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帶你看她

張秀英她們在疲憊中睡過去的時候,薑懷夕和陳酌頌剛回到民宿。

下午的時候,他們和負責案件的警察一起去看望那個孩子,出乎意料的是,孩子在聽到奶奶已經下葬了的時候,情緒忽然就爆發了。

她超出所有人意料的大哭大鬧,那麽小的孩子,哭鬧起來竟然讓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她崩潰地大喊著,在哭吼仿佛都無法消散她痛苦的時候,終於無法克製自己,抓起身邊的東西開始扔了起來。

她的奶奶把她教的很好,無論是薑懷夕還是陳酌頌都看得出來,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樣才能發泄心裏的委屈和難過,她是不會對這些東西動手的。

薑懷夕比誰都清楚,她其實一直在忍耐。

他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跟那個警察打了招呼,看起來很禮貌,但薑懷夕卻從她身上看到了討好。

收留孩子的老師都沒想到她會忽然這樣,她一遍一遍的叫孩子的名字都沒有用,警察更是束手無策。

若是這裏有個對人有威脅的歹徒,那他想都不想就能衝上去,可現在這是個孩子,她隻是難過,恐懼和痛苦,他實在沒辦法。

孩子的聲音喊的嘶啞的時候,薑懷夕忽然走了上去。

孩子還在扔著東西,陳酌頌下意識拉了她一把,薑懷夕朝他搖了搖頭,陳酌頌又鬆開了人。

孩子手上不知道扔過來個什麽東西砸在了薑懷夕的肩膀,薑懷夕肩膀一痛,毫不在意地走過去蹲下來,承受著她的拳打腳踢,她抓住她的兩條胳膊。

被抓住胳膊,孩子的腳踢在薑懷夕的小腿,她疼的想哭,緊緊抱住這個孩子,像是記憶中外公安慰她一樣,不斷地撫摸著她的後腦勺。

那孩子哭的渾身顫抖,但在薑懷夕的禁錮下,她的哭聲終於慢慢的小了下來,到最後隻剩下小聲地嗚咽。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老師淚流滿麵,她哽咽著說:“從奶奶去世到現在,她隻是掉眼淚,從來沒有這麽哭過。”

“哭出來是好事。”陳酌頌看著薑懷夕緊緊抱著那個孩子:“人不能一直憋著,那樣會生病的。”

那個孩子不知道熬了多久,就那麽站著,下巴磕在薑懷夕肩膀上睡了過去。

陳酌頌和警察想把她抱起來送到房間去,但剛離開薑懷夕的身體她就睜開眼睛,她抓著薑懷夕的衣服,驚慌失措地看著其他人。

陳酌頌忽然意識到,其實在此之前,這個僅僅八歲的孩子,她一直處在恐懼和無助中,直到此時此刻薑懷夕的懷抱,才讓她找到了一點安全感。

老師小聲跟警察說:“她在我這裏這些天了,每天吃飯就吃那麽一點,這幾天瘦了這麽多,我現在覺得,她晚上都沒怎麽睡過……”

薑懷夕右腿膝蓋磕在地上有點發疼,雙腳發麻,她鬆開那個孩子:“你餓不餓?”

孩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薑懷夕又問她:“那我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孩子又搖了搖頭。

薑懷夕想站起來,那孩子以為她是要走,幾乎帶著迫切和慌亂抓住她的衣服,薑懷夕雙腿發麻發酸,再被她這個一拽,整個人踉蹌一下,陳酌頌眼疾手快將人扶住。

薑懷夕低頭,正對上那孩子的眼神。

她愣在原地,仿佛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到曾經的自己。

她早就忘了薑雙靈和那個男人離婚的時候是什麽情景,但無端被拋棄的恐懼和無助感她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隻有在見到外公的時候,她就像是一個不會水的人,抱著一塊浮木在大海上漂浮,曆經千難萬苦,終於飄到了海岸。

老師走過來,蹲下身抓著孩子的胳膊:“小葵,你先鬆開這個姐姐好不好?”

孩子無助地抓著薑懷夕的衣服,似乎一鬆開手,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希望。

薑懷夕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問老師:“孩子見過奶奶嗎?”

老師和警察都疑惑地看著她。

薑懷夕深吸了氣,重新問:“奶奶去世後,你們帶她見過奶奶嗎?”

警察搖了搖頭:“孩子這麽小,為了保護她,就沒有讓她參與老人家的後事了……”

薑懷夕心裏歎了口氣,與此同時,巨大的悲傷開始席卷著她。

她們是彼此最親近的人,怎麽能讓她缺席奶奶的後事呢,往後的幾十年來,她想起這個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永遠都會帶著遺憾。

我連她最後一程都沒有送。

這種沁入骨髓的遺憾並不會因為她長大而慢慢淡化,它隻會隨著年歲的成長越來越清晰,從遺憾變成悲傷,在她心裏形成一個永遠都無法愈合的傷口。

人這輩子會帶著各種各樣的遺憾才會顯出活著的真實,有些遺憾會忘記,有些會彌補,有些會和解,但有一些是無藥可醫的。

“我帶你去看奶奶好不好?”薑懷夕說。

孩子眼眶一熱,她的眼淚那麽灼熱地打在了薑懷夕的手背上,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師帶她去洗了臉,換了身衣服,把人帶到了薑懷夕跟前。

在她去換衣服的時候,薑懷夕跟警察達成了共識,她會和陳酌頌單獨帶孩子去老人家的墓地,孩子情緒起伏可能會比較大,今晚應該會跟他們一起。

警察和老師商量了一下,最後都同意了。

他們坐著警察的車子,一起到了島上的公墓,陳酌頌和警察沒有進去,隻讓薑懷夕帶著她去。

她們認識也不過短短幾個小時,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說三歲一個代溝的話,那薑懷夕覺得他們之間至少隔著五個代溝。

但此時此刻,她覺得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能感同身受的人。

薑懷夕帶著孩子到奶奶的墓碑前,她蹲下身問她:“我姓薑,你們做海鮮的時候,會放生薑去腥的那個薑,名字叫懷夕,懷念的懷,夕陽的夕,你呢,我都忘了問你的名字。”

孩子的目光怯怯地看著墓碑上老人的照片,她其實還不能深切地明白生死相隔到底意味著什麽,隻是驟然之間,那個相依為命的人突然不在了,她覺得無助和恐懼。

她哭了那麽久,真站在了奶奶墓前,卻哭都哭不出來了。

“張小葵。”她看向薑懷夕,聲音低低的,像是害怕吵著墓碑上的人:“向日葵的葵。”

啊,向日葵啊,薑懷夕看著這個怯怯的小姑娘,心裏卻想,她以後還怎麽朝著太陽生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