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的委屈
她跟沈素卿多久沒見了？
張秀英幾乎都快記不清了，大概是玉英去世後吧，大概再往後延個一年半載的。
再怎麽算，也要三十年沒見過了。
車子越來越靠近民宿的時候，張秀英的呼吸就越來越急促，她幾乎有點手足無措地揪著衣角，嘴巴不知道抿了多少次了，又幹又疼的。
薑懷夕給她遞了瓶水：“沈素卿又不是洪水猛獸，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張秀英的手有點發抖，她哆哆嗦嗦地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水壓了壓，又哆哆嗦嗦地蓋上瓶蓋：“我不怕她，我也不是緊張。”
薑懷夕看了她一眼，見她前襟都是剛剛喝水的時候哆嗦出來的水漬。
她問：“那你是？”
張秀英卻不說話了，這是薑懷夕從見到她第一麵開始到現在，她最安靜的幾分鍾了。
十分鍾後，民宿的樣子出現在視野裏，薑懷夕幾乎都能聽到張秀英不斷吞咽口水的聲音。
她老遠就看到了沈素卿。
她似乎在哪兒都是焦點。
這會兒陽光正好，民宿院門口搭了個遮陽傘，傘下放著個小圓桌。
沈素卿女士就坐在那張遮陽傘下，戴著墨鏡，手裏拿著杯咖啡，翹著二郎腿。
她旁邊那張臨時抬出來的小圓桌上甚至還擺著一束新鮮的玫瑰花。
而那位酷似她的女老板宋聆秋女士，此刻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姑娘一樣站在她身邊，坐都不敢坐。
薑懷夕覺得，以她和這三個女人相識以來的情況來看，此刻這一幕堪稱奇景。
她聽到張秀英深深地籲了口氣。
出乎薑懷夕意料之外的，她剛剛停下車子，張秀英就拉開車門下去了。
而後她就看到張秀英氣勢洶洶地朝著沈素卿走了過去。
沈素卿依舊不動如山，優雅豔麗的紅唇輕抿了一口咖啡，加深了杯子上的口紅印。
張秀英距離她還有兩步的時候，她輕輕放下杯子，笑著說：“張秀英，你好歹也洋氣過，怎麽土成這樣了啊？”
宋聆秋看向張秀英，心裏忽然咯噔一下，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張秀英這個臉色了。
她非常生氣的時候，就會顯得特別平靜。
張秀英這會兒就非常平靜。
下一刻，張秀英忽然衝了上來，抓起圓桌上那杯咖啡就朝著沈素卿臉上潑過去。
宋聆秋愣住了。
剛下車的薑懷夕也愣住了。
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沈素卿就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張秀英幾乎也是緊追緊趕地拍了一桌子，甚至比沈素卿還過分地，一腳把桌子踢翻了。
沈素卿不遑多讓，一腳後跟踢翻了剛才坐著的塑料椅。
張秀英磨了磨牙。
沈素卿臉上的咖啡還在往下掉，冷冷地哼了一聲。
在宋聆秋和薑懷夕腦子裏又是一團濃霧的時候，沈素卿和張秀英已經抓著頭發打起來了。
這是她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走向。
張秀英抓著沈素卿的頭發：“你個混賬，這麽多年，我以為你死了呢！”
沈素卿抓住張秀英的耳朵：“你化成骨頭了我還得好好活著呢！”
“你個老不死的，說話還是這麽毒！”
張秀英動作絲毫不減，聲音裏卻已經浮上哽咽：“三十多年，沈素卿，三十多年，你是怎麽忍得住的！”
沈素卿冷笑，也不放手：“我忍住？張秀英，你摸摸你的良心，這三十年你找過我嗎！你但凡找我一下……”
“我找了！”
張秀英怒吼一聲，全身的力量像是積蓄在了一起，她也顧不上沈素卿抓著自己疼不疼，腦袋狠狠甩開她的手，一巴掌打在了沈素卿臉上。
宋聆秋和薑懷夕嚇了一跳，兩個人隔著中間這兩人對視一眼，誰都不敢上去拉架。
雖然看不到沈素卿的眼睛，但薑懷夕就是覺得她心虛了。
“我找你了！”
張秀英滿臉淚水，幾乎用控訴的語氣發泄地朝著沈素卿喊：“你個混賬！王八蛋！你就跟失蹤了一樣，我去哪裏找！你告訴我，我去哪裏找？我有你那麽大的本事嗎！我拖家帶口的，我還要養家糊口，你讓我怎麽找，我不過日子的嗎！”
數年來的委屈和隱忍在這一刻轟然崩塌，張秀英哭的像個孩子：“你呢，那你呢，沈素卿，你有什麽可委屈的，該委屈的是我吧！你沒長腿嗎！你不知道我住哪兒嗎！我幾十年沒搬家了！”
沈素卿隔著墨鏡看她，唇角微微顫動，剛才那一番廝打，又是在海拔還算高的地方，對她們倆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已經消耗了太多了氧氣了。
兩個人都有點頭暈目眩的。
沈素卿胸膛起伏著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她忽然笑了起來，走過去擦張秀英的眼淚：“哎喲，半截子都要入土的人了，還能哭成這樣呢？”
她的指腹一碰到自己的臉，張秀英就更加委屈了，她一把打開沈素卿的胳膊：“沈素卿，你媽死的時候，我陪在你身邊，我忙上忙下忙的住進了醫院！你爸走的時候我陪著你，又是我忙上忙下！玉英……玉英走的時候也是我……”
她越說越委屈，嗓子眼疼的說話都有點斷斷續續的：“我媽走的時候，就我一個！就我一個人！你們……你們都沒陪著我！”
墨鏡下，沈素卿的眼淚流下來，她依舊擦著張秀英的眼淚，卻發現怎麽擦都擦不完。
於是她輕輕摟住她：“哎喲，我們秀英委屈成這樣了，肯定被欺負了吧？”
這幾十年來，她是女兒，是妻子，是媽媽，要撐起一個家。
媽媽去世後，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她的丈夫厭煩她，她的兒子嫌棄她，她的女兒恨著她。
就連菜市場賣菜，有時候還要被顧客嫌棄菜不好。
唯一支撐著她的也就隻有孫女和前兒媳，可在她們麵前，她永遠都是長輩。
沒人把她當張秀英了。
“你知道我過的什麽日子嗎……”
張秀英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淚：“沈素卿，你好意思嗎，你的良心呢你……”
“咖啡給你潑了，巴掌也給你打了，頭發也給你抓了，胳膊也給你掐了。”
沈素卿輕拍著她的後背：“解氣了沒有？要是沒有，我再跟你打一架？”
張秀英哭的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有！我委屈了幾十年了！”
沈素卿也是又笑又哭：“行行行，那就再打一架唄。”
她摸了摸張秀英的後腦勺，往後一退，取了墨鏡往旁邊一扔，擼起袖子朝張秀英招了招手：“來，張秀英，那就再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