那鎮上賣的一碗麵還不夠我吃兩口,塞牙縫都不夠。”

“你身上揣了二十兩,就吃了一碗麵?”衛老頭踱步進屋,細細瞅了兩眼他買的東西,暗自點頭,辦事還成。

“花完了,就剩幾十個銅板,隻能吃三碗麵。”衛大虎餓的頭昏眼花,昨晚惦記著娶媳婦,他高興得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幹脆趁著月色翻山去了鎮上,山路走了兩個時辰,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看完他買的東西,衛老頭重新端起碗,父子倆各占一個地兒蹲著,邊吃邊說:“你王大娘今日來過,那姑娘的親娘是個明白人,當娘的如此,想來女兒也差不到哪兒去。我尋思後日就是個好日子,我去把親給你提了。”

衛大虎連連點頭:“那啥時候成親啊?”

“親還沒提就著急著成親了,你在想什麽美事兒呢?這會兒知道急了,早幾年你倒是幹嘛去了,以前也有人給你說過親,咋就沒見你上過心。”衛老頭氣得橫眉豎眼,他們家窮是窮,但耐不住他兒子牛高馬大一看就是莊稼把式好使喚,就有那差不多的人家私下透露過心思,隻是這混賬東西瞧不上。

他隻瞧得上山上的蛇洞,整天就惦記著掏蛇賣。

“同村和我一般大的兒子都滿地跑了,我想娶媳婦咋了,你不想當爺了?”衛大虎堵回去,以前那說的都是什麽親?張嘴就讓拿十兩銀子彩禮錢,還嫌他家窮,薄田不產糧要餓死她家閨女,說他家破爛房子漏風漏雨,嫌他爹瘸腿下不了地是個拖累,她家閨女就是那仙女下凡,腳下的地得用金磚鋪才配得上。

那咋還上他家說親,是不是有毛病。

兒子撅個腚,當老子的就知道他在想啥,衛老頭上下瞅了他兩眼:“隨了你爺,長了個大高個,瞅著就是個下地好手,誰看不眼饞。”

“眼饞也不給她家種地。”衛大虎說。

個糟心玩意兒,說話堵死個人。

當初人家好說歹說,那家姑娘摸樣多好,家裏兄弟多能幫襯,他聽完就回一句:“我一頓得吃半桶飯,家裏糧不夠能上嶽母家借不?”

氣得人家往地上啐了兩大口唾沫,頭也不回離去。

一頓半桶飯,你咋不上天呢!你是能日耕十畝田,還是能當十頭牛使?還借糧,你做啥春秋大美夢呢!

就你這還想討媳婦?你啃樹皮去吧!

至此,再沒有媒婆上門來衛家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