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瞧這幾棵樹給糟蹋的!

張伯瞧見幾棵快枯掉的樹,心一疼,下意識就想給拾掇拾掇,可當下不是時候,還是先安頓好小少爺要緊。

“裴先生,小少爺住哪兒?”

“行李箱我放哪裏?”

“家裏有菜嗎?我給您和小少爺簡單做點兒吃的。”他手藝不比李嬸,但家常飯菜也很能做幾道。

“不用,我帶他們出去吃。”盧文斌跟在後頭開口。

“小少爺年紀小,從外頭買吃的怕不幹淨不克化。”——何況剛進醫院折騰過一場。雖然沒查出來是什麽毛病,張伯就是覺得小少爺虛。

盧文斌就噎了噎。

什麽人家啊,這麽嬌生慣養。

不過眼看又是司機又是管家,他也意識到小孩兒那位“舅舅”,怕不是普通人。

也不知道跟阿昱怎麽認識的,對阿昱怎麽樣,他琢磨著,抬頭看了眼裴昱,見他站在屋門口,被那位管家大叔問得接不上話,急忙插嘴:

“阿昱幾天沒在家,廚房裏估計沒什麽吃的,要不您去我那兒弄?我家就在對麵。”

張伯答應了。

盧文斌鬆了口氣,忙帶著他離開——阿昱不喜歡家裏來客人,他們這些熟人,要上門,都要提前“預約”的。

裴昱也鬆了口氣。

連續幾天和人交流、行走在鏡頭下,改變作息和飲食,被迫接受那麽多聲音、畫麵刺激,他已經嚴重超載、反應遲緩,迫切需要一個人靜靜呆會兒,恢複一下……出廠設置。

放下行李箱,他洗過手,坐進沙發裏,靠著抱枕,長長舒了一口氣。

盛時安跟在他後麵洗了手,帶著一點好奇和激動,打量著房間。

木地板,白牆,蜂蜜色的簡單實木家具,米白色柔軟布沙發……爸爸家裏原來是這樣。

很溫暖,很幹淨,盛時安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裴家院子馬虎,室內裝修的確用心,極仔細舒適。

書房和客廳相連,是一間很長的橫廳,中間用半牆書架隔開,算半開放式布局,兩張書桌在落地窗前背對背擺著,柚木桌麵和通透窗景,構成了空間溫馨明亮的底色。

盛時安想象著爸爸坐在桌前畫畫的樣子,勾了勾嘴角。

視線轉過收拾得幹淨整潔的那張書桌,他又看向淩亂鋪滿畫稿和文件的那張桌子,小眉頭皺了皺。

回頭看了眼閉上眼睛休息的裴昱,他安靜走上前,踮起小腳,伸手整理起桌上淩亂的紙巾、彩筆那些雜物,整理到一半,小手攥不了那麽多,一支馬克筆“叮”的一聲掉到地上,迷迷糊糊睡著的裴昱睜開眼睛。

“不要動。”看見盛時安站在他哥書桌前,手裏攥了一把彩筆,裴昱皺了皺眉。

他走過去,強忍住把所有稿紙、本子歸類放好的衝動,難受地轉開眼,不去看那張亂糟糟的桌麵,而是把桌子最上麵一張黃色便簽拿給盛時安看:

“這裏寫了,不許——”

說到一半,他頓住了:“忘了你還不識字。”

盛時安張了張嘴:他識字。

不過,個兒太矮,他剛才沒看到便簽……

便簽上麵龍飛鳳舞寫著三個字:不許動。

“那是……大伯的東西,不可以動。”裴昱把便簽放回原位,跟他解釋。

盛時安點點頭,抿緊唇,把彩筆放回原位,無所適從地抓了抓衣角。

“想……畫畫嗎?”裴昱也有些無所適從。雖然已經相處過兩天,眼下這種場景,他還是不大應付得來,不知道該怎麽照顧幼崽。

好在盛時安點了點頭,看來真的是想畫畫。

裴昱鬆了口氣,找了一張大大的畫紙給他,又從自己的書桌下拖出一大箱馬克筆。

張伯和盧文斌趕來時,一大一小正坐在地板上,半伏在茶幾上畫畫。

看到裴昱坐在小孩兒身後,抓著小孩兒的手教他畫畫,盧文斌怔了怔。

看到小少爺安安靜靜窩在裴先生懷裏,神色滿足而愉悅,張伯也怔了怔。

可惜他們的到來驚擾了這靜謐美好的一幕。

裴昱神經又緊緊繃起來,起身招呼張伯。

見他像個正常人一樣和人家客氣禮讓,盧文斌又驚了驚:他平時來家裏,阿昱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

不過,盧文斌倒也不是很意外:

知遠出事後,這孩子在醫院那幾天也是這樣,對醫護人員禮貌有加,處理起繁雜手續、和醫生溝通起知遠的病情和治療方案來,並不比正常人差。

隻是,很勉強自己吧——盧文斌看了眼他垂在身側、緊張攥起的手指。

“叔,阿昱跟安安折騰一天了,讓他們早點休息吧。”應付著張伯,陪他張羅完他家“小少爺”的晚飯,盧文斌替裴昱開口送客。

張伯還是不大放心:“少爺,您真不回去嗎?”

盛時安繃著小臉:“不回。”

快走吧,看不出他爸爸很累嗎?

“那少爺早點睡,明天伯伯和司機叔叔來接你去上幼兒園。”張伯隻好殷殷叮囑。

上什麽幼兒園……盛時安小臉繃得更緊了:他不會真的要回去上幼兒園吧?

失神中,張伯終於被盧文斌送上了車,離開巷子。

“早點休息,消炎藥記得吃。”盧文斌回身,看了眼裴昱,看出他疲憊,也不打算再進門。

正要看著他進去,馮大爺懷裏抱著小孫女,快步從巷尾走來:“阿昱,你回來了!”

大爺嗓門洪亮,裴昱身體卻明顯僵了僵:“馮叔。”

“誒!”馮大爺應了一聲,仔細打量著他氣色,“背上的傷怎麽樣了,進去我看看。”

“不用。”裴昱一口拒絕。

“在醫院看過了,馮叔。”盧文斌替他解釋。

哪知馮大爺轉手把小孫女塞他懷裏——“我就看一眼,不看睡不著覺。”

他睡不著,老婆子也睡不著。

打從那天登門道謝,老婆子就對這孩子上了心。

緣由他懂——不全是為了這孩子救了小寶一命。

那天登門,孩子傷口感染著,發著燒,被哥哥從**扒拉起來待客,身體虛弱得直晃,臉上卻沒一點不耐煩,隻好奇看著繈褓中的小寶,眼裏淨淨透透,有一點淡淡的歡喜。

那一瞬不要說老婆子,老馮心裏也說不出的酸軟。

就後悔,從前怎麽就覺得這孩子不愛理人、天天縮在家裏不出屋,從來沒關心過他,還拿他當反麵教材教訓兒孫呢……

“已經……快好了,不要緊。”裴昱捏緊手指,身體僵硬——他不想再給人碰。

“我就看看。”馮大爺不放心。

知遠剛出事那兩天,他也說不要緊,要不是他硬押著他看了眼,還不知道傷口會感染成什麽樣。

想到這裏,他假裝聽不出他的不情願,催著他進了院門,也不進屋,就在院門後讓他卷起T恤,檢查起來。

盧文斌跟在後頭,看了眼裴昱後背,不由搖了搖懷裏睡著的小丫頭:“你呀,長大得好好感謝你裴叔叔。”

“是這個理。”老馮接話,“我跟老婆子都想讓小寶認阿昱當幹爸。”

不不不,不用……裴昱身體更僵硬了。

但,有人比他還要僵硬——“不要!”

老馮應聲扭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站在門洞處,黑黢黢的眼珠子,滿是戒備地盯住他。

“這是——”老馮愣了下,反應過來,“怎麽還把人家節目上的孩子帶回家了呢?”

“我就是我爸爸的孩子!”盛時安又氣又慌,嗓音發啞。

他看一眼盧文斌懷裏的小嬰兒,捏緊小拳頭,氣衝衝看向老馮。

他爸爸已經有他了!

他才是爸爸的孩子!

……

早上七點,才下飛機,盛淮就接到管家電話:“先生,少爺不肯上幼兒園,說是……肚子疼。”

聽他語氣,盛淮蹙蹙眉:“那他有沒有肚子疼?”

“我看……不像。”張伯答道。

他剛才敲門,小少爺來開的門,人分明挺精神,氣色也沒問題,就是看到他們不耐煩,說他爸爸還在睡,不許他們進門。

他提醒他要去上學,他頓了頓,才說自己“肚子疼”。

“叫他接電話。”盛淮說了句,想到陳峰昨天報告的情況,又改了口,“算了,我回家再說。”

不上學也罷,今天帶他做個係統檢查。

“先生,我們不在家……”

七點四十分,一輛豪華商務車略有些笨拙地駛進紫荊巷。

盛淮蹙眉打量著巷子兩側——明明陌生,卻總覺得眼熟。

也許真的來過——他高二那年借讀的學校似乎就在這附近,甚至他住了小半年的房子,也離這裏不遠,隻是環境有很大變化,他一時沒認出來。

說起來,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他此生少有的,稱得上單純的小半年時光。

雖然坐在輪椅上,但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步履薄冰,結交過一兩個不抱目的的朋友,還有那個……一塊巧克力就能哄出來的小啞巴……

陷入回憶,盛淮罕見地勾起唇角,直到司機踩下刹車:“先生,到了。”

“說了爸爸還在睡!”再次打開門,盛時安小臉繃緊,氣哼哼的。

“舅舅……”

仰起頭看清眼前的人,他怔了怔。

“肚子疼?”盛淮淡淡問。

盛時安沒答話,眼睛不錯神地盯著他。

“怎麽了?”他的眼神太奇怪,盛淮以為自己有什麽不對。

但小孩兒搖搖頭,反應過來什麽似的,踮腳扯他的胳膊:“舅舅,快進來!”

終於可以進門了,舅舅!

盛淮卻牢牢站在原地,沒被他扯動。

他沒打算進。

協議結婚,各取所需,他並不想見到裴昱的家裏人,和他產生過多交集。

“去拿你書包,跟我回家。”他命令盛時安,“以後不要隨便在別人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