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嘿嘿,要有媳婦了

大河村。

晌午時分,寥寥炊煙稀稀落落飄揚在半空,幾個年輕漢子肩頭扛著鋤頭赤腳走在田坎上,高聲應著不遠處家裏小兒的叫喚。

王大娘的娘家便在大河村,她平日裏無事不會常往娘家回,免得叫人在背後裏說嘴上門打秋風。不過,近日她倒是經常拎著籃子回來,尤其這大中午,太陽火辣辣曬得人皮都要脫一層,她走的方向竟是那後山腳下。

後山腳就住了一戶人家,那是衛家啊。

有個王姓小輩揚聲喚道:“大姑,您這是走錯了路?”

王大娘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刺目的太陽熱得她沒心思寒暄:“我閉著眼都能走回家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出生呢。”

這話引來一陣大笑,那王家小輩麵子掛不住,還想問問她上衛家幹啥去,可又怕了這嘴巴不饒人的大姑。

他哪裏知道王大娘此時的心情,那是有幾分急不可耐的,全因心裏裝了喜事,那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要說她這人從不愛保媒拉纖,老話如何說來著,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可見這婚姻大事,做得好,那是功德一件。反之,毀的那可是一個人,甚至是兩家人。

不是那個親近關係,她的性子是絕不會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免得事後落人埋怨。

可眼看著衛大虎都快二十了,上門說親的人寥寥無幾,媒婆提起衛家亦是連連搖頭,兩間破屋子,夏天不遮陽,冬天還灌風,兩畝薄田頓頓喝稀粥,窮的都快尿血了。

衛老頭那個瘸子爹整天在家編籮筐,山不上,地不下,關鍵籮筐還賣不上幾個銅板,一年四季就一件粗布衣翻來覆去穿,鞋子爛的大拇指天天露在外麵招搖撞市,看著就不像回事兒。

衛大虎倒是個勤快小子,但耐不住家裏窮啊,哪戶人家願意把姑娘嫁給他?畢竟誰樂意自個閨女天天跟著他上山挖草吃?遠的不說,就說這大河村,說親都是直接忽略衛家,便是那最窮的人家戶也不樂意,免得逢年到節得不到女兒孝敬不說,還要倒貼女婿一家。

不劃算,實在不劃算。

王大娘之所以這般上心,無非是心中惦記著自己那早早過世的手帕交,衛大虎他娘。

當年的兩個姑娘,一個嫁給了山上下來的獵戶,一個嫁去了別的村,雖已物是人非,但年輕時的情誼卻一直燙著心口,眼瞧著衛大虎的年紀越來越大還說不上媳婦,王大娘這心裏急得呀,真是沒法細說!

七月的天是真熱,王大娘邊擦汗邊趕路,腳步匆匆不停歇。

別說,若非眼下是青天白日,山怪精靈魑魅魍魎不敢現身,她一個人是萬萬不敢走這段路程的,山腳偏僻,從村裏到衛家要途徑一大片墳坡,實在嚇人得緊。

如今活了大半輩子,她依舊想不通自己那精明的手帕交怎就嫁了個一無所有的獵戶,真真是田沒有,房也沒有,銀子更是沒有!

緊趕慢趕,王大娘一路嘀嘀咕咕,終是看見那坐落山下的農家小院。

兩間簡陋的茅草土屋像兩塊土疙瘩落在地麵,藩籬圍的小院倒是寬敞,院子裏放了一捆竹子,篾條亂七八糟亂扔了一地,灶房的煙囪正冒白煙,瞧著正在煮飯。

瞧見人家灶房,王大娘終於有了點唐突的意思,這上門時間不太對啊,就像趕著飯點來人家家裏蹭一頓的意思。

她一張老臉都險些掛不住了。

農家人的一個窩窩頭那都是能救命的東西,誰人不愛惜糧食?趕在人家飯點登門,說出去是要被人唾棄的,罵一句沒眼色的東西都是輕的!

王大娘猶豫不已,這真是被喜事衝昏了頭腦,做事都變得沒腦子起來。

衛老頭瘸著退從灶房出來,見到站在院門口的王大娘,沒等他開口招呼,王大娘幹脆利落一拍大腿,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揚聲連連賀喜道:“喜事喜事,我這是一刻等不及來給你家報喜了!衛老頭你家這親事啊,我給你說成了!”

衛老頭招呼了她一聲,聞言連忙請她進門。

見他把凳子拿到院子裏來,雖是沒有請她進堂屋,王大娘心裏反而更是滿意了幾分,這衛老頭雖是個瘸子,卻比村裏好些個賊眉鼠眼的漢子要磊落,知道家中沒有婦人,做事也有幾分妥帖。

她環顧四周,便知衛大虎此刻不在家中,怕是又上山去了。

衛老頭不知該如何稱呼,叫她王媒婆吧,她又不是幹媒婆這一行的,說親這事兒純屬她熱心。想到早逝的妻子,他隻得稱呼一句:“大妹子,你先坐著歇歇。”

說完,不等王大娘反應,他徑直去灶房盛了一碗清水,打開櫃子抱出一個瓦罐,打開蓋子用木勺挖了兩勺蜂蜜到碗裏,隨後用幹淨筷頭在水裏攪了攪。

王大娘坐在院子裏歇腳,熱得以手扇風,接過衛老頭遞來的碗,麵上不顯,心裏卻嘀咕這老頭還是有點眼色,一路走來熱得她口幹舌燥,便也顧不得許多,嘴巴挨著碗咕嚕嚕便是兩大口。

甜的,放了蜂蜜的山泉水。

不動聲色把一碗蜂蜜水喝完,王大娘把碗放到一旁,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她隻覺得這路沒白跑,心沒白操,媒沒白保。

她沒有故意吊胃口,臉上滿是喜意道:“上次我來你家說的那個姑娘,她娘已經露了口風,說是隻要孩子是個好的,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臭毛病,這事就能成!大虎好不好我還能不知道?我可是誇了又誇,拍著胸脯連連打包票,孩子就沒有一點不好的!”

衛老頭麵上難得也帶了笑,問了那家姑娘的具體情況,譬如性子如何,可好相處,家裏幾口人……上次王婆子隻提了一嘴有個姑娘,具體的沒有多說,哪曾想今日突然登門說那家姑娘也有意呢。

順利過頭了,這讓衛老頭這個這些年一直被媒婆躲著走的老漢有點不安,忙問道:“我們家的情況,那家人可都知曉?”

王大娘不高興了:“做媒哪有藏著掖著的?我可不做那等害人家姑娘一輩子的糟心事,結親結親,可不是結仇的。你家的情況我都一五一十告訴了那戶人家,人家不嫌你家家貧,自是她家亦有婚事上的難處,端看你家是何態度。”

衛老頭便問是何難處,王大娘也爽快,直言道:“那姑娘的親娘嫁過三次,與她名聲上有些妨礙,導致不好說親。”

她便仔細說了趙素芬這個人,那個姑娘便是她和第一個男人生的女兒,孩子的親爹死後,她帶著女兒改嫁,二嫁沒幾年第二個男人又死了,隨後又帶著女兒嫁給了現在這第三個男人。

“倒是無論去到哪家,她都一直把女兒帶在身邊。”王大娘沒忍住歎息了聲。

衛老頭點了點頭:“不是個狠心娘。”

王大娘觀他臉色,在心裏讚同頷首,知道這事兒八成是成了。

果不其然,便聽衛老頭說:“我家不在意那些虛浮名聲,隻要姑娘是個好的就成。”

“你倒是和那姑娘的娘說了一樣的話,隻要孩子是個好的就行。可見啊,你們都是真正心疼孩子的爹娘,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王大娘心滿意足,“在她們家我拍胸脯保證,在你這,我一樣保證,再沒有比那家姑娘更好的了,姑娘勤勞孝順,懂禮知節,心地善良,兩家結親必是一段良緣!”

女方不在乎男方家窮,男方不在乎女方名聲,兩家都有意,這門親事可謂一拍即合。

一事不勞二主,衛老頭進屋拿了銀錢,在王大娘走的時候強行塞到她手中,請她當實了這個媒人。

鄉下小門小戶說親沒有鎮上大戶人家講究,有些窮人家嫁女兒,兩袋糧食就能當場把人領回家,莫說喜宴,便是連個拜堂的流程都沒有。

王大娘本以為衛老頭也是這麽個意思,畢竟坐在這四處漏風的院子裏,衛家窮得連鬼都騙不了,他們家實在不像個能擺得起酒席的樣子,她原本還擔心要如何費口舌說服趙素芬,沒曾想衛老頭隻是讓她辛苦帶句話,等著衛家上門提親罷。

居然還有個提親的流程!

不得了不得了,這是要正經拜堂成親擺酒席的樣子!她得趕緊去錢家告訴趙素芬這個好消息!

王婆子揣著銅板喜氣洋洋離開了衛家,留下同樣喜氣洋洋的衛老漢。

傍晚時分,衛大虎踩著最後一絲殘陽從山上下來,大河村已是一片寂靜,隻能聽見蛙聲一片。

身高九尺的男人像一座小山般彎腰進了灶房,從灶上找到他爹留的一盆粗糧,抱著木盆便蹲在灶門口吃了起來。

衛老漢聽見聲響,披著衣服從屋裏出來,見一大片陰影蹲在屋簷下,他瘸著腿去堂屋點了油燈,照亮了衛大虎半張臉。

“看得見。”衛大虎刨著飯吃得又快又急,顯然是一天沒吃,餓得很了。

“我看不見。”衛老頭堵了他一句,拉了張凳子到院子裏坐著,看著兒子那飯量就覺得糟心,一頓抵別人三頓,可真能造,“今日沒收獲?”

說完鼻子動了動,嗅著兒子身上有股血腥味,還有一股熟悉的腥臭。

饑餓的五髒廟得到些許安撫,衛大虎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伸手在胸口摸了幾下,摸出二十兩銀子遞給他:“摸了條小龍,活的,整條賣給了鎮上的齊家,多的是賞錢。”

小龍渾身上下都是寶,鎮上的大戶人家最是喜歡,尤其是那些老態龍鍾的大老爺,吃了那肉,據說能重返壯年英姿,惹得小妾連連求饒。

便是那兩顆毒牙,好似都能辟邪呢。

衛大虎覺得大戶人家就是屁事多,還辟邪呢,虧心事幹多了啊,追求這玩意兒。

能賣近二十兩的小龍……

衛老頭臉一黑,脫下草鞋對著他後背就是啪啪幾巴掌:“我讓你去摸蛇洞讓你去摸!你個糟心玩意兒是嫌自己命太大嗎?!天不怕地不怕的東西,就該早點來個人管住你,免得老子哪天還要上山給你收屍!”

衛大虎隻顧吃飯,任他打罵撒氣。

“今日你王大娘上門給你說親事,上次提過一嘴那家姑娘,事兒成了。明日你去鎮上扯兩塊好的布,再打兩斤好酒,買包點心和糖,老子去給你提親!”

衛大虎扒著飯,口齒不清應道:“哦。”

終於有姑娘願意嫁給他了,他心情還怪美的,也不問別的,把錢拿回來塞懷裏,三兩下把飯刨進了肚。

明日早些去鎮上買東西,讓爹早日去提親!

嘿嘿,要有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