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看不到
可沈素卿不是，四十多年了，唐玉英那張年輕的臉在她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了。
她什麽都沒說，隻是拍了拍張秀英。
淩白帶的裝備很齊全，他又是露營的好手，這會兒已經在營地弄好了吃的，親自來沈素卿她們的帳篷叫人。
張秀英和沈素卿出去，笑著說：“我這輩子，第一次過這種日子。”
“那你以後多過點嘛，多有意思啊。”
張秀英搖了搖頭：“我一個人也沒意思，最好是你在。”
沈素卿拍了拍她的手：“怕什麽，總有人陪著你的。”
張秀英有點執拗：“必須是你。”
沈素卿失笑：“你是真忘了剛見麵那會兒你打我的事兒了吧？”
張秀英才不管：“打是親罵是愛。”
快走到吃飯的地方，張秀英又回頭看了眼旋轉木馬的地方，那紫色頭發的小姑娘已經不在那兒了。
她鬆了一口氣，心想她應該是怕冷，回到自己的帳篷去了。
淩白那邊，好些個露營的小團體都湊了過去，各自拿著自己的吃食和工具，熱鬧的不得了。
沈素卿和張秀英過去的時候，幾個跟淩白相熟的人朝她們豎起大拇指：“兩位姐姐，你們是真棒啊，能爬到這兒來露營還不高反，太厲害了。”
沈素卿笑：“叫什麽姐姐，阿姨就阿姨，咱不能給老年群體丟人。”
張秀英有點不好意思，隻是咧嘴笑。
其中有個人拿著啤酒問她們：“阿姨，要不要嚐嚐啤酒，喝著啤酒看星星，別有一番風味啊。”
沈素卿和張秀英還沒說話，淩白先說：“沈女士不能喝酒，你們別太鬧騰了啊。”
一聽這話，沈素卿立馬道：“多了喝不了，一小罐還是可以的，再給我兩罐，我邊上這位老姐妹的酒量，再往前推二十年，喝翻你們這群小子都不在話下。”
有人歡呼起來，給她們在火堆旁邊搬了椅子和啤酒：“敬咱們一塊兒看星星！”
宋聆秋和薑懷夕過來的時候，沈素卿招招手：“宋聆秋，你坐張秀英旁邊去。”
宋聆秋仿佛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然後她又招手：“薑懷夕，你坐我邊上來。”
薑懷夕不情不願地坐過去了。
沈素卿剛拿了瓶啤酒剛塞到她倆手上的時候，桑卓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了過來，他大喊著：“姑娘！你別衝動啊！來人啊！”
張秀英和薑懷夕同時想到了那個紫色頭發的女生。
一行人循著桑卓聲音的方向跑過去，張秀英和沈素卿在最後麵，薑懷夕和宋聆秋刻意停了下來，一人一個扶著她倆。
“薑懷夕。”宋聆秋擰著眉：“你回去，去拿她倆的氧氣瓶。”
薑懷夕一看，因為跑起來，張秀英和沈素卿呼吸都開始有點喘了。
她嗯了一聲，又朝著帳篷的方向跑了過去。
等薑懷夕再回來的時候，聽到張秀英聲音喘著：“都別過去，千萬別過去，要不那孩子受不了，一個衝動就跳下去了。”
此時大家手裏的手電筒都朝著那個方向照過去，女孩身上的羽絨服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單薄的身影站在懸崖邊上，似乎風再大一點，她就會被吹下去。
張秀英獨自一人往過去走：“我跟她說過話，我過去看看。”
宋聆秋看到薑懷夕，拿過她手裏的氧氣瓶朝張秀英過去，沈素卿見狀也跟了上去。
薑懷夕站在原地沒動。
張秀英吸了氧氣，頓時精神了點，她朝著女孩的方向走過去，走到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姑娘。”她迎著風叫：“那地方風大，還危險，你過來，行不行？”
那孩子不說話也不回頭，冷風吹起她紫色的頭發，薑懷夕遠遠地看著，覺得她就像一隻馬上要飛走的蝴蝶。
一躍而下該多好。
她忽然想，跳下去，然後獲得新生。
“孩子，你聽我說，這世上的日子沒有你想的那麽苦，你別做傻事，你還這麽年輕，你想想，你別為任何人想，你就為自己想一想，你還有多少好日子要過呐。”
女生的眼淚早就流幹了，她仿佛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更感受不到身體裏血液的流動。
那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死多簡單呢，眼睛一閉，一跳，這輩子就畫上了句號，可是你看看天上的星星，你再看看早上的太陽和傍晚的夕陽，咱多看這些東西一天好不好？”
但她看不到這些東西。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似乎永遠都不會亮起來，無數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嘲諷在她的腦海中盤旋重複，夾雜著令人痛苦的眼神和嫌棄。
【這麽簡單的東西都需要教你？你們老師上課的時候是不是專門漏了你？不會就學啊，大家都那麽忙，誰有空教你啊。】
【大家都沒開口，就你有想法，顯得這裏就你最高貴是吧？】
【策劃部那個叫林暢的，勾引上司被人家老婆發現啦……】
【也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是為了勾引人家吧？】
【你高貴什麽啊你，你聽聽自己在公司的名聲，你以為你說出去有誰信你？】
【人家同事那是教你做人，你怎麽這麽脆弱呢你？】
【肯定是你自己沒做好，你做得好你看誰說你？】
【都怪我們，從小把你保護的太好了，這點小事你都要嘰嘰歪歪。】
【屁的抑鬱症，我活了幾十年了怎麽沒抑鬱，你短短兩天就抑鬱了？你都是矯情的你！】
……
一張又一張的嘴，一句又一句的話，一記又一記的眼神，化作一把又一把的刀，將她撕的粉碎。
她喘不上氣來，黑暗深不見底，她被徹徹底底地吞噬其中。
明明這麽冷的天，她的手心卻濕濡濡的，頭頂仿佛永遠飄著一朵烏雲，她的身體好像都在下雨。
“姑娘。”張秀英又往前走了走：“你過來好不好，我們一起看星星。”
啪地一聲，林暢心裏微弱的一絲光仿佛也熄滅了。
活在這個世上，真的好痛苦啊。
她腳下動了動，沒有任何留戀地往前走過去。
“姑娘！你別做傻事！”
張秀英幾乎是嘶吼著說出這句話：“我陪你看星星啊！”
林暢心想，她的星星早就死在了三年前了。
那些露營的人也朝著她喊：“就是啊姑娘，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誰活在世上沒遇到過難事，都會過去的！”
“姑娘，明兒天氣好，能看到日出呢，咱們一起看唄！”
“風太大了，你先過來行不行？”
林暢聽不進去他們的話。
這世上的事情當然會過去，可痛苦不會，它會一日又一日的壯大，如影隨形，徹底將她包裹，以她難以抗拒的力量奪走她眼前所有的光亮。
她會如同此刻。
什麽星星，什麽太陽，什麽夕陽，什麽日出。
她什麽都看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