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來埋葬我

薑懷夕從來沒有穿過這麽短的裙子,她有點不自然。

“開心一點。”

泱泱放下相機起身,推著她走到全身鏡跟前:“你看看呀,你這麽好看。”

薑懷夕看著鏡子裏全然陌生的人,無法相信那就是自己。

她從來沒有這樣鮮豔過。

外公活著的時候,家裏條件不好,雖然外公總是念叨著:“我們小懷夕呀,也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呀,別的孩子有的,外公也得給我們懷夕有。”

但她總覺得,她有外公就夠了,不管是花花綠綠的裙子還是灰撲撲的舊衣服,有什麽不一樣嗎,都隻是遮掩身體的衣服而已。

可那些年裏,外公總是用歉疚的眼神看著她,又時不時地歎息一聲,偶爾還要跟她說:“是外公對不起懷夕啊。”

他有哪裏對不起她嗎?

薑懷夕覺得沒有,外公從來沒有對不起她,而是她的存在,成了外公的累贅。

如果曾經是不懂,到上大學的時候,她是懂了,卻沒有資格。

她每天行走在各種兼職的路途上,看著身邊每一個打扮漂亮的學姐學妹都覺得好看,她也想過那樣的生活,隻是每次都要告訴自己: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得到一個好的工作,存夠足夠的錢,把外公接到身邊,那時候,他們的好日子才真正開始。

薑懷夕也可以穿漂漂亮亮的衣服,外公也可以每天散著步去樓下看老頭下棋,他還可以吃各種口味的小蛋糕,她要把這個世界上所有好吃的蛋糕,都買給外公吃。

可是這一切,都在她離這種生活一步之遙的地方坍塌了。

泱泱整理她的頭發,拿過一頂綠色的帽子給她戴上,又用卡子給她固定了一下:“懷夕,你真應該笑一笑。”

薑懷夕嚐試著,對鏡子裏那個陌生的人扯了扯嘴角。

你怎麽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呢,她在心裏說。

泱泱又問她:“你想拍什麽樣的呢,是室內拍,還是室外拍呢?”

“可以拍全身嗎?”薑懷夕問。

泱泱覺得好笑:“懷夕,有人規定遺照不能拍全身嗎?”

好像是沒有的。

“也可以笑嗎?”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嗎?”

泱泱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人可以哭著來,為什麽不能笑著走?”

薑懷夕忽然笑了起來。

她看到鏡子裏笑起來的自己,想起外公也說過類似的話:“懷夕呀,人總要死的呀,外公總要走的呀,等外公走了,你別難過啊,你過得好,外公走的時候都能笑著走。”

“他走的時候笑了嗎?”

泱泱沒聽明白:“什麽?你說誰?”

薑懷夕猛地回神,才意識到自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她有些慌亂地搖了搖頭,後退的時候差點帶倒椅子:“沒什麽。”

泱泱又問她:“想好在哪裏拍了嗎?”

薑懷夕又問她:“你覺得呢?”

“嗯……”

泱泱捏著下巴看她,薑懷夕才發現她的頭發隻用了一根筷子一樣的東西挽起來,她微微側著腦袋,眼睛裏的野性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薑懷夕忽然很羨慕她。

她覺得泱泱像是高原上肆意奔騰的野馬。

她看起來那麽自由。

“我建議你明天拍。”泱泱作出了自己的建議:“明天是個好天氣。”

“那我不是白換衣服,也白化妝了?”

泱泱扯下頭上那根棍子,薑懷夕發現那真是一根筷子。

她的卷發披散下來,笑著對薑懷夕說:“這些東西,有我們重要嗎?”

薑懷夕皺眉:“什麽意思?”

“你是主體。”

泱泱懶懶地靠著柱子,她指著薑懷夕身上的衣服,又指她的臉:“這些東西都是服務於你的,它讓你獲得哪怕片刻的歡愉,都是它們存在的意義,就好像這間房子,我租下它是為了讓它為我服務,如果它不能給我遮風擋雨,也不能讓我在這裏工作,那它在我這裏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對薑懷夕來說,這是個比較深奧的話題。

她比較在意的是:“那……多少錢?”

泱泱哈哈大笑,她用一種很有趣的眼神看著薑懷夕:“不要錢,這是附贈的,免費,包括這些衣服,都免費。”

薑懷夕皺眉:“為什麽?”

“因為沈女士啊。”

泱泱收著桌上的工具:“她定了我們這裏最貴的套餐呢,你這個算試妝。”

這是沈素卿女士能幹出來的事兒。

說著話的功夫,泱泱收到了沈素卿的消息。

她剛才把薑懷夕的照片給她發了過去,沈女士似乎很滿意,連續給她發了幾個表情包。

她最後又發語音:“這才是小姑娘該有的樣子嘛,泱泱啊,待會就讓她穿這套衣服回來。”

泱泱晃了晃手機,把語音放給她聽:“我弟弟準備了吃的,一起吃點?吃完了我們一起去客棧,你帶路。”

薑懷夕本能地點頭,又忍不住問:“所以我來這兒的意義是什麽?”

泱泱神秘一笑,帶著她下樓:“帶路啊,沈女士做事向來如此,你以後就明白了。”

薑懷夕難以明白。

沈素卿的人生太過特立獨行,一般人還真不懂。

薑懷夕很喜歡泱泱,喜歡她健康的膚色,喜歡她幹淨的眼睛,更喜歡她身上的隨性和輕鬆,還有她身上似有若無的神秘。

她從內心深處羨慕著這樣的人,她仿佛活的通透而又自由,這好像是薑懷夕永遠都學不透的。

泱泱的弟弟叫桑卓,他從附近買了盒飯,自己已經吃完了,見她們下來,笑著說:“那我去收拾東西啊。”

泱泱說好。

她們坐下來,泱泱把盒飯遞到她跟前。

門外有人磕著長頭過來,起身的時候,目光在小店的門頭停留半晌,泱泱十指相合,遙遙地跟對方問候。

對方離開後,薑懷夕問泱泱:“你的店名,是法語還是阿拉伯語?”

“阿拉伯語和藏語。”泱泱看過來:“你還認識阿拉伯語呢?”

薑懷夕低頭吃米飯:“不認識,就是看著像。”

她又問:“是什麽意思?”

泱泱的語氣異常平常,她說:“你來埋葬我。”

你來埋葬我。

這幾個字在薑懷夕心裏緩緩劃過,她抬頭,又在牆上去搜尋紫色頭發女孩的照片。

最終還是忍不住問泱泱:“剛才來的那個女孩子,她拍的是什麽照片?”

“遺像。”

泱泱說:“我們這兒拍的最好的就是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