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讓我聽聽

薑懷夕沒打擾這個孩子,她走到很遠的地方,把空間和時間留給了那個小姑娘。

她一定有很多很多話想跟她的奶奶說。

她習慣性又拿出耳機,看到一個耳機的時候怔了怔,過了幾秒才把那隻耳機塞進耳朵裏。

她一路走過那些墓碑,有些墓碑前放著新鮮的花,有些墓碑前放著啤酒和點心,有些墓碑擦的幹幹淨淨,有些上麵一層厚厚的塵土。

放眼望去,那麽多的人被埋葬在這裏,薑懷夕想,他們又承載著多少人的痛苦呢,多少人因為他們的離開而悲傷呢,那些墓碑上被塵土覆蓋的,是因為家屬不能來,還是不想來?

他們被人遺忘了嗎,沒有人過來擦一擦他們墓碑上的塵土嗎?

還是跟她一樣,因為愧疚和不安不敢去。

她有什麽資格去看外公呢,她能說一些什麽呢?

我過的很好?

可是她過的不好,她丟了她的夢想,走了一條從未想過的路,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打交道最多的,是那些死過人的現場,她像個幽靈,就算哪天死在城市裏,或許都沒有人發現。

我好想你?

可是想有什麽用嗎,人死了就是死了,這輩子再也不會再見了。

你在那裏過的好不好?

可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那個世界,也隻有她死了才知道吧。

說來說去,都隻是她不敢。

她聽到那個孩子淒厲的哭聲,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等薑懷夕來來回回地繞過三列墓碑的時候,她才慢慢悠悠地朝著小姑娘的方向過去,走到十米開外的時候,她臉色一緊跑了上去。

那孩子蜷縮在墓碑下,墓碑的光影正好將她的上半身籠罩其中。

薑懷夕跑上去,剛要蹲下來檢查她的情況,就見她因為慟哭過又抽泣了幾下,還掛著淚珠的睫毛輕輕動了動,薑懷夕這才明白過來,她不是暈倒在這裏,而是在這裏睡了過去。

這裏的太陽就算不是很烈,但體感依舊很熱,薑懷夕看到她紅彤彤的臉和沁滿汗珠的額頭,她稚嫩的臉卻在這裏睡的這麽安穩。

薑懷夕沒舍得打擾這個小姑娘,她隻是站在了她的上方,同樣替她擋住了太陽。

陳酌頌那邊發了消息過來,問她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怎麽還沒有出來?

薑懷夕告訴他:孩子在這裏睡著了。

過了五分鍾的時間,陳酌頌拿著一把傘進來了。

他輕手輕腳走到薑懷夕身邊,看到那個蜷縮在墓碑下的小姑娘,也同樣看到她睡得安穩的麵龐。

人們都說,不管太陽多熱烈,但進了墓地總是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陳酌頌走過空檔而又寂靜的墓園時也有這種感覺,可隻有那個孩子,她那麽安穩地睡在這裏,因為這裏有她的親人。

即便她不在了,但她的靈魂依舊守護於她。

“我讓警察同誌先回去了。”

陳酌頌手上的傘遮到那個孩子身上,小聲對薑懷夕說:“再不回去,他就錯過最後一班船了。”

薑懷夕輕輕點了點頭,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孩子身上。

耳機裏放的是外公的聲音,她忽然之間,有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陳酌頌忽然碰了碰她的肩膀。

薑懷夕朝他看過去,他側身過來,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薑懷夕,我能不能聽一聽你的耳機?”

薑懷夕一怔。

“我想聽一聽你外公的聲音。”

他的聲音緩慢而又誠摯:“去醫院的那天,我其實已經聽到了裏麵的聲音。”

薑懷夕目光晃了晃,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多一個人記住他,你是不是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陳酌頌又說:“你以後也可以跟我說,你很想他,有些東西,你其實可以說出來,你說出來,你活的就沒有那麽累。”

薑懷夕鼻子酸酸的,她忍了又忍,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取下耳機給陳酌頌遞過去。

上次陳酌頌聽到耳機裏的聲音也就十來秒,這一次才算是完整地聽完了薑懷夕耳機裏的內容。

等聲音戛然而止的時候,陳酌頌抬手一摸,才發現淚水已經沾濕了他的臉。

“懷夕,我知道這個要求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冒犯,但我還是想說,能不能把這份文件給我發一份?”

薑懷夕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麽?”

“我想送你一個禮物。”

陳酌頌依舊是坦然而又真摯的笑容:“從我們認識到現在,我都沒有送過你一樣像樣的禮物,可以嗎?”

他這樣直白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薑懷夕其實很想說我不願意,但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她還是鬼使神差地說:“好。”

“懷夕,你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外公。”

太陽緩緩下落,夕陽的光輝籠罩大地,光溫柔地灑向他們,墓園地樹尖上沾染著溫柔的光。

陳酌頌看著將懷夕:“你一定忍了很久了,如果以前是沒有人讓你傾訴,以後,你至少可以嚐試著跟我說,你開心的,難過的,生氣的,苦惱的,人的心裏隻能裝下那麽多東西,嘴巴就是用來說的,不是嗎?”

薑懷夕忍了半天,她沒有回答陳酌頌的問題,而是問她:“你為什麽會覺得這是我外公,不是爺爺?”

陳酌頌忽然笑起來,但他的笑容裏卻有點失落:“你忘了,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

薑懷夕確實有點想不起來了,在她的記憶裏,她和陳酌頌的認識,似乎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們當初到底是怎麽認識的,她竟然有點想不起來了。

陳酌頌說:“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我撿到了你的專業書,書裏麵夾著你外公的照片,照片掉了出來,我問你,這是你爺爺嗎?”

薑懷夕忽然想起來了。

那天在下雨,很小的毛毛雨,她沒有打傘。

彼時陳酌頌撿起她的書和照片,他把手裏的傘遞到薑懷夕手裏,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水漬問她:“這是你跟你爺爺嗎?”

薑懷夕看著眼前這張清俊而又溫柔的臉說:“不是,那是我外公。”

“真幸福。”陳酌頌把擦幹淨的照片放進書裏,他把書遞給她:“我叫陳酌頌,你呢?”

彼時她心跳加速,上課鈴響起,薑懷夕奪過那本書就跑進了教學樓。

直到教室門口,她才恍然想起手上的雨傘。

那是陳酌頌的。

那把傘是黃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