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這件衣服,和昨天穿的一樣?”
裴昱換好衣服走出房間,盛淮看他一眼,不大確定地問。
“嗯。”裴昱點點頭。
“前天穿的,也是這件嗎?”
“不是這件。”裴昱搖頭,“不是同一件。”
他每天都換的。
它們隻是款式一模一樣而已。
盛淮一陣沉默,裴昱卻平平常常走進洗手間洗漱——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奇怪。
洗漱出來,盛淮手上多了一隻袋子。
他把袋子推給裴昱:“給你買了兩件衣服,好歹是上節目,稍微維護一下自己的形象。”
他說著,看了眼裴昱額角的傷疤:“傷口好多了,不用一直戴墨鏡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意自己的形象,還是不在意。
本來看他上節目一直戴墨鏡,他以為他是在意,可看他穿起衣服來這副不用心的樣子,又分明是不在意。
也許是太笨了,沒想到那一步。
“你要是想進入這個行業的話,現在就要有意識包裝。”盛淮說道。
當然,他是不讚成他進什麽娛樂圈的。可他要真心喜歡,下場體驗一把也未嚐不可,他替他鋪好路、把好關就是。
“我進入什麽行業?”裴昱怔了怔,沒聽懂。
“演員。”盛淮說著,看他一眼,“不是上過表演課了嗎?”
他容貌如此,又上了表演課,盛淮自然以為他有意進入演藝行業。
“我當演員?”裴昱呆了呆。
是他從來沒想過的路呢……
“上表演課又不等於想當演員。”盛時安怪怪地看向舅舅。
不管前世今生,爸爸都沒顯露過一點兒對娛樂圈的興趣,舅舅到底怎麽回事?他這會兒,好像還不太了解爸爸?
確認裴昱的確沒有進圈當演員的意思,盛淮著實鬆了口氣。
那個大染缸,他真要跳,他還真擔心自己不能時刻護他周全。
“那也把衣服換一下。”他再次推了推手裏的袋子。“山裏涼,蚊子也多,穿這個會被咬。”
裴昱身上穿的是件短袖棉T恤,袋子裏放的則是件長袖薄款T,正合現在穿,款式也寬鬆休閑,是陳峰特意比照他平時的穿衣風格買的。
可裴昱一口拒絕:“不用了。”
“怎麽?”
“有標簽。”
這是什麽理由?盛淮蹙蹙眉。
“爸爸怕紮的。”盛時安出聲解釋。
前世,爸爸一年四季的衣服,舅舅都專門找人定製的,他現在……還不知道爸爸的習慣?
盛時安又皺了皺小眉頭。
“爸爸的衣服不要領口,不要硬的,不要亂七八糟的材質,要全棉的……”趁裴昱走向餐桌,盛時安揀著自己能記起來的幾樣,小聲跟舅舅普及。
“誰慣的毛病?”盛淮哼了聲,卻把盛時安的交代一一記下來,一字不漏發給陳峰……
“好好吃藥,不要亂吃東西。”送父子倆到民宿樓下,盛淮嘮嘮叨叨叮囑裴昱。
裴昱乖乖點頭,邁開長腿下車,下車後一會兒,人才反應過來:沒有亂吃東西。
他做的菜沒問題。
“盛時安!”
裴昱還沒來得及找盛淮申辯,二樓傳來程頌頌稚氣的聲音。
裴昱和盛時安同時抬頭,瞧見二樓窗口處,一大一小兩個腦袋——大腦袋看到他們抬頭,又不好意思似地縮了回去。
“你們去哪兒玩啦?為什麽不帶我!”程頌頌穿著睡衣拖鞋,一溜煙從樓上跑下來,正趕上盛淮的車離開:“剛才那是誰?”
嗚嗚,盛時安出去玩,竟然不帶他!
“是我舅舅。”和他咋咋呼呼的樣子相反,盛時安沉穩又嫌棄地看他一眼,“你還不從我爸爸身上下來。”
……他剛才跑的急,沒注意腳下,絆到個石塊,人差點兒飛起來,正正被裴昱接住。
是親戚啊。
程昊鬆了口氣,把程頌頌從裴昱身上扒下來,借機湊近看了眼裴昱氣色:“身體怎麽樣?”
昨晚裴昱外宿,節目組給他們的解釋是他身體不適。
“還好。”裴昱答。
車子沿山路漸漸下行,後視鏡裏,四人的身影漸漸看不見。
但程昊靠近裴昱的畫麵還殘留在盛淮腦海。
他微微蹙眉,大約昨晚沒睡好,心緒有些不寧……
“端午到,五毒醒。寶貝們知道嗎,這端午啊,其實相當於我們古人的一個全民防疫日。”
手裏握著一把藥草,鄭龍侃侃而談。“所以端午節的很多習俗,都是老祖宗們用來祛病防疫的,比如這個采藥——”
他晃了晃手裏的藥草:“據說這天采的藥草最靈驗,用采回的藥煮湯沐浴,還可以滌**汙穢,預防疾病。”
叔叔到底在說什麽啊,繞來繞去,聽不懂……
楊一帆打了個小哈欠,雲朵擺弄著自己的小裙擺,程頌頌則瞪大雙眼,視線追逐著樹幹上的一隻超大螞蟻。
唯有盛時安,嚴肅著小臉,聽得認真。
聽到鄭龍宣布他們的任務是采藥草,其他孩子都安穩不住就地解散,隻有他,還在認真追著鄭龍求教哪些是藥草。
鄭龍哪兒知道哪些是藥草:“「采得百草皆為藥」,今天采什麽都管用,越多越好!”
目的就是讓孩子們放放風,感受一下傳統文化,還能真指望他們采藥不成?
但盛時安認真得很。
既然他都能重生了,誰說這些東西就不會靈驗。
也許他努力一些,誠心一些,多采一些藥回去,熬湯給爸爸用,爸爸就不會總是生病了呢……
【笑死,一場隻有安安一個人認真的遊戲。】
幾組父子或遠或近分散開采藥,直播間切出不同窗口,觀眾很快發現,連帶大人在內,認真在采藥的,隻有一個盛時安。
程昊是不管什麽雜草胡亂拔了幾棵扔在程頌頌的小背簍裏,楊嘯在軟硬兼施鼓勵楊一帆自己爬山不要讓他抱抱,雲朵小手被蒼耳的硬刺刮到了,正可憐巴巴掉眼淚,喬長宇翻來覆去勸她“堅強點兒”。
哦,還有裴昱。裴昱在一棵大樹下緩緩蹲下,好奇地看著地上。
【他在看什麽?】
【卡了?靜止畫麵?】
裴昱半天不動彈,攝像師終於把鏡頭換了角度,對準地上滿是枯枝敗葉的腐殖層。
潮濕的深棕色腐土上,原來長了兩顆蘑菇傘傘,傘傘不大,但顏色特殊,是種很少見的紫色。
“爸爸別碰!”盛時安發現裴昱不見,調頭回來找,見他好奇寶寶似的看著兩朵毒蘑菇,還動彈了下要伸手摘它們的樣子,急忙出聲喝止。
“爸爸別動,這個蘑菇顏色這麽鮮豔,肯定有毒的。”他走過來,聲音緩和了些許,但依舊繃著小臉,如臨大敵,要拉裴昱起來。
“沒碰。”裴昱隻是要掏自己的本子出來——“我畫畫。”
這蘑菇傘形和顏色特別,他新鮮,想畫下來。
盛時安鬆了口氣,但仍沒有完全放心,守在一旁,乖乖等他畫。
【嗚嗚,崽還知道彩蘑菇有毒……】
【又是想偷崽的一天!】
【又是想把我兒回爐重造的一天,嗬嗬。】
不隻畫了蘑菇,視線掃過背著小筐的盛時安,裴昱筆尖快速移動,紙上很快又多了一隻小小幼崽,和蘑菇等高,伸出小手,凶巴巴指著它們,好像在斥責它們什麽。
畫完他給盛時安看。
盛時安臉紅了紅,錯開視線:“我才沒有那樣……”
可是沒過幾秒,他又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眼本子。
“我,我也沒有那麽矮。”
【多矮?】
【好奇,笨蛋爸爸畫了什麽?】
耳麥裏傳來吩咐,攝像小哥兒問過裴昱同意,把鏡頭對準他的本子。
【噗,好可愛好傳神!】
【果然很矮呀哈哈哈。】
【奇怪,這蘑菇也沒畫臉,莫名就是委屈……】
【後爸也是寶藏啊,好奇他本子裏都有些什麽!】
可惜,裴昱已經收起本子。
而盛時安看他收起本子後還依依不舍看了蘑菇一眼,扭扭捏捏,一直背在身後的一隻小手伸出來,攤開手掌,露出一朵漂漂亮亮,花瓣顏色漸變的小花:
“這個,給你……”他小表情拽拽的,但小臉紅紅的,“給你畫。”
他聲音很低,裴昱聽得吃力,還沒弄明白他在說什麽,幼崽不由分說把花往他手裏一塞,低頭繞開他往前走,結果不知怎麽搞的,左腳絆倒右腳,“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摔在裴昱腳下……
【哈哈哈哈姨姨吹吹!】
看他被裴昱從地上拎起來,一臉生無可戀的小表情,觀眾忍俊不禁。
【前一秒還感動非常的我……】
【咦,是什麽掉了?原來是我安崽的麵子!】
盛時安是有那麽點兒形象包袱的。
尤其是在裴昱麵前。
這一摔把他的心摔成了八瓣,孩子很久都沒緩過神來。
直到大家集合,鄭龍把他們收集的“藥草”交給工作人員投進一口大鍋熬煮,他才勉強收束精神。
“爸爸和寶貝們休息一下,等會兒煮好了,我們也學老祖宗,來「沐蘭湯」。”
等著藥草熬煮的功夫,工作人員準備了“射五毒”和“點雄黃”的傳統小遊戲,給幾對父子玩。寓教於樂,倒也不錯。
兩輪遊戲都玩過,湯也就煮好了。
還是昨天教他們做香囊的那位老師,一身古典禮服,手持菖蒲,沾盆裏的湯水,給他們在雙手、額頭等部位象征性地點過。
盛時安對儀式不大滿意。
他以為是要用那湯洗個澡的,怎麽隻是意思意思點一點?
“可以給我爸爸再來一遍嗎?”他皺著眉頭問。
“為什麽要給你爸爸再來一遍啊?”老師好奇問。
“我爸爸病氣多,要多趕趕。”盛時安嚴肅地說。
圍觀眾人都笑起來,老師看了眼裴昱,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好,那老師就作法,讓你爸爸快快好起來!”
“謝謝!”盛時安很鄭重地道謝,眼裏滿是期待。
【小迷信……】
【每日一酸,嗚嗚。】
這孩子,怕不是當真以為她能作法吧?
老師一陣窘迫,強撐著淡定,神色肅穆地給裴昱又點了一遍。
大概心虛,點完她不知怎麽多了句嘴:“行了嗎,還要再來一遍嗎?”
作法這麽不值錢的嗎?盛時安質疑地揚起頭,裴昱卻訕訕來了句:“也行。”
再來一遍吧,萬一真有用呢……
【笑死,難怪安安迷信。】
【該說不說,安安爸爸還挺在意自己……】
作法大概還是有點兒用的。一上午裴昱狀態都不錯,到中午也難得沒犯困。
今天中午眾嘉賓沒做正式午餐,而是被通知要去野餐。
聽到野餐,楊一帆格外興奮:“我早就想去野餐了!”
“爸爸,我幫你!”看到爸爸們在廚房準備要帶的吃的,他激動地要上前幫忙。
“你到外麵等,別添亂。”
看他踮著小腳,把沒洗的水果和沒打包的三明治一股腦往野餐籃裏裝,楊嘯趕緊把他拎出去。
“這孩子是真喜歡野餐啊。”
“是,麻煩大家了。”楊嘯小聲道謝。
打從托兒所組織春遊帶他們去野餐了一次,楊一帆就對“野餐”格外喜歡、格外熱情。而今天,恰好是楊一帆小朋友的生日,節目組和楊嘯商量,給崽準備了這個驚喜。
到了野餐點,一隻可可愛愛的蛋糕被工作人員送上來,楊一帆大眼睛裏滿是歡喜:“今天有人過生日嗎?”
“對啊。”鄭龍逗他,“今天居然有人過生日,是誰呢?”
“是誰?”他笨笨呆呆地跟著問。
“是某個叫「帆帆」的小朋友。”鄭龍努力繃住笑。
楊一帆忽閃了下大眼,視線挨個掃過哥哥姐姐——他們都不叫“帆帆”……等等,是他嗎?!
“是我嗎?”他抬起小腦袋,不敢置信地問鄭龍,又看向楊嘯,“是我嗎?爸爸?”
“是你。”楊嘯笑著肯定。
“是我!”楊一帆呆愣了一瞬,忍不住跳起來——“是我!”
【哈哈,喜從天降。】
【好羨慕小孩子,快樂來得好簡單!】
【生日快樂啊,小吃貨!】
彈幕中刷起“生日快樂”,彈幕外,眾人也給激動壞了的崽唱起生日歌。
楊嘯握著楊一帆的手,一起切了蛋糕分給大家,野餐正式開始。
幾隻崽吃著吃著就在草地上撒起歡,爸爸們則聚在一起聊天——大多數爸爸們。
裴昱不在此列。
一來他不會聊天,二來,雲朵正黏著他請他喝茶——用指甲蓋大點兒的杯子!
被招待“喝茶”的除了他,還有雲朵的一大一小兩個娃娃……
【茶話會倒也開得有聲有色……】
誰說不是。雲婧雪笑了笑:難為裴昱有耐心陪朵朵玩兒,喬長宇都不肯呢。
想到這裏,她臉上的笑淡了淡。
女兒嘴上不說,行動上看得出來,還是想親近爸爸的。
為了女兒開心,也為了他們倆還算美好的過去,她還想最後再努把力。可喬長宇對她的不耐煩、對女兒的冷淡,在不斷給她澆冷水。
喬長宇內心也正不舒爽。
競思說的不錯,這裴昱就是個想借娃出道、想出噱頭博流量的心機素人,總是哄著幾個小孩兒在他身邊打轉。
“朵朵過來。”一大一小玩得好好的,他忽然出聲,嚇了孩子一跳。
他又做什麽?雲婧雪蹙起蛾眉。
“別玩過家家了,去跟哥哥弟弟們玩一會兒。”他把雲朵往前推了一把,推著她加入盛時安他們。
楊嘯和程昊都停下說話。看了眼一臉不情願,站在邊緣不肯加入“警察抓小偷”遊戲的雲朵,楊嘯沉吟了下,忍不住看向喬長宇:“朵朵是不是不想跟他們幾個瘋跑?”
“不會,她慢熱,玩起來就好了。”喬長宇淡然開口。“而且,也沒有說哪個遊戲男孩子能玩,女孩子就不能玩。”
得,是他多管閑事。
楊嘯住了嘴。
他隻是就事論事,不想看朵朵受委屈,結果人家一頂性別刻板印象的帽子直接扣過來了。
倒不愧和喬競思是一家人,給人扣帽子技巧嫻熟。
雲婧雪眉心蹙的更緊。喬長宇總是這樣的,用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話,矯飾自己的行為,或者模糊重點,他自己永遠都是對的。
她一度看不清,很長一段時間陷入自我懷疑,投入工作遠離他才慢慢走出來。
如今旁觀,看得更清楚,她簡直不願相信,自己真心喜歡過的人,原來秉性如此。
喬長宇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哪裏不妥。
從女兒身上收回視線,他看了眼正在一隻隻把女兒的茶壺茶碗擺弄整齊的裴昱,瞳孔縮了縮:倒聰明,給自己捏個“強迫症”的人設博眼球。
“裴老師對孩子挺有耐心的,不知道做什麽職業,是老師嗎?”
哼,楊嘯和程昊也就罷了,他一個油漆工,憑什麽也踩在他頭上,比他更有人氣?
“不是老師。”裴昱老老實實答。“我是畫畫的。”
畫畫?喬長宇知道他確實會畫些小插畫,畫風幼稚,看不出幾成功力。想來是學過一點,就給自己臉上貼金,否則也不至於要靠刷漆謀生。
“藝術這碗飯不是那麽好吃的。”他語氣居高臨下,“這條路要是走不通,建議你還是盡早改行。”
“嘖,這話有意思了。”裴昱還沒吭聲,程昊突然冷笑,“喬老師您這是琢磨通了,不打算死磕了?”
“您想通是對的,畢竟自掏腰包買專輯這事兒,也不能年年幹吧?”
“藝術這碗飯,真不是那麽好吃的。不過——”他頓了頓,哼了一聲:“軟飯,就不一定了不是?”
【WC!火力好猛!】
【信息量好大!】
【懟人還得看你啊哥!】
好久沒在綜藝上看過這麽直白的掐架了,觀眾簡直熱血沸騰。
喬長宇則出離憤怒:罵人不揭短,何況程昊還抖落出他最不想為人所知的東西。
他氣得大腦一片空白,偏偏裴昱還慢慢吞吞、認認真真來了句:“我畫畫還行,賺的版權費夠生活用,繪本銷量還可以的……不用自己貼錢買。謝謝你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