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李溫水躺在病**,血液順著輸血管緩緩流入機器,隨著血液被抽離身體,針口處傳來陣陣麻感,力氣也從身體裏一點點流失。
四周時而響起冰冷的儀器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李溫水閉上眼睛,握緊的拳頭暴露了他的緊張。
其實李溫水非常不喜歡醫院。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是在醫院離開他的。
母親被李群打進醫院那天,他無措地站在病床前拉著母親的手,母親的臉青紫了一大片,額頭縫了三針,猙獰的傷痕觸目驚心,臉上已經不見曾經的美麗。
她的眼神平靜而麻木,李群罵罵咧咧的進來將他往門外拽,母親動了動唇朝他伸出手,但很快又把手收了回去,而後轉過身不再看他。那是他最後一次見母親,沒有給他留下隻言片語,第二天母親就從醫院逃跑了。
又過了很多年,和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的外公突然查出尿毒症,已經到了無法透析的地步,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換腎。
可他們搖搖欲墜勉強維持的家庭,哪裏有換腎的錢?
外公來了倔脾氣要出院,他不同意,他們都清楚出院意味著什麽,意味放棄治療等死。
一個掏心掏肺對他好的大活人,他又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受盡病痛折磨後死去?
那一天是李溫水少年時最灰暗的一天,他湊了身上所有的錢可這點錢對於治療費來說隻是九牛一毛。那一刻他深深明白沒有錢多麽可怕,連親人都救不了。
他想到了貸款的路子,但是他年紀不夠沒有地方願意借給他錢。通過醫院病友的介紹找到了一個願意借給他錢的民間借貸機構,之後他騙外公簽下貸款協議,自己做了擔保人。他清楚五十萬是多麽可怕的數目,但那一刻他管不了那麽多,他一心拚命地想要留住這最後的溫暖。
後來手術成功,他、妹妹、外公三人又一同度過了一個溫馨的年頭,可為什麽麻繩專挑細處斷,某天外公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他又按照之前的辦法貸款三十萬為外公治病。
外公離開在一個初冬的早晨,那天外公精神大好,對他說想吃豬肉餡包子,他穿上外套要去買,外公突然拉住他的手,往他手裏塞了十塊錢。
李溫水現在還記得,那時外公的手很涼,蒼老的眼眸仿佛藏著無數想要對他說的話,他等了半天,外公最後什麽也沒說。
同樣,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醫院留給李溫水太多傷痛的回憶,如果不是要捐贈骨髓,他都不會再踏入這裏。
過往太苦了,他不得不想些高興的事勸慰自己,
熬過今天就好了。
熬過今天,一切都會變好。
他開始幻想未來,後天就可以和梁瑾出國旅遊了,要坐什麽飛機呢?頭等艙?聽說頭等艙服務很好還能躺著睡覺。
又或者,梁瑾這麽有錢,坐私人飛機也說不定吧?
到了巴黎後要玩什麽呢?
朋友圈的高中同學年前去過,發了好些照片,他回想著照片上的景點,決定先去盧浮宮看斷臂維納斯,傍晚再和梁瑾坐在船中欣賞塞納河的浮光掠影。
李溫水胡思亂想著用來熬過漫長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腳麻木地症狀越來越嚴重,不是沒有知覺的麻,而是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小針刺痛皮膚的麻感。
他不願意在外人麵前露出脆弱,連續幾天的紮針抽血都沒有讓他皺眉一下,此刻渾身蔓延的麻感讓他有點堅持不住了。
一旁的護士注意到李溫水的不對勁,主動詢問:“李先生,你是哪裏不舒服嗎?”
李溫水猶豫片刻,微微點下頭:“手腳發麻。”
“你別擔心,發麻是因為鈣和鉀離子被抗凝劑帶走造成了缺鈣現象,”她拿出幾片鈣片遞給李溫水,“吃鈣片補充一下會好。”
李溫水咀嚼著鈣片,鈣片甜滋滋的,讓他嘴裏的苦味淡了一點。
但麻感還是沒有緩解,過了一會兒護士問:“麻感還是很嚴重嗎?”
李溫水“嗯”了一聲。
“那你平常的身體應該鈣鉀不太充足,”護士走到醫療櫃前忙碌了一會兒,拎著一瓶**停在李溫水麵前,“輸鈣效果更快,你的身體素質看起來不是很好,接下來別太過勞累,好好養一陣子。”
李溫水手臂上就又多出一個輸液針頭,微涼的藥水進入血管,麻感終於有所緩解。
此刻的李溫水,手臂上接著好幾根管子,好似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護士從李溫水手臂上拔下最後一根輸血管。
曆時三個小時五十五分,骨髓捐贈結束。
李溫水躺在**,渾身力氣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手指動一下都費力。
他被推回到病房,眼皮越來越沉,再也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李溫水睡了一個小時不到,就被抽屜裏的手機鈴聲吵醒了。
好在他終於恢複一點力氣,忍著手臂的酸痛拿過手機按下接聽鍵,林語陌火急火燎的聲:“溫水!你看熱搜了嗎!”
“什麽熱搜?”李溫水興致缺缺,疲憊不堪,“語陌,我現在不想看,你講給我聽吧。”
能讓林語陌這麽驚訝專門給他打電話的熱搜,大概又是哪位明星塌房了。
“你的聲音怎麽這麽低……”林語陌擔憂說,“看來你知道了,溫水你現在應該很難過吧?要不要我過去陪陪你?”
李溫水不明所以,熱搜和他有什麽關係?他也不追星,就是塌房也塌不到他頭上啊。延山停
他被勾起了好奇心,點開微博搜搜頁麵。
老舊的智能機很卡,卡出了黑屏,李溫水盯著黑屏又有點困了,就在他眼睛又要合上時,熱搜頁麵跳出。
爆了的詞條強行塞入李溫水視線——
#魏思瑤訂婚#
#魏思瑤梁瑾#
李溫水瞪大眼睛,睡意全無。
他沒了剛才的散漫,心髒快得仿佛要跳出來,甚至能清晰的聽見它鼓動的聲音,不好的預感瘋狂攀上脊背。
他立刻點開詞條,手指不受控地顫抖,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下,仔細瀏覽著熱搜裏的內容。
“溫水,沒想到你還挺冷靜的,要是我肯定要鬧了,是不是梁瑾之前就告訴過你了?”林語陌的聲音繼續從話筒裏傳出。
“我不知道,”李溫水大腦還在當機狀態,他將信將疑,不敢信,也不想信,“假的吧?梁瑾怎麽可能訂婚?”
“什麽!”林語陌音量拔高,“我就說以我對你的了解,你這麽安靜絕對是不知道!那也就是說他瞞著你和別人訂婚了?!操啊!渣男!”
李溫水愣愣的,眼底太多情緒湧動,混亂毫無頭緒的感情紛雜擰在一起。他雙手捏緊手機,指關節因太用力而泛白。李溫水使出全力坐起來,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下床,腳剛踩在地上膝蓋一軟差點摔倒。
又一個來電進來,李溫水看向屏幕,來電人是薑助理。
他按下接聽鍵,對方搶先開口問:“您在哪裏?從早上到現在你一直不接電話。”
李溫水聲音急促,帶著迫切:“梁瑾呢?”
薑助理停頓片刻,平靜的回答:“我也不清楚梁總去哪裏了。”
哪有助理不知道老板行蹤道理?李溫水掛斷了電話。
李溫水還是不信梁瑾會訂婚,這麽大的事,他怎麽會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呢?洛嘉楠肯定也會告訴他的啊。
確定消息真假的唯一辦法,就是親眼去看看。他扶著牆壁氣喘籲籲往樓下走,坐進出租車裏時,額頭後邊全被汗水打濕。李溫水的胃,又開始疼了。
林語陌還在和他說話:“溫水,你好久不說話了,你沒事吧?”
李溫水仍舊有些發愣,他無意識地啃咬著指甲發泄情緒,麵如白紙。
他那麽愛麵子,那麽要強,那麽虛榮,在林語陌麵前吹了那麽多梁瑾對他好的話,他害怕梁瑾訂婚,也怕自己的吹噓被戳破。
李溫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能有什麽事?我沒事啊!而且啊,熱搜又不一定是真的,”他極力維持著那點自己編織出的虛假尊嚴,“網上亂爆料的人很多的,梁瑾他這麽年輕,結婚幹嘛啊。”
李溫水還是抱有僥幸。明明就在昨天,梁瑾還許諾送他戒指,還說要帶他出國旅遊的啊。
怎麽會突然訂婚呢?
而且他也問過梁瑾會不會結婚,梁瑾當時的意思,也不是要結婚的樣子啊。
此刻的李溫水,希望這是一個虛假的消息。
……
出租車停在酒店門外,大門被媒體圍得水泄不通。
李溫水下車後直奔酒店,他身體虛弱,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直到被擠到門口。
兩邊花團錦簇,巨大的海報立牌映入李溫水眼中,那上麵——梁瑾和魏思瑤的名字並列在一起。
李溫水一動不動地盯著看,渾身血倒流,手腳冰涼。
他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當頭一棒。
周遭一切都變得安靜了,吵鬧的媒體仿佛不存在於李溫水的世界裏,他此刻的世界裏,隻有他和不遠處舉辦訂婚宴的酒店。
他渾身冰涼,像是掉入了河水裏,冷得他身體顫抖。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李溫水像是生了鏽的機器人一樣,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不知名的情緒仿佛要衝破他的心髒。
他一股腦地往裏麵闖,被保安強行攔住:“不好意思,沒有請柬不能進去。”
李溫水被推了出去,冬日的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瘦弱的身軀在人群中顯得那樣不起眼。
沒有人知道,今天訂婚宴主角梁少爺的情人被攔在門外進不去。
“溫水?”
李溫水猛然向門內望去,楚惟捧著暖寶寶驚訝地望向他。
“帶我進去!楚惟!”李溫水大聲喊著,他身影單薄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倒。
楚惟也不多問,轉過身招招手,周齊走過來身後跟著裴致。
二人看到李溫水後,都不約而同的怔愣一下。
楚惟道:“周齊,你讓溫水進來吧,外麵冷。”
裴致朝周齊使個眼色,他平日裏再想看李溫水給梁瑾出醜,可他也拎得清今天是什麽日子,讓李溫水進來那可不是出醜,他的小辣椒脾氣,那就是攪局了。
周齊也猶豫了,看李溫水的樣子顯然梁瑾訂婚是瞞著他的,訂婚宴上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名門望族,這樣的情況,李溫水不能去。
李溫水捏緊拳頭,唇瓣顫抖,聲音強硬卻又透出令人心疼的脆弱:“媽的!讓我進去!”
楚惟從沒見過這樣的李溫水,脆弱不堪又極力逞強,想要用盔甲捂住自己,卻沒發現盔甲早就破爛了,露出了裏麵柔軟的殼。
他拉住周齊的手,請求道:“周齊,求你了,讓溫水進來吧。”
楚惟多少年沒求過他了,就是為了在楚惟麵前好好表現他也要讓李溫水進來,可同時他也覺得李溫水可憐。
付出了真心,碰到了梁瑾這樣沒有心的人。
“好吧,但你千萬別給我惹事。”周齊示意保安開門,裴致拉住他:“你瘋了!這要是把訂婚宴攪了,你……”
李溫水像一陣風,大步從二人麵前走過,他身姿筆直,頭顱傲氣地挺著,直奔宴會廳。
宴會廳內金碧輝煌,兩大豪門的訂婚宴,一切無不奢侈。
梁瑾風度翩翩,魏思瑤滿麵春光,二人家世相當,樣貌般配,站在一起就是金玉良緣。
李溫水氣喘籲籲站在大廳門口,看到紅毯上二人的那一刻,他心裏好像有什麽碎掉了。
可能是他幻想的巴黎旅行,可能是他對梁瑾的期待,可能是想要和梁瑾長長久久的願望。
原來梁瑾對他的許諾,都是騙他的!
李溫水心髒像針紮一樣密密麻麻地疼,耳邊嗡嗡作響,比起痛苦和自怨自艾,憤怒是最先衝上他大腦的。
他就像一團兒燃燒的火球,根本無法理智思考。
他要為自己討個說法,更要讓梁瑾辦不成訂婚宴!
李溫水在眾人注視下,步步生風步伐來到宴會廳中央,他眼神淩厲,像是伸出利爪貓兒,對一切都充滿攻擊性。
滿座賓客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