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爸爸家怎麽是別人家?”盛時安蹙緊小眉頭,困惑不解。
盛淮噎了噎——險些忘了,裴昱對他來說是“爸爸”。
“打擾爸爸的家人不好。”他勉強找著理由。
“沒關係!大伯不在家。”
原來舅舅還是害怕大伯。
大伯?他還認上親戚了……
盛淮正皺眉,手又被小孩兒拉了拉:“舅舅,別怕,快進來!”
是你做夢都想進的房子呀!
怕什麽?他哪裏怕了?
盛淮抿緊唇角,莫名其妙邁開腿。
這是什麽,亂糟糟的——
進了院子,看著遍地雜草和幹巴巴的幾棵樹,他立即皺了皺眉。
再看見停在院子裏,連個遮陽棚也沒有的房車,盛淮眉頭蹙得更緊——車開完怎麽不洗?輪胎上滿是泥巴。
他收回視線,因為院裏情形,甚至不想進屋。
可盛時安已經打開屋門,一臉奇怪的表情等他進去。
盛淮邁進屋,後知後覺品味出來他那表情奇怪在哪兒——像沒買門票就進了風景區,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哪裏沾染來的這種習氣?他盛家的孩子,去哪兒不能光明正大——盛淮不滿地想著,卻在玄關站住腳。
不告而入是為賊,他不便再往裏走了。
“去拿書包,跟……你爸爸說一聲。”他抬腕看了下表,近八點,他們又弄出這麽多動靜,他也太能睡了些……
正想著,客廳左側傳來動靜,有扇門打開,一道高高瘦瘦的影子走出來:“安安?”
“爸爸,舅舅過來了!”盛時安高興地看向裴昱。
但爸爸似乎沒睡醒,神情發懵,看向門口的舅舅時,也沒有多高興,反而側過頭,捂住眼睛,朝後躲了躲——
一定是光線太強了——盛時安反應過來。
看見門上有百葉簾,他趕緊走過去,踮起腳尖夠到拉繩,飛快把卷簾放下來。
“爸爸,好了。”
不,沒好。光線暗下來,裴昱確實能抬頭了,心裏卻緊張地打著鼓:“盛先——”
“咳!”盛淮咳嗽一聲,打斷他過於生疏的稱呼,暗示似的看了眼盛時安。
孩子還小,藏不住話,又要定期回領養機構做評估和心理疏導,為免他哪次說漏嘴,他們假結婚的事,不能讓孩子察覺。
“醒了?”他有些僵硬地扮演著伴侶的角色,“身體怎麽樣?安安說你不舒服。”
“我很好。”裴昱近乎脫口而出。說完喉嚨一癢,他壓不住,咳了兩聲。
不說是外傷感染嗎,怎麽還添了咳嗽?盛淮皺眉看向他的臉,想看清他氣色,卻停頓兩秒,不由自主跑了神。
是不是就因為這張臉,孟歸才迷惑了心智,不惜造假欺騙他?
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想到孟歸,想到他口中的“放得開”,盛淮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視線——他對他並沒有那方麵意思,惹出什麽誤會就不好了:“那就好,我先帶——”
“爸爸,你先來刷牙!”盛時安扯扯裴昱的睡衣袖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盛淮來了,他有了底氣——小孩兒明顯要活躍一些。
他扯著裴昱的袖子,拉他進洗手間,把牙杯和擠好牙膏的牙刷遞給他。
“你不用做這些。”裴昱愣了愣。
“我……醒得早,無聊。”盛時安臉紅了紅,努力繃起臉,做出隨意的樣子。
“哦。”裴昱接受了這個說法,看著牙刷上和他平時用量形狀都不一樣的牙膏,努力忽視過去,塞進嘴裏,一邊刷牙,一邊把洗手池旁被弄亂的用品物歸原位。
“下次你醒了,可以叫我。”刷完牙,把牙刷放好,確認刷頭朝向正確,他才看向盛時安。
最好不要讓崽無聊到進洗手間——他暗暗想。
“下次”……盛時安喜歡這個說法,高興但矜持地點點頭:“知道了。”
但他不會叫爸爸起床的。爸爸昨晚畫畫到很晚,夜裏又有些咳嗽,理應多睡會兒。
都怪舅舅,這麽早上門,吵醒爸爸。
不過,好幾天沒見,舅舅肯定也很想爸爸吧?以己度人,盛時安很快原諒了盛淮。
盛淮卻很“不知好歹”。
眼見盛時安小尾巴似的綴在裴昱後麵走出洗手間,抽出紙巾遞給他,一臉殷切地看著他擦手,又把一杯熱水端給他,他不知怎麽,想到那些“後爸PUA崽崽”的言論——
不全怪觀眾腦補,這孩子看起來……太不值錢了些。
盛時安哪管他怎麽想,隻眼巴巴地看著裴昱。
裴昱人不是很清醒的樣子,手裏被塞了杯子,就自然捧起來喝了口水,水溫正合適,還有點兒甜——
水裏加了蜂蜜,但並不太多,是他能接受的甜度……
他怔了怔,看向盛時安:“謝謝。”
四歲的幼崽,已經這麽能幹了嗎?
“謝什麽,舉,舉手之勞。”盛時安臉紅紅的,有些別扭地扭開頭。
小拳頭卻激動地攥了攥。
這一攥拳,裴昱注意到他動作,目光掃向他的手,頓了頓:幼崽肉肉的小手背上,多了幾個小紅點。
燙到了?裴昱手指緊了緊,放下水杯,走向洗手間,從鏡櫃後翻找出一支燙傷藥膏來。
隻是,等他拿著藥膏出來時,盛淮已經提好盛時安的小書包,麵色平淡詢問他:“安安的行李在哪兒?”
“我,我不要走!”盛時安往裴昱的方向站了站,看向舅舅,“我不要去幼兒園。”
爸爸還沒吃早飯,還沒換藥吃藥,他哪有心情去幼兒園……
“不去幼兒園。”盛淮語氣四平八穩,“帶你去看醫生。”
“看什麽醫生?”盛時安麵色變了變,“我沒病,我,我要去幼兒園!”
你要不要變得這麽快?
“不打針。”盛淮沒好氣地看他一眼。
盛時安才不是怕打針。
他沒有生病。他隻是受到前世影響……他不想再吃藥吃到變笨,更不想再忘記任何有關爸爸的事。
“昨天……醫生預約了下次問診時間。”裴昱插了句話,“後天下午三點。”
“醫生說我沒事!”盛時安急忙補充。
醫生的確是這麽跟他說的。
“好,那就去幼兒園。”盛淮長途飛行本就疲憊,無意跟他僵持。
他再次看向裴昱:“行李。”
裴昱攥了下燙傷藥膏,轉身走向儲藏室,把盛時安的小行李箱拎出來。
盛淮要接,他看了眼他的腿,沒鬆手,默默拎著箱子推開房門,一直送他們到院外。
盛時安磨磨蹭蹭上了車,扒在車窗上看著裴昱:“爸爸,下午,直播。”
怕他忘記似的,他提醒他。
裴昱點點頭。
盛時安手指緊了緊,鼓起勇氣,又問:“下午,你能不能……來幼兒園,接我?”
“張伯接你。”盛淮沒好氣地看他一眼。
裴昱不是他真的爸爸,這孩子,入戲太深。
盛時安也知道自己這樣不懂事。
爸爸身體不好,應該多休息。
可是他幻想過很久,兩世都幻想過很久——開始隻是幻想,如果他也和別的小朋友一樣,放學時,能有爸爸來接……
後來,爸爸走了……每次放學,聽到有小朋友大聲叫“爸爸”,他都不能看,不想聽,難過得……想一了百了。
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第一次離他這樣近。
他控製不住貪心。
“幾點?”看到幼崽垂下頭,紅了眼圈,裴昱手指一緊,不由自主問出口。
“四點半。”張伯也看了眼盛時安泛紅的眼圈,笑嗬嗬答,“到時我先來接裴先生?”
“不,不用!”裴昱急忙拒絕,“我自己去。”
那,那就是說,爸爸會去接他?
盛時安緊緊攥了下小拳頭,要不是顧忌自己在爸爸麵前沉穩的形象,險些就要跳起來。
見他眼睛亮亮的,像隻開心到搖尾巴的……小奶狗,裴昱澄澈的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隔著車窗,把燙傷藥膏塞給他。
“擦一下……手背。”
盛時安怔了下,低頭看向自己手背,眼睛越發亮了——
爸爸在關心他!
他接過藥膏,緊緊攥在手心,重重點了點頭。
隔著車窗,他看著站在一起的舅舅和爸爸,心情好的要飛上天去,不過,眼看舅舅要上車,他想起什麽——
“舅舅,你今天記得去看望大伯。”
嘶……幼崽怎麽還記得這事……
看望大伯?盛淮質疑地看向裴昱。
裴昱結結巴巴:“不,不用。”
“要的!我都跟大伯說好了!”盛時安緊張起來。
不可以給大伯留下壞印象!
“你先坐好。”盛淮淡淡看他一眼,示意司機升起車窗,叫裴昱到一旁說話:
“我們的婚姻做不得真,你應該清楚。”
裴昱點點頭。他很清楚。
麵上倒很乖巧……盛淮看向他,掃過他眉眼,又不自覺錯開眼神。
“和彼此家人見麵沒有必要。能減少一點麻煩,我想,對我們雙方都好。”
他想的很有道理,裴昱簡直不能更讚同。
“謝謝,盛先生。”他鬆了口氣,感激地看了盛淮一眼——盛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謝謝?盛淮感覺十分怪異:他明明是在警告他……
這笨蛋,不會什麽都沒聽出來吧?
他想著,又掃了他一眼,唔,笨蛋眉上那道疤似乎比初見麵淺些了,奇怪了,明明是道疤,卻像有鉤子似的,勾著人老想去看……
“你們可以多聊一會兒的,舅舅,時間還早。”盛淮一上車,盛時安就古古怪怪地看向他。
他真的入戲太深。
而且,小小年紀,他這是想哪兒去了?
難道是……近墨者黑?
再次想到孟歸那句“放得開”,盛淮眼神有些複雜,看向前排的陳峰:“抓緊時間,選個合適的家教。”
盛時安低頭看著手心的燙傷藥膏,走著神,沒留意盛淮在說什麽。
等車子開出紫荊巷,他才忽然回過神來:“還沒提醒爸爸吃藥!”
吃什麽藥?感染還沒好?
盛淮下意識要問,又忍住了——孩子夠不值錢的了,他不能順著他走:
“爸爸……是大人,不用你提醒。”
盛淮說著,掃過盛時安手背,把藥膏從他手裏拿出來,不放心地檢查過生產日期,才擦過手,擠出一點,塗抹到盛時安手背上。
盛時安迫不及待要把手抽回來:“你給爸爸發個消息提醒。”
發消息?盛淮下意識摸上手機,頓了頓,又把手收回來:他沒那麽閑。
“知道了,等會兒打電話。”迷迷糊糊的,讓陳峰提醒他一下好了。
盛時安沒懷疑他的話。
打電話自然是比發消息好的,看來舅舅還不算太笨。
“舅舅,我想——”因為提到打電話,盛時安遲疑了下,還是說出來,“我想要塊電話手表。”
他不習慣索要東西,可他也想給爸爸打電話……
“可以。”盛淮點頭答應下來,吩咐助理,“給他買塊簡單的,不要那些花哨功能。”
“謝謝舅舅。”盛時安道謝,分外乖巧。
盛淮覺得他和前幾天不太一樣,和自己之間……似乎沒有那麽生疏了。
也許是接他回來有段時間,他自然卸下了心防。這是好事,盛淮沒有多想。
“這兩天,在外麵受到驚嚇了嗎?”他放在心上的,還是陳峰報告的那件事。
“沒有。”盛時安搖搖頭。
也不是完全沒有——
“爸爸摔了一跤,把頭磕破了……”他手指捏緊,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以後不要亂跑。”盛淮蹙了蹙眉。
“嗯。”盛時安垂著頭,抱著書包,手指緊緊攥著小魔怪的短翅膀。
犯了錯按道理該好好批評,但看他這樣子,盛淮一時不忍心苛責:“爸爸……凶你了?”
“沒有!”盛時安立刻抬起頭來:他為什麽會這樣想?
沒有就沒有,瞪自己做什麽?他隻是想弄清楚他是單純受驚,還是被人責備心裏有壓力。
“摔一跤不礙事的,不必過度緊張。”他寬慰他。
盛時安眼神複雜看他一眼:“你不懂。”
陳峰被他老氣橫秋的語氣逗得一笑,察覺總裁看過來,又急忙收攏住。
舅舅真的不懂。
盛時安真想把一切告訴他,可老爺爺說的反噬讓他害怕。
他隻能忍下不安,撿自己能說的說:“舅舅,有人欺負爸爸,那個喬——”
“已經在處理了。”盛淮說了一聲,看向盛時安,“你怎麽看出來他在欺負……你爸爸?”
畢竟,他那位好爸爸,自己都沒看出來。
“他——”盛時安卡了下殼,“他跟我說爸爸壞話,還故意掀爸爸衣服!”
怕舅舅不夠重視,前世今生,喬競思做過的壞事,他一並都給他算上。
“這些事,你沒有提醒爸爸?”盛淮問道。
如果提醒了,他還任憑人家欺到頭上來,實在笨的無可救藥。
“為什麽要提醒爸爸?”盛時安小臉皺成一團,認真反問他,“你處理不好嗎?”
他當然處理的好。但是,這份理所當然是哪兒來的?
“成年人,自己的問題要自己處理。”盛淮越發覺得家教要抓緊請,不能讓盛時安長時間和裴昱混在一起。
“那你到底處理沒處理?”盛時安小臉繃緊。
“處理了……”陳峰小聲插了句。“節目組已經承諾下期換人。”
盛時安這才放心些。
“謝謝叔叔。”
他朝陳峰道了聲謝,扭過臉去,看向窗外——不想再跟笨蛋舅舅說話。
但——他還有事沒交代完:
“今天你一定要去看大伯,在人民醫院,8樓的腦外病房,大伯在803。”
舅舅實在太不懂事了,大伯住院,他竟然沒去探望過。
“大伯車禍心情不好,你熱情一點。”他耐心指導他,還仔細打量他一眼——舅舅愛幹淨,儀表向來一絲不苟,不過也許是出國剛回來的原因,今天的襯衣袖子略微有點皺——“你先回家換身衣服。”
陳峰忍不住又想笑:小少爺可真夠操心的。
盛時安一直操心到幼兒園門口,下車時還不忘叮囑盛淮:“爸爸有點咳嗽,你帶爸爸去看看醫生!”
爸爸前世身體就不太好,經常生病,他記得稍有點風吹草動,舅舅就著急請醫生上門。
但此時的盛淮,隻覺他小小年紀過於囉嗦。
好不容易目送他進了幼兒園,他剛鬆口氣,助理陳峰開口:“盛總,要接裴先生去醫院嗎?”
昨天他就覺得裴先生臉色不好。
“不用。”海外分公司籌備上市,國內又有兩個並購案,公司上下正忙,他十分懷疑他的助理在借機摸魚。
“那我點份枇杷膏請人送過去?”陳峰打開手機的外賣頁麵。聽聲音,裴先生隻是幹咳,枇杷膏應該對症。
“昨天讓你整理的數據理出來了嗎?上周會議布置的事項,還有三個部門沒有反饋,你有沒有跟進?”
嘶……陳峰放下手機。
盛淮瞥了眼屏幕上的圖片,唇角抿了抿:“一事一畢,做事不要顧東不顧西,半途而廢。”
嘶,陳峰又把手機撿了起來……
四點半,裴昱戴好口罩帽子,準時趕到幼兒園門口,十分生疏地隨同其他家長在門口排隊,等著老師帶領一隊小豆丁下來。
他一眼就看到盛時安。
應該是在幼兒園換過衣服,盛時安穿著統一製服,深灰色中褲,帶暗橙色領結的小襯衣,配上他精致的五官,看起來有億點點帥氣。
盛時安也一眼看到裴昱。
爸爸個子高,皮膚又白,在家長隊伍中鶴立雞群。
他有些按捺不住,加快腳步,險些撞上前一個小朋友——這也不能怪他,天知道,他在這裏心甘情願蹲了一天大牢,就是在等這一刻。
“爸爸!”耐下性子等了又等,老師終於牽著他的手把他拉出隊列。
他忍不住,像前一個小朋友一樣,小跑著撲上去,一把抱住爸爸大腿。
太幼稚了,怎麽回事,他又不是真的四歲……何況爸爸不喜歡……抱上去一瞬他有些後悔,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失控。
但——反正也是抱了,盛時安忍不住,緊緊往裴昱腿上貼了貼。
裴昱的確有些不舒服。
但見到別的孩子出來都是這樣,他心裏稍稍有準備,所以還能忍。
讓他更緊張的,是年輕的女老師正看向他:“您好,您就是安安爸爸吧?”
裴昱僵硬地點點頭。
“安安今天表現很棒哦,遵守紀律,主動回答問題。”
看出來了——裴昱一早發現幼崽額頭貼著一枚笑臉貼紙。
盛時安卻又羞又窘,抬手捂住貼紙,試圖把它摳下來:他才不想回答那些幼稚問題,是聽不下去小屁孩們亂答。
“安安爸爸是不是還沒進我們班的家長群?今天有親子作業,希望爸爸陪安安一起完成哦。”
孩子轉學來沒幾天,之前都是管家來接,看向別人家父母的眼神,讓老師們忍不住心疼。
所以,見到裴昱,老師打開手機,直接亮出二維碼:“您加一下我,我拉您進群。”
《父慈子孝》她也有看的,知道裴昱是後爸,但後爸也比沒有強,何況,安安今天一天看了十八回校門,可見有多期待爸爸來接他——
老師下定決心要督促這位新爸爸上進,不能讓萌崽失望。
“今天的作業是手工校車,我們有發基礎的材料包,在孩子書包裏,爸爸回家帶孩子一起上色畫畫,再動手剪切粘貼就好。”
“好。”裴昱老老實實掃了碼,老老實實點頭答應。
“加油認真做哦,我們會在教室裏布置小小車展,展覽孩子們的作品。”
“知道了,老師,再見。”見老師還要押著他爸爸聊,盛時安趕緊插嘴,解救爸爸。
他已經鬆開了裴昱的腿,但又牽住了裴昱的手,拉著他,擠出人群。
張伯在人群外等著,笑眯眯引著他們上車:少爺小臉亮堂堂的,精氣神讓人一看就高興。
裴昱氣色卻不是太好,一上車就咳了兩聲,盛時安抬頭,才注意到他戴了兩層口罩。
“爸爸不舒服嗎?”盛時安伸出小手,摸向他額頭,卻被他中途按下。
“沒事。”
裴昱答著,遲疑了下,從口袋裏掏出一瓶小小的消毒噴霧,對著盛時安的小手噴了兩下,又朝自己噴了兩泵。
噴過後,他有些過意不去似的,掏出一塊巧克力,放到盛時安手心。
盛時安有些不放心他,但被巧克力分散了注意力——爸爸第二次給他巧克力了。
爸爸至少……沒有討厭他,對嗎?
不過,他們是不是以為小孩子都喜歡吃巧克力?其實他不太喜歡的,但前世,家裏的巧克力一直沒斷過,甚至舅舅口袋裏,也總是裝著巧克力……
五點一刻,黑色的梅賽德斯駛進H城一處依山傍水的別墅區。
司機停好車,管家拉開車門,盛時安背著小書包當先下了車,穩重站在原地,乖乖等裴昱下來。
別墅很大,但裴昱下車後沒有多看,一進客廳,開門見山:“我們……在哪裏直播?”
“可以到二樓客房。”張伯忙說,“設備我已經架好了。”
先生上午有交代這事兒給他,剛才出門前他都摸索著調試好了。
裴昱點點頭,徑直看向樓梯,盛時安卻張望了一眼廚房,小聲拜托張伯:“伯伯倒杯溫水給爸爸。”
張伯點頭:“少爺放心,水果也準備了,馬上就送上去。”
“今天做什麽菜?”盛時安又操心地問。
“不要做辣的。”他說了一句,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幹脆低聲報了幾道菜名。
張伯一一記下來,才看著他小跑著跟上裴昱,又被裴昱製止了跑步,牽著上了樓梯。
真是溫馨的畫麵。
張伯看的心裏高興,轉頭樂嗬嗬去廚房給李嬸報菜名去了。
上了樓梯,裴昱就鬆開盛時安的手——他剛才是怕幼崽摔跤。
饒是如此,盛時安也已經很高興了,話也多起來:“爸爸,我們播什麽?”
“做……作業?”他本來計劃帶幼崽讀書和畫畫,可老師三令五申讓他陪做作業,剛才還在群裏@全體家長,他不敢不做。
【咦,有聲音了?】
【安崽!】
【終於……】
【哈哈,去官微喊一聲,安崽來了。】
架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跳出幾條留言。
裴昱和盛時安誰都沒有留意。
盛時安摘下小書包,去掏幼兒園發的手工作業包。
裴昱則掏出手機,點開他收藏的一段直播教學視頻,複習鞏固。
……主要是複習一遍開場應該……說什麽。
“直播間裏沒有人要不要說話?要的,可以先做一下自我介紹……”他手機裏,一段快節奏的激昂聲音傳出來。
“我這裏提供大家一套新人開播話術模板,保證不會讓你沒話說……”
【噗,他在做什麽……】
【放心啦我們這裏有人!】
【哈哈哈哈,笑死,後爸在搞什麽啊?】
“爸爸,你別緊張,我先調一下攝像頭,不讓它對著你。”聽到裴昱弄出的動靜,盛時安看了他一眼,出聲寬慰。
“我不……緊張。”裴昱攥了攥手心的汗,關掉手機,眼神遊移向一旁,“調,調一下也可以……”
爸爸嘴硬的樣子好可愛。
盛時安沒拆穿他,爬上椅子,伸手夠向三腳架上的手機,隨後呆住了……
【安崽安崽安崽!】
【麽麽乖崽!】
【崽崽皮膚真好!姨姨捏捏!】
“爸爸……”盛時安僵硬地扭過頭,看向裴昱。
“怎麽了?”裴昱問了一句,意識到盛時安應該是不會操作,“我來弄——”
他說著,走近書桌,終於看到了不斷滾動的屏幕……
【啊,個子好高,可惜沒看到臉……】
【我看到了!大黑口罩一晃而過……】
【開場話術呢?我們準備好聽了。】
【哈哈,小裴老師啊,我村尾老王,我來支持你了,你別信那些話術不話術的,直接開麥!咱們就閑聊!】
不要說開麥,裴昱忽然連呼吸都有點困難,一定是因為他戴了兩層口罩……
臉也忽然燒了起來,一定還是因為他戴了兩層口罩……
【哈哈哈哈,奪筍啊,後爸要被你們嚇跑了。】
爸爸說不定真的會被嚇跑。
盛時安清了清小嗓子,一本正經坐直身體:“叔叔阿姨們好,歡迎進入我和爸爸的直播間。”
【安安好!】
【還得是我們安崽!】
【安崽不用背模板哈哈。】
不要笑爸爸了……
“爸爸,過來坐。”盛時安扭過頭,小聲叫裴昱過來坐下。“可能是伯伯測試完忘了關。”
他擔心地看了眼裴昱,低聲跟他解釋。
“嗯。”裴昱點點頭,石頭一樣僵硬地坐下——張伯這點倒是考慮得很周全,椅子準備了一高一矮兩張。
“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今天我們給大家直播做作業。”知道爸爸緊張,盛時安主動把說話的工作都攬過來。
嗓音雖然稚嫩,但口氣特別正經。
【做作業?崽你還小!】
【安崽小班還是中班?就有作業了?】
他還在小班……但馬上就中班了。
這是個憂傷的話題,盛時安不想展開。
“我們今天的作業是手工校車。”他對著鏡頭,把自己的作業材料包立起來,三百六十度展示。
別說,還真挺有主播的樣子。
【哈哈,可憐的乖崽,過早承擔了你不該承擔的一切。】
【爸爸就這樣躺平了嗎?一聲不出?】
裴昱正伸手幫盛時安打開材料包,看到屏幕上的留言,愣了愣。
“我爸爸喉嚨不舒服,不方便講話,謝謝大家。”盛時安忙開口。
【真的假的?】
【崽你在給他找借口吧?】
【說不說話無所謂,反正我是來看手的……】
【等等,崽你認識字?!】
看什麽手?盛時安皺了皺小眉頭,隨後看見下一條留言,遲疑了下,還是解答:“認識……一些。”
【啊,我四歲的好大兒現在書還倒著拿,安安已經識字了!】
【你是天才啊寶寶!】
“我不是……”盛時安臉紅。
他八歲了,當然識字,他也算不上天才,重生前最後一次考試,他的成績險些就被第二名追上了。
裴昱頓住動作,看了盛時安一眼。
崽崽原來這麽聰明。
不過,想到醫生說他因為早慧,不配合治療,他又皺了皺眉。
走著神,他幫盛時安拆開了材料包,一邊聽著盛時安跟觀眾介紹自己的作業,一邊協助他把最大的那張卡紙打開,看著他擰開彩筆上色。
“我畫車身,爸爸畫司機和乘客。”怕裴昱無聊和尷尬,也有那麽一點……畫畫太醜、不想在他麵前丟臉的原因,盛時安把幾張人形小卡片推給裴昱畫。
老師說過是親子作業,裴昱沒多想就答應了,拿起彩筆,信手畫起來。
一大一小頭碰著頭各自畫著,雖然隻有沙沙畫筆聲,卻不知怎麽……讓人看得挺上頭。
不過,隔壁雲朵家庭也在這時開播,還是吸引走了不少節目觀眾。
【能見到我雪姐嗎?期待姐姐!】雲婧雪大方明豔,演技出眾,是內娛一線女星,《父子》的許多觀眾都算得上是她的粉絲。
【姐姐在拍戲吧?】
【聽說姐姐拍戲偶爾也會帶朵朵,有粉絲探班還抓拍過。】
“大家好。”觀眾正猜測,直播間的攝像頭一陣晃動,伴隨著一道柔媚的聲音,雲婧雪化著淡妝的臉出現在屏幕中。
【雪姐雪姐雪姐!真的有雪姐!】
【姐姐好美!】
【朵朵乖乖,小兔嘰!】
雲朵坐在雲婧雪懷裏,她穿著件粉色拚白色娃娃領連衣裙,領口兩側分別繡著小兔子和胡蘿卜,頭上還戴了個兔耳朵發箍,整個人像隻胖乎乎的小兔子,實在可愛到爆。
“姨姨們好,姐姐們好,叔叔伯伯爺爺奶奶,奶奶……還有什麽?”奶聲奶氣說到一半,她卡了殼,眨眨水潤的大眼睛,扭頭求助似的看向媽媽。
“還有大家,說大家好就好啦。”雲婧雪寵溺地拍拍“小兔子”。
“還有大家好。”雲朵小聲說了句,把兩隻又長又軟的兔耳朵彎下來,遮住自己眼睛:嗚嗚,忘詞了,丟臉臉。
【救命,可愛死啦!】
【我狂吸!】
雲婧雪也覺得自家寶貝可愛:“你還知道害羞啦?”
當然啦,這可是直播,好多人會看到的,還有——“哥哥會看到的。”
她是最棒的小公主,要讓她的騎士驕傲!
“安安哥哥嗎?”雲婧雪一有空隙就在追看直播,知道她家寶貝和盛時安投緣,總是黏著人家。
女兒性子其實比較獨,她從前也試圖帶她交朋友,她總是興趣缺缺的樣子,難得這次能交到朋友,她心裏很替她高興,不過,想到孩子們,她不免想到昨天上午那一幕、想到喬競思,心裏再次升起怒火。
但在鏡頭前,她一向是敬業的,並沒有顯露任何情緒。
“好啦,朵朵很棒,不要害羞了,大家都在誇你可愛。”
“真的嗎?”雲朵露出小臉,支棱起一雙耳朵——發箍上的兔耳朵。
“真的。”雲婧雪勾勾嘴角,把彈幕讀給她聽,“大家誇你比小兔子還可愛。”
“小兔子最可愛!”小丫頭很高興自己被喜歡,但她是有原則的小公主,堅決捍衛小兔子的“可愛”地位。
想到小兔子,她突然從媽媽腿上跳下來,風風火火跑到酒店套房的外間,又風風火火跑回來,手裏多了把小扇子——裴昱畫給她那把。
“媽媽,送給你!”
“送我?”雲婧雪有些詫異。
“嗯。”雲朵重重點頭。“媽媽出差給朵朵帶禮物,朵朵也給媽媽帶!”就算是她最喜歡的小兔扇子,她也願意分享給媽媽!
“乖寶。”雲婧雪心都化了,捧住女兒臉蛋“吧唧”啃了一口。
“不要……”害羞似的,雲朵又躲了躲,但眼睛卻彎彎的,在偷著笑。
【嗚嗚嗚,一時不知該羨慕誰……】
【組團偷崽,連姐一起偷!】
【宇哥是積了什麽福啊,能娶到我雪姐,還有這麽可愛的寶貝!】
母女甜甜蜜蜜,看得觀眾眼裏直冒粉紅泡泡。
雲婧雪掃過屏幕,看到觀眾提及喬長宇,眼中歡愉卻淡了淡。
【雪姐,下期誰帶朵朵上節目?宇哥是在忙新唱片嗎?】
“洗澡門”事件,讓喬競思口碑隱隱塌房,雖然他的公關團隊和粉絲一直在賣力洗白,解釋隻是住宿條件差,喬競思才不得不借浴室洗澡,觀眾依舊不大放心——
借浴室的確能用住宿條件差解釋,可逼朵朵去找程頌頌玩兒呢?
勾搭也好,奉承也罷,他對程昊顯然抱有目的,還準備拿孩子當工具——最可怕的,是他人前形象還那麽率真開朗,有欺騙性。
【姐啊,你和宇哥可長點兒心吧。】有觀眾幹脆仗義執言。
“下期爸爸帶朵朵。”雲婧雪沒有正麵回應觀眾那句話,卻端正了麵色。
“爸爸帶我?真的嗎?”雲朵又支棱起小耳朵。
雲婧雪點點頭。
“爸爸真的可以陪朵朵?”雲朵眼睛晶亮。
“真的。”假的也要真——看到女兒這副希冀的樣子,雲婧雪篤定了念頭。
“太好了!”雲朵歡呼一聲,“朵朵不用堂叔陪了!”
這孩子……高興是為了這個?
【這……**裸的嫌棄啊……】
【我記得喬競思第一天上節目,就看見遍地通稿,誇他特別招崽喜歡?】
【雲朵一直就不肯跟他親近吧?】
【是啊,喬粉還一直說我們朵朵任性刁蠻,朵朵明明乖得不得了!姨姨親親!】
任性刁蠻?雲婧雪嫵媚的眼睛微不可見地眯了眯,伸手揉了揉雲朵腦袋,問出本想私下再問的問題:“朵朵不喜歡堂叔陪?”
“不喜歡。”雲朵嘟起小嘴,“堂叔壞,扯朵朵啾啾!”
她抬起短胳膊,依舊戒備著什麽似的,捂上自己頭頂,還往雲婧雪懷裏縮了縮。
雲婧雪眼神有瞬間淩厲,伸手攬住女兒安撫,臉卻控製不住沉下來。
【WCCCCC!】
【什麽鬼?喬競思虐待小孩兒?!!】
評論區裏,一石激起千層浪,轟然炸開。
同一時刻,裴昱父子的直播間也不是那麽風平浪靜。
父子倆原本在好好畫畫,評論也還算和諧——他們的流量並不高,除了來看冷麵萌崽的,就是有些手控觀眾,在斯哈斯哈欣賞裴昱做幼兒園作業。
可幾分鍾前,卻有大批杠精莫名其妙湧進來:
【這手哪裏好看?我都看到好幾處疤……】
【粗糙的要命,就是一農村來的鄉巴佬吧?】
【不說是毀容醜八怪嗎,所以才整天戴墨鏡,你們胃口可真好,這都吃的下去。】
他們在說什麽?!
盛時安胸膛起伏,眼看裴昱要抬頭,他忽然起身,半趴到桌子上,拿身體擋住直播屏幕。
“怎麽了?”裴昱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我……沒有膠水。”他維持著奇特的姿勢扭過頭來,“爸爸幫我去找張伯拿膠水,可以嗎?”
裴昱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點頭答應。
盛時安看著他起身離開房間,合上房門,這才坐回椅子上,重新看向屏幕。
直接關掉直播嗎?就說網絡斷掉了……總之他不會讓爸爸看到那些話。
他把手伸向屏幕,卻發現已經有很多觀眾,替爸爸說起話來:
【農村來的怎樣,皮膚不好又怎樣?招你們惹你們了?】
【你們喬粉是瘋狗吧?一直逮著人家咬?】
其實這些湧入發言的噴子並沒有頂著喬粉的ID,但他們的留言內容和前兩天的喬粉太相似了,觀眾直覺般認定他們是喬粉請來的水軍。
經曆兩天直播,路人觀眾已經對這些腦殘喬粉極度厭煩。
“我爸爸沒有皮膚病。”有人替爸爸說話,盛時安冷靜了些,繃著小臉替裴昱澄清,“我爸爸的背是為了救人,受的外傷。”
【救人?】
剛有觀眾疑惑,直播間忽然冒出一張律師聲明,落款是某大名鼎鼎的律所,隨後是一條加粗留言:
【我方已接受委托,凡有造謠、侮辱、誹謗我方委托人裴昱先生,對我委托人構成名譽侵權行為的,我方將代表委托人采取一切必要法律措施,追究其法律責任!】
與此同時,剛才雨後春筍一般冒出的水軍,又一個個被強製踢出了直播間。
“盛總,幹淨了。”陳峰扭頭看向盛淮,小心翼翼打量他臉色,“抱歉,我處理不力。”——竟然讓那些人整整蹦躂了兩分鍾!
“還好裴先生沒看到。”他一臉如釋重負,表情跟屏幕裏的盛時安簡直一模一樣。
他就那麽大魅力?盛淮冷冷瞥了陳峰一眼。
陳峰渾然不覺:“盛總您別生氣,我保證不讓這些瘋狗再進來。”
他有什麽好生氣的……盛淮移開視線,腦中卻又浮現剛才的彈幕,心底莫名不悅:
什麽醜八怪?他們是眼瞎嗎?
他最大的優點,也就是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