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漫天星河
這個時候，薑懷夕忽然走了過來，她站在張秀英身邊，朝著那個女孩喊：“你有無數種方法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麽要選擇這一種？”
“你從這裏跳下去，不會如你想象中一樣一路直下，你的身體會撞擊在中途經過的山岩上，可能會滾下去，也可能停留在某個峭壁上，四分五裂，碎屍萬段，連給你找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哦，還有。”
薑懷夕又往前走了兩步：“你信鬼神嗎，在這個體係裏，自殺的人要下地獄的，也就是說，你死了比活著還痛苦，你活著短短幾十年，至少有那麽幾個瞬間是快樂的，但你死了，每時每刻都在遭受懲罰。”
宋聆秋皺著眉：“薑懷夕到底在幹嘛？”
“動了動了！”
張秀英忽然眼睛一亮，她克製著音調：“她動了！”
眾人的目光裏，那女孩子轉過身，朝著薑懷夕看了過來。
薑懷夕兩手插在兜裏，似乎並不在意她的死活：“我見過很多人的屍體，從樓上跳下來的，沒有全屍，摔成了碎片，連個人樣都拚不出來，被車撞了的，殘肢斷臂，眾目睽睽，還有各種，情殺的，仇殺的，被人分屍的……”
林暢崩潰地吼著，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這些關我什麽事！”
“不關你的事。”
薑懷夕滿不在乎：“我就是想提醒你，你想死，找個不那麽受罪的死法，我們這麽多人，又是高反又是感冒的，我們就想好好看個星星，你這麽一跳，你輕鬆了，我們這些人背著一輩子的陰影過唄？”
林暢痛苦地嘶吼了幾聲：“我沒想打擾你們！是你們自己要過來！你們可以不過來！”
“一條人命在那兒，有點良心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薑懷夕轉身，扯著張秀英和沈素卿過來：“你看到這倆老太太了沒，剛才為了過來救你，其中一個差點缺氧掛在了半道上，她倆活了半輩子了，一輩子就看這麽一次星星……”
在大家燈光的照耀下，林暢的目光落在了張秀英和沈素卿身上。
張秀英慈愛地看著她，像是外婆叫孩子一樣朝她招手：“孩子，我知道你心裏苦，我知道你喘不上氣來，我也知道你現在看什麽都是黑黢黢的，是不是？”
林暢隻是哭，她嘶吼著，似乎怎麽也找不到一個辦法把積蓄在她身體裏的痛苦趕出來。
張秀英試探性地又往前走了半步：“我知道你控製不住自己，姑娘，我也有過那樣的時候。”
沈素卿和宋聆秋震驚地看向張秀英。
張秀英依舊在試探著往前走：“有很多次，半夜三更的時候，我站在小區的天台頂上，我就想啊，反正大家都睡了，我就跳下去得了，我騎著三輪車，拉著一車的菜往菜市場的走的時候，就想撞到那些車上去，心裏明明想著我偏要活下去，卻總是忍不住想去死，有人跟我說這是病。”
林暢的哭聲更大了，但這一次，她的哭聲裏除了崩潰，還帶上了幾分委屈。
“我病了好多年。”
張秀英又往前走：“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怎麽過來的，好好的跟人說著話，突然就覺得這個世界怎麽就那麽難捱呢，好不容易找到那點活下去的盼頭，這麽幾秒鍾就沒了蹤影。”
林暢哭累了，她沙啞地問：“那你為什麽活下來……”
“想跟老天爺比一比啊。”
張秀英距離她越來越近：“看看我這條命到底有多硬，你瞧，我堅持到了今天。”
“可是我比不下去了。”
林暢悲傷地看著她，她的腳往前移動，似乎再往前一點點她就能踩空。
“我好累啊……”
她滿臉都是悲愴，毅然決然地轉過去，張開胳膊向下一跳。
在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的那一瞬間，張秀英先於所有人撲了上去。
她抓住了那姑娘的腳。
“你得活著呀，人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活一遭啊。”
林暢的半個身體都掉在懸崖外，她在一片黑暗中聽到懸崖下的風聲和嗚咽，她的心髒在這一刻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她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萬丈深淵凝視著她，她在這一刻忽然懼怕死亡。
淩白他們跑了過來，他們忙著將站在死亡邊上的林暢拉回來。
沈素卿和宋聆秋跑過來，她們急著去看躺在地上的張秀英。
張秀英發著顫音，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她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空了一樣，宋聆秋把氧氣瓶放過來的時候，她隻會貪婪地呼吸。
直到好久之後，她才側過頭看向被大家圍著的林暢。
林暢的目光也朝著她看了過來。
張秀英爬不起來，她笑了起來，朝著那姑娘招了招手：“姑娘，過來看星星啊。”
沈素卿的手緊緊地抓著她，她又去看沈素卿：“素卿，好多星星啊。”
沈素卿抬頭看了一眼，她和衣躺在了張秀英身邊。
林暢失魂落魄地走過來，她也躺在了張秀英身邊，張秀英的手握住她：“姑娘，你看，星星真的很漂亮。”
宋聆秋無言地找到那件丟在這裏的羽絨服，將羽絨服蓋在了林暢身上。
也不知道是什麽觸動了大家，泱泱先過來躺在了林暢身邊，隨後桑卓也過來了，再之後，那些一起過來的陌生人也都躺了下來。
有人笑：“這樣看星星，還是我小時候呢。”
有人回應：“你別說，這樣看更好看。”
宋聆秋站起來，她朝著薑懷夕的方向走了過去。
薑懷夕孤零零地站在距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她有些茫然地看著那些人，忽然有點難過。
她死的時候，會不會有人這樣拯救她？
宋聆秋走過來，站在了她身邊：“我知道你為什麽說那麽些話了。”
薑懷夕的目光看著張秀英她們的方向，她問宋聆秋：“拯救一個想死的人有什麽用嗎，一個真正想死的人，不管救多少次都活不下去。”
宋聆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剛才我也這麽想。”
薑懷夕詫異地看向她。
宋聆秋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可如果這是她最想有人扯她一把的時候呢。”
薑懷夕愣了很久。
她抬頭，漫天繁星如河，像遠道而來的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