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盛淮哥——”見盛淮真的上了房車,裴昱敲敲手指,神色糾結,“這裏……不舒服。”
“沒關係。”盛淮竟還有點兒高興。
他還替他考慮舒不舒服,看來也沒有太生氣。
“我挺喜歡房車的,正想買一輛,借用你的體驗一下也好。”盛淮說著,打量了一眼車內。
車內空間不大,但整齊幹淨,他還真不抵觸。
“車是誰買的,你還是你哥?”他好奇問。
“我哥。”裴昱答。
盛淮並不意外。笨蛋幽閉恐懼症,恐怕不會有多喜歡房車。
但——他視線被房車一側懸掛的軟木板吸引。
軟木板上,釘著幾張照片,多是裴昱的單人照,也有兄弟倆的合影,看背景,都是在戶外和這輛大家夥一起。
“經常出去玩?”盛淮看向裴昱。
“每個月,一次。”裴昱答。
房車相對封閉,又沒有完全封閉,他哥買房車,是因為喜歡,也是想給他試試“脫敏”,讓他逐漸接受類似的環境。
每個月的月底,隻要天氣允許,他們都會開房車出去露營——直到上個月底哥哥出事。
裴昱想到這裏,心情低落一瞬。但,沒關係,哥哥很快可以出院,等他再修養修養,下個月底,他們又可以出去了,到時,到時還可以帶上安安——
“盛淮哥,下個月,我可以帶安安……去露營嗎?”想到高興處,裴昱忘了自己還在跟盛淮生氣,認真向他請示。
露營?帶盛時安?隻帶盛時安?
“可以。”盛淮聲音溫和,“你肯帶他,他肯定很高興。”
他說著,見裴昱揚了揚唇角,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麽?裴昱抬頭。
“你先把身體調理好,我才放心你們出去。”
原來是這個。裴昱想了想,點點頭。
這是理所應當的,他也擔心自己狀態不好時,帶不好崽。
“還有——”盛淮看他一眼,有些好奇似的問:“露營,好玩兒嗎?”
“說起來,我還從來沒有去露營過。”
他流露出一副期待又落寞的神態,抬頭看了眼裴昱,見他若有所思,再次開口:
“我的腿先前不好,阿昱你知道的,所以……很少有機會去戶外活動。”
裴昱看一眼他的腿,微微蹙眉:他想起多年前,盛淮哥坐在輪椅上,門都沒法出的樣子。
盛淮觀察著他神色,眼底深了深,聲音越發低沉:
“有時別人聊天聊起相關話題,我都插不上話。”
他挺克製,雖然賣慘,語氣也還平靜。
但裴昱動用他微表情課滿分學霸的實力一分析:
盛淮哥是故作堅強啊,真可憐。
“那你……想跟我們一起去嗎?”他遲疑著問。
“可以嗎?”盛淮滿眼驚喜——這個倒不用裝,是真心的。
“嗯。”裴昱點點頭。當然可以。
不過,他要多準備一頂帳篷,還有睡袋、枕頭、照明燈……防潮墊和防蚊藥也要多備一份……還有吃的——
“盛淮哥,你想吃什麽?”
“什麽?”盛淮怔了下,仔細一問,才知道他已經計劃上到時要帶的食物了。
他笑了笑,心裏說不出的開心:“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他輕聲說著,忍不住揉了下他腦袋。
“我吃方便米飯,你要土豆牛肉味還是魚香肉絲味?”裴昱認真問。
盛淮笑容僵了僵:他就吃這些,裴知遠不管的?
盛淮蹙起眉,完全忘了,不久前,他還覺得裴知遠對裴昱“太過嬌慣”。
“吃的我來準備,你不用管。”盛淮說。
那也好,那他負責用品的部分就好了——裴昱想著,準備這就回房去列個清單。
“阿昱。”看他要下車,盛淮忽然叫住他。
裴昱回過頭來,詢問似的看著他。
“謝謝。”盛淮深深望著他。
謝什麽?裴昱一時沒懂,想了想,才“明白”過來:
“不用謝,盛淮哥,車你隨便睡。”
他看他對房車確實挺感興趣的,直接把車鑰匙卸下來交給他:隨便體驗。
雖然盛淮哥說他的畫是他閉眼瞎買的,讓他很生氣。
但,對待盛淮,裴昱就像對待哥哥裴知遠和發小兒喬木一樣,把他們列在自己人範疇,再怎麽生氣,還是希望他們開心,想對他們好。
“謝謝阿昱。”盛淮接過車鑰匙,神色複雜:挺感動,雖然他並不想在車裏“隨便睡”。
“我謝你的不是這個。”他摩挲了下車鑰匙,抬起頭來看他,“謝謝你願意照顧安安。”
也謝謝他,願意接納他的靠近。
懷疑裴昱阿斯開始,盛淮就鑽研了很多資料。
他知道,對別人或許很平常,對裴昱來說,願意做出改變,接受他和盛時安進入他的生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安安很幸運,遇到你做他爸爸。”他發自真心說。
裴昱愣了愣。
幸運嗎?
他做的……能有正常人好?
“好了。”見他呆呆的,盛淮忍不住,又揉了把他頭發,“回房去睡吧,空調別開太涼。明天早點兒起來,我陪你去拜祭阿姨。”
他交代好他,目送他進房,看了會兒屋裏暖黃的燈光,這才轉身,把軟木板上裴昱的照片取下來,在車上坐下,嘴角噙笑,一張一張慢慢欣賞。
小笨蛋,怎麽拍都好看……
裴昱進屋後,盛時安已經抓著玩偶在他臥室乖乖等他。
“尿尿了嗎?”裴昱問。
盛時安紅著臉點點頭。
爸爸總是要問這個……
“講本書?”裴昱又問。
“不用了。”盛時安搖頭。爸爸咳嗽,他不想爸爸費嗓子。
他細心拿遙控器把空調風速調小,溫度調高,確認出風口沒有對著床,才看向裴昱:“爸爸來睡。”
“嗯。”裴昱答應著,卻沒立刻躺下。他從床頭拿起他的本子,翻到專門列各種計劃和清單的部分,正經寫下“7月露營安排”一行字。
隨後動筆把想到的幾樣東西記下來,暫時想不到別的,他才合上本子,熄掉台燈。
“爸爸,晚安。”盛時安滿足地趴在床單上,小鼻子貼著床單,聞著床單上淡淡的皂香味兒。
是爸爸床的味道。
和爸爸味道不一樣,但他也很喜歡。
他沒忍住,開心地在床單上扭了扭。
“想尿尿?”裴昱奇怪地看著他——扭來扭去的,看著像憋尿了,可崽不是說尿過了嗎?
“……沒有。”盛時安小身子一僵,艱難地翻過身來躺平:嗚,又在爸爸麵前丟人了。
他正組織語言,想說點兒什麽替自己挽回點顏麵,就聽裴昱“坑坑坑”,壓抑著,低聲悶咳起來。
“爸爸,喝水。”他蹙緊眉頭,從床頭櫃上取過水杯——舅舅準備的保溫杯,交代了他爸爸咳嗽就給他喝一點兒熱水。
可是,裴昱喝了水消停一會兒,又斷斷續續咳起來。
盛時安還要爬起來給他拿水,被他製止:“不用……咳咳,你睡。”
“我睡不著,我還不困。”盛時安小聲說著,幫他把空調毯往上拉了拉,遮住後背——這也是舅舅叮囑了的,他說不能讓爸爸後背受涼,不然更容易咳嗽。
他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幫裴昱拍著背,還猶豫了下,嚴肅著小臉問:“爸爸,要不要聽催眠曲?”
他見爸爸咳嗽老停不下,都睡不著,就想哄他睡著,睡著了,應該就不咳了……吧?
崽崽還會唱催眠曲?
裴昱好奇地點了頭。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盛時安果然唱起來。
奶聲奶氣的,還……有一丟丟跑調。
裴昱聽得嘴角彎彎。
但盛時安唱著唱著停下來:“爸爸,你笑什麽?”
“我沒笑。”不是撒謊,裴昱沒發覺自己在笑。
“你笑了。”盛時安悶悶閉上嘴。
他五音不全,唱歌跑調,他自己知道的。真是傻了,他為什麽想不開要給爸爸唱催眠曲……
裴昱也意識到自己真笑了。
“好聽。”他實話實說。
要是喬木,可能會受不了——他有絕對音準,受不了聽人唱歌跑調,但裴昱沒這毛病,他覺得崽崽聲音很好聽。
不過——“睡吧,不用唱了,晚安。”
他是大人,怎麽好讓小孩子哄睡。
他側過身,反過來拍拍盛時安,哄他入睡。
盛時安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頓時又飛揚起來:爸爸拍拍他了,是第一次呢!
但對裴昱來說,這可不是第一次——盛時安第一次夢遊時,醫生就教了他這樣做。
所以他動作很熟練,沒拍一會兒,就把盛時安送進夢鄉……
……
“盛淮哥,你自己……開車?”早上要出發前,裴昱一向平淡的臉上有些驚訝。
這麽長時間,裴昱還沒見過盛淮自己開車。
見他走向駕駛位開門,他不由看了眼他的腿。
“放心,有證,保證把你安全送到。”盛淮隨和笑笑。
他的腿幾年前就能開車了。
裴昱沒有不放心的意思,他隻是覺得,沒有司機的話,他可以開。
“用不著你,上來好好休息。”他還在低燒,盛淮怎麽會勞動他。
幫他往後調了座椅,扣好安全帶,兩人正式出發。
裴母葬在她老家的墓園,H市相鄰的一個風光宜人的小城。
走高速,路途不過一個半小時。
下高速時正好上午十點,盛淮看了眼導航,又看了眼裴昱:“別玩手機了,當心頭暈,幫我看下路。”
裴昱看了眼導航:“跟著它走就行。”
導航比他靠譜。
還有——“我沒玩兒手機。”他認真說著,“我在看海報效果。”
他說著,把屏幕給盛淮看了眼。
“下車看,或者回家再看,這麽小屏幕,眼睛累。”
眼睛確實有點兒累,看屏幕略微有點兒眼花。
裴昱把手機收起來,有些焦慮地出聲:“不知道票房能不能收回成本。”
“上線還早,擔心這個做什麽?”盛淮安慰他。
“我怕你賠本。”裴昱下意識答。
盛淮一怔,靜了數秒,才笑笑:“沒關係,盡管賠。”
盡管賠?
裴昱困惑不解地看向他。
“好的電影不一定叫座,賺還是賠都沒關係,我是因為喜歡才投的。”
因為喜歡?裴昱更困惑了:“你不是,先讓市場部評估過的嗎?”
……嘶,他忘了這茬兒。
某位資本家很是僵了僵:他那時候……的確沒這麽“有情懷”。
那時候裴昱於他還隻是有合作關係的陌生人,他起意幫他,但也沒上頭到失去商人的冷靜。
“那隻是走個過場罷了。”僵硬數秒,他硬著頭皮含糊過去,並迅速轉移話題:“是前麵左轉嗎?”
“是。”裴昱看了眼導航,又看向車窗外。
每年至少來兩次,這地方他認得的。
他的注意力果然也被轉移了,直到下車,都沒再提起電影的話題。
下車後他到後備箱取了準備好的花束,和盛淮一起往緩緩抬升的山坡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裴昱停了停,似乎是數著數兒分辨了下,才帶盛淮拐了個彎,筆直朝一塊墓碑走去。
盛淮跟著他,神色有絲恍惚。
這片墓地,莫名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曾經來過。
但他很確定自己沒有來過。
或許是大腦產生的既視感。
他想著,隨裴昱停頓腳步。
“是這裏嗎?”他帶著恭敬望向墓碑,入目的明明是張美麗大方的女性黑白照,卻一瞬間,幻化成他曾夢到過的……裴昱的照片。
他猛地閉上眼睛,再重新睜開,遺照好好在那裏。他鬆了口氣,後背卻在短短瞬間出了一層冷汗。
“是這裏。”裴昱沒注意他的異常,答著他的話,把花束放在墓碑前,“媽,這是盛淮哥。”
他像模像樣向母親介紹,並對“她”解釋:“我哥今天不來了,他生病了。但是沒關係,已經快好了,你不用擔心。”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你要是……確實擔心的話,其實也可以給他托個夢?”他跟她商量似的說道。
“你就托夢告訴他,他都忘了些什麽。”
小笨蛋。盛淮看了他一眼,心神漸漸安定。
“阿姨好,我是盛淮。”他麵向墓碑,鄭重鞠了一躬。
“很抱歉現在才來看您。阿昱和知遠都好,您不用擔心。”
我會好好照顧他們。
後半句,他心頭默念,並沒出聲。
在墓碑前又陪著裴昱待了一會兒,見他沒什麽要說的了,天又陰著,看起來要下雨,盛淮詢問他可否現在下山。
裴昱答應了。
不過轉身之前,有人遠遠朝他們打招呼:“兩位,稍等。”
“兩位,要買墓嗎?”叫住他們的人圓臉帶圓眼鏡,穿一身中介式樣的西裝,看著十分精於世故,一開口卻讓盛淮皺眉。
“不買。”他冷聲拒絕。
“賣哪裏的,這裏嗎?”裴昱卻來了興致。
“對,這裏的。”看他感興趣,那位中介眼睛一亮,“我這裏有張「樓盤」圖,您瞧瞧,綠色是可選的。”
裴昱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張圖,很是頭暈,皺了皺眉。
中介察言觀色,幾乎立刻明白了問題所在:“您有意向想要個什麽樣的位置嗎?是背風點兒的,還是風景好視野開闊的?還是——”
他瞧了眼裴母的墓碑,“還是您想買在這周圍?”
他說著,伸出手指,指了指他們現在所在位置:“這周邊還剩下最後兩塊。”
“阿昱。”看裴昱竟聽得津津有味,盛淮忍不住拉了下他。“快下雨了,我們先回車上。”
“稍等。”裴昱卻不走心地回他一句,繼續低頭仔細向中介的圖紙看去。
盛淮眼皮跳了跳。
別的他都隨他買,墓地……換作之前,他想買,他也不攔著。
可現在不行。
他一閉上眼,腦海裏還是噩夢中景象。
而且,不知是否錯覺,這片墓園,越發讓他覺得熟悉,本已遺忘的夢中場景,又浮現一瞬,而且,這次,許是夢中場景和現實關聯,那畫麵裏,阿昱,就葬在他母親後麵……
不。盛淮急促地敲敲手指,忍不住,直接拉過裴昱胳膊:“阿昱,我有急事,我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