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讓人絕望的內卷(二)

明石元二郎當然不會像上衫明子那樣受到一定的特殊對待,朱妙錦覺得這個女人可能以後對自己有用,但是她不會覺得明石元二郎有可能為自己所用——站在日本的角度考慮,明石元二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愛國者,他的立場非常的堅定,幾乎不可能扭轉。

朱少銘坐在明石元二郎的對麵,明石元二郎的牢房裏自然是沒有桌椅板凳的,這些都是朱少銘讓人搬進來的,畢竟總不能讓太孫殿下坐在地板上和明石元二郎坐而論道吧?僅僅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現在的明石元二郎已經是一臉憔悴的表情了,他現在看起來真的像是40歲了一樣,比他被抓的那天化妝化成40歲的模樣還要更像。

身上的傷口早就已經結疤了,在這種見不到太陽的地方刑訊逼供那是家常便飯,朱少銘讓人給明石元二郎倒了一杯茶,明石元二郎用雙手有些顫抖地捧起茶杯輕輕地啄了兩口,有些溫燙的茶水刺激著他的口腔,舒服地讓他輕哼出聲,然後又用雙手顫抖著把茶水放回到了桌麵上,他現在整個人始終在不停的發抖,這當然不是因為天氣冷不給他加衣服,也不是因為他過於恐懼而戰栗。

那是因為朱妙錦讓人給他注射了heroin,因為朱妙錦發現普通的審訊手段難以撬開這個人的嘴巴,沒有時間慢慢和明石元二郎磨下去,朱妙錦直接選擇了這種opium的高提純物,順便也想著是否能夠用這種藥物來控製明石元二郎,讓他成為一顆埋在日本的釘子——這種**力實在是太大,即便朱妙錦知道明石元二郎這種人幾乎不可能為她所用,還是想試圖嚐試一下,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大概就像是見到了關二爺的曹操?好吧,辱二爺了。

畢竟99%高純度的heroin幾乎是不可能靠人的意誌力戒除的,不過朱妙錦還是小看了一個“真正的愛國者”,明石元二郎確實被朱妙錦讓人在注射了藥物之後,精神恍惚當中撬出了不少的情報,但是等藥勁過去了之後,明石元二郎就開始尋死。

戒不了毒癮,還不會自殺嗎?

不過像他這種24小時監控的VIP,自然不可能讓他隨隨便便的就死掉,不過在確認了明石元二郎有非常堅定的自殺傾向之後,朱妙錦還是暫停了繼續用藥物逼供順便策反的計劃,畢竟這個人還需要他活著,他以後還有用。

所以,朱少銘今天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憔悴不堪,甚至頭發都已經開始發白的像活死人一樣的明石元二郎。

“該說的我之前應該都已經說了,太孫殿下今天找我來,又想了解什麽呢?與其來問我,還不如問你那位姐姐,我現在對於公主殿下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了。”明石元二郎把身子往椅子裏麵挪了挪,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他現在自然是不用考慮得體不得體,禮儀不禮儀的,在毒癮過去之後他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和理智,不過他還是搞不清楚,這位太孫殿下為什麽要來親自見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當初太孫殿下能夠一下子就叫出自己的名字,他知道現在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暴露的——發現他們是間諜和直接叫出他的真實身份,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

“日本的聰明人不多,閣下算是一個,所以我今天想和閣下稍微聊兩句,主要是有些問題不吐不快,我自己想不太明白。”朱少銘看著明石元二郎:“所以還希望閣下能夠不吝指教。”

“閣下認為我們日本的聰明人不多?”

“這幾年大概是日本往前100多年往後100多年,人傑最多的時期了,不過真正的聰明人在我看來也就幾個,在這裏麵閣下肯定是算一個的。”朱少銘的評價讓明石元二郎有些意外和不爽,意外自然是因為明國的太孫給予自己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這麽高的評價,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人家是沒有必要恭維自己的,而不爽則是因為雖然明石元二郎自視甚高,也確實認為國內的蠢蛋太多,但是當有一個人指著你的臉說你的國家沒幾個聰明人都是蠢才的時候,你肯定也不會高興。

“看來殿下的眼界太高,日本的人才殿下看不上。”明石元二郎Sir有點不爽,但是沒有反駁,因為現在做口舌之爭沒有什麽意義:“殿下想問什麽呢?”

“你們日本在謀取大陸上的領土吧?”朱少銘一句話就讓明石元二郎整個人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想象當中的問題可能是詢問自己這些人為什麽要挑撥朱少銘和朱業禹之間的關係,也有可能是詢問一些又空又假的“道”,但是沒有想到朱少銘會直接問這個。

現在全世界估計都不相信日本敢謀求亞洲大陸上的領土,畢竟這等於要麽挑站大明,要麽挑戰俄國,毫無疑問這兩個巨無霸哪一個都不是看起來小小的日本可以戰勝的,這就好比在二戰爆發之前黃色計劃沒有泄露的時候,沒有人相信德國人敢對法國出手,堂堂法蘭西陸軍作為西歐第一強軍踏平屈曲德意誌還不是信手捏來?但是有一個人卻在這個時候抓住了希姆萊然後問他:“你們是不是準備了黃色計劃?準備進攻法國?”

誰都肯定會被嚇一跳的。

“其實你們是有一定的機會的,你們需要一塊歐亞大陸上的土地,我很能夠理解一個島國迫切的需要土地,尤其是大陸上的土地的這種心態,而現在我們大明和俄國之間的關係正在不斷的惡化,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我們兩國之間肯定又要再爆發一場邊境戰爭了,而這個時候我們雙方都是沒有太多的精力能夠放在朝鮮上麵的,你們日本在此之前對朝鮮可是下了不小的功夫,估計你們就是準備謀取朝鮮吧?然後再準備看情況進軍東北或者是俄國的遠東洲?從你的表情上來看,我應該說的八九不離十,隻是我很好奇的是。閣下之前所做的一切應該都是為了你們日本這一係列的戰略來做準備的吧?可是以閣下的聰明,難道看不出日本這是在走取死之道嗎?大明和俄國無論哪一個回過氣來,日本都要麵臨泰山壓頂一般的壓力吧?”

朱少銘說到這停了停,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明石元二郎的表情,不過從明石元二郎的表情上麵朱少銘並沒有看出惱羞成怒或者是躍躍欲試準備反駁,反倒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有一個朋友,她擅長金融投資和管理,她曾經對我說,在金融領域最重要的就是風險管控以及在投資的時候準備好足夠的儲備金來增強你的容錯率,很顯然,你們日本的戰略倒不是說沒有任何可能,但是你們一點準備金都沒有給自己留下。”

“殿下。”明石元二郎開口了,聽到了現在他終於開口了:“您所說的問題,我清楚,國內的那些大人物當中的那些頭腦清醒一點的也是清楚的,確實如您所說,我們沒有留下多大的容錯率,我們也不知道能夠走到什麽程度,也有可能贏了第1場第2場,然後不知道在哪一場徹底輸光所有的籌碼,當然很有可能我們連第1場都贏不了,但是所有的人都不反對日本進行擴張,哪怕我們有可能在明天就迎來戰敗,您知道是為什麽嗎?”

朱少銘輕輕的咧了咧嘴,在心裏有些愉快地哼了哼,到今天來主要就是想見見這個曆史名人的,順便出於他自己的好奇,了解一下這個時候日本的這些精英們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想法,明石元二郎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簡單了,還不是島國資源貧乏,希望向外界擴展。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國內有這種瘋狂想法的人並不多,我們日本最開始選擇變革的那一批,也隻是想驅逐那些在日本身上吸血的列強,廢除那些不平等的條約,收回那些租界。僅此而已,那時候我們的那些前輩們認為,驅逐了這些吸血的列強之後,國家自然能夠走向富強,這些列強包括不列顛、法蘭西、美利堅、還有大明。”

“我怎麽不知道大明在吸日本的血?日本可是我朝太祖劃定的不征之國,我們在貴國可是沒有一寸租界的,也沒有強行和貴國簽訂過不平等條約,你們覺得吸血那隻是那些其他列強尤其是美利堅劃定的利益均沾的條款而已。相反,貴國這些年以來發展工業修建鐵路,可都是要大量的從我國購買鋼鐵和礦藏,聘請我國的工程師,購買我們的機械設備,這些可都是主要是在幫助貴國發展啊。”

明石元二郎隻是笑了笑:“殿下,我不和您在這些問題上爭論,我隻說我們自己的感受,最初我們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租借,關稅自主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也確實現在比以前要好多了,但是殿下,隱憂已經出現了,日本隻有這麽大,我們的很多原材料需要進口,成本相對於其他國家本來就要高一些,千辛萬苦地生產出工業製品之後,因為質量和價格的原因,根本無法對外打開市場,而在國內的市場上,又要麵對外來的產品的競爭,就算關稅收回之後也依舊是舉步維艱,為了能夠盡可能的生存,我們隻能壓縮生產工人的利潤,為了修建鐵路擴大工廠,我們隻能推掉農田,結果我們的工業化還沒有怎麽推廣開來,國內的糧食居然又出現問題了,辛辛苦苦賺來的外匯居然不能全部用於擴大生產還需要拿來再購買糧食。”

說到這,明石元二郎有些淒慘的笑了起來:“殿下你知道嗎,我們日本的那些人民真的非常的勤奮和努力了,工廠裏麵的工人可能在你們大明或者是歐洲算不上什麽,但是在我們日本工廠裏的工人相比於那些在農田裏麵刨食的農民,已經是人上人了,可是即便是如此,他們拿到的依舊是非常微薄的薪水,我敢說我們日本的勞動成本是最低的,可是雖然我們建立起了一批工廠,修建出了幾條鐵路,可是我們國民的生活沒有得到任何的改善,絕大多數依舊一貧如洗,日本列島就這麽大,上麵擠了這麽多人,就在這一畝三分地上麵刨食吃,而且自己本身之間互相還要競爭。我們甚至把國內的女孩賣到南洋去賺皮肉錢!我們都已經做到這樣了!可是根本沒有什麽用!因為大局我們改變不了!隻要像這樣下去,我們就永遠改變不了大局!高昂的成本,狹窄的市場,把所有人都像封在一個罐頭裏麵那樣!”

可能是毒癮又有點起來了,明石元二郎身體的抖動又比之前劇烈了,不過他用力的用雙手按住桌子,在heroin的作用下,可能他現在也有一點亢奮:“我自己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樣的局麵,麵對這樣的局麵,我當初也曾經感到非常的擔憂,有一次我醉酒一連睡了兩天,等到我醒來之後發現之前餐桌上沒有收拾的碗筷你的剩飯已經招來了一堆蟲子,我看到了我的一個食盒底部,有幾隻蟑螂在裏麵爬動,但是食盒的側壁上麵全部都是油,非常的光滑,這些蟑螂爬進去之後就爬不出來了,而是和底部其實沒有太多吃的,他們吃光了之前剩的兩片菜葉和殘渣之後,就被困在那裏麵了,當時我就發現,我們的國家和這個食盒沒有什麽區別,而我們就像困在裏麵的蟲子,蛋糕隻有這麽多,我多切一刀,旁邊的人就要少吃一口,我們在和別人競爭之前,自己之間就在進行著殘酷的競爭了,我們的工廠在爭奪那一點點可憐的市場占有率,互相降價比拚,我們的學子在爭奪那一點點可憐的名額,因為我們日本隻有那幾所大學!不管下麵的學生整體素質提升了多少,比之前有多優秀,名額隻有這幾個!”

“殿下,思來想去,我發現主要還是我們太小了,要想讓蟲子們能夠吃飽,就得把食盒打翻過來,讓他們到外麵去覓食,殿下,這是日本的現在,也是大明的將來,貴國相比於我們國土遼闊,但是其實也同樣被困在這世界島的一端,我家裏的那幾隻蟲子被困在食盒裏,殿下家裏的則是被困在這一間屋子裏,殿下,都一樣的。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是以後都一樣的。”

是啊,都一樣的,內卷。這種可怕的東西。自己居然幾乎要把這個給忘了。

朱少銘感覺到自己現在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石元二郎在看著自己,而朱少銘卻有些不敢回應明石元二郎的目光了,本來自己隻是想來喝杯下午茶順便和一個敗軍之將聊聊天輕鬆輕鬆的,結果那個人卻給自己講了一個非常可怕的鬼故事。

現在的大明順風順水,其實靠的就是農村和城市之間來剪剪刀差,俄國美國中國這三個國家的崛起為什麽不需要像歐洲那些傳統的國家一樣在全世界搞殖民地?那是因為中美俄三國的國土足夠遼闊,人口足夠多,殖民地國家其實就是靠著本土和殖民地之間的剪刀差來實現快速發展的,而對於中美俄來說,其實農村就是城市的殖民地,靠著兩者之間的剪刀差就能夠迅速的完成殖民地國家血腥的原始積累的過程。

這其實能算得上是開局SSR,但是你要是光想靠著這一張SSR打通遊戲的話。隨著發展和城市化的擴大,總有一天這個剪刀差會剪不動的,而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沒有其他的手段來做大你的蛋糕,等待你的就會是殺人不見血的內卷化。

朱少銘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看著再次因為毒癮而縮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的明石元二郎,朱少銘對他輕輕地拱了拱手:“謝謝您的提醒了,明石先生,作為感謝,您會獲得一個符合您身份的死法,並且會擁有一場足夠尊嚴的葬禮的。”

明石元二郎看著朱少銘,先是愣了愣,然後張開嘴,啞笑了起來,隻是那張現在已經消瘦了好幾分的臉上,笑起來的時候實在是有點難看。

“看看,您現在也和我一樣了。”

“不,明石先生,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朱少銘轉身向著牢房外麵走去,而聲音則不急不慢地響起:“我是不會主動對周邊其他的國家發動侵略來獲取生存空間的,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和手段,來逃出這個魔咒,不過。”

朱少銘在門口側過身,轉頭看向明石元二郎:“我會等著你們先動手的,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