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ase6.嫌疑人:唐沢裕(完)
橙色的霞光下萬事萬物都溫柔,夕陽仿佛有一種魔力,將其籠罩的一切都變成柔軟的暖色調。
橙色的餘暉同樣也照在唐沢裕的側臉,光線沿鼻梁切分出光暗兩麵,無光的另一半,便隱沒在更為深沉厚重的陰影裏。
在這個光線愈加黯淡的黃昏,唐沢裕的表情看起來幾乎是模糊不清的,隻有漆黑的溫和瞳孔,一如既往平靜地看向他,鎮定又包容。
他似乎在提問,可眼神又分明在說:其實你並不需要答。
工藤新一張了張口:“我——”
那些已經打轉在舌尖的話,愧疚的,感激的,脫口而出的意圖,就被這樣無聲地消解掉了。
工藤新一忽然意識到,他其實什麽都不用說,不用做。
唐沢裕並不是出於某種希望得到回報的功利性意圖而做的這些,外人眼裏的打壓與排擠,他其實並沒有當一回事。
這樣一如既往的態度,甚至會給人帶來一種錯位感:當他是江戶川柯南,其他的刑警難免都將他當成大人對待,谘詢他的意見,等待他的推理。現在他重新變回了工藤新一,而唐沢裕看他的目光像柯南。
他坦然地麵對他、幫助他,而工藤新一要做的事情也相同,回報以同等的信任就好了。
語不成段的心情,便隨著張嘴又抿唇的動作,一起被咽進了肚子中,與此同時,唐沢裕身形微微一僵。
工藤新一上前兩步,抱住了他。
【我我我語無倫次了怎麽辦!就是,是那種很難形容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感動qvq】
【其實在這樣的擁抱中,某種意義上兩個人都達成了和解啊……新一終於放下了內疚的心理,至於唐沢裕,回想起過往的經曆,他應該也會感覺到釋然吧?】
【我要淚奔了,這就去下樓跑圈】
【ls跑圈帶我一個!】
【一看彈幕似乎隻有我關注點錯……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們倆居然差不多高嗎!】
【?什麽時候了還在關注這個,寧就是氣氛毀滅者】
【哈哈哈哈你們都在看一些什麽啊!追更新追的我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一看彈幕在討論身高,我:???】
【然後就笑得吹出了一個鼻涕泡是嗎[doge]】
【orz我跑偏了我有罪……但柯南的視角裏唐沢裕真的很高唉!我還以為他至少會比工藤高半個頭?】
【柯南的視角裏看誰都很高吧喂!】
【其實研究下之前的主線就能發現了……不記得是哪裏,就是唐沢裕和赤井秀一同框的地方,他也要比阿卡伊矮半個頭唉,換算一下其實正好?】
彈幕的話題逐漸跑偏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感動的氣氛毀於一旦。
不過相似的擁抱,此前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柯南小孩子的身體多有不便,趕路時基本靠唐沢裕抱著他跑。再遠一點,還可以追溯到借用怪盜基德的鉤鎖槍那次,空中的懷抱,也是一樣的沉穩又溫暖。
工藤新一悶悶的聲音傳出來:“……你沒事就好。”
“這不是多虧你嗎?”唐沢裕失笑道。
片刻後,工藤新一從他懷中出來,愧疚的情緒褪去後,嶄新的尷尬變本加厲地盤踞了他的心神,高中生偵探的藍眼睛,目光飄忽不定。
唐沢裕順口遞給他一個台階:“這麽說來,爆炸案最後是怎麽解決的?”
工藤新一的目光頓時一亮:“唐沢哥,你肯定想不到犯人是誰!”
他正要說下去,衝矢昴卻在這時走過來:“現在時間也很晚了,你的小蘭姐姐不會擔心嗎?”
“啊!”
工藤新一這才想起,自己從園遊會的舞台上被伊達航拉走之前,還約小蘭吃了飯。
他選在表演的這一天服下解毒劑,以工藤新一的模樣出現在毛利蘭麵前,本來是想說清楚自己的心意的,卻在種種突發的案件下,陰差陽錯地奔波了一整天。
他低頭一看表,才發現時間已經走到六點半了!
工藤新一匆匆拿出手機:“我這就聯係她——”
號碼撥出的前一秒,所有的動作都靜止了。
工藤新一這才後知後覺地一個踉蹌,視野的邊緣一層層泛起深黑,聲音、視覺、感受,忽然都隔的很遠,五感在飛速地脫離著他的意識。
世界像泛黃剝落的老電影一般模糊褪色,隻有清晰的、貫穿了整個腦海的持續劇痛。
每一條骨頭縫的連接處,都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
灰原哀的解毒劑,藥效在此時走到了頭。
唐沢裕伸出手,接住了工藤新一倒下的身體。
……
高中生偵探的眉頭鎖緊,死死地咬住牙關,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唐沢裕目光微沉。
他還沒見過a藥起效的樣子,柯南現在還是高中生的身體,待會可能就未必了。警視廳門口人來人往,在柯南縮水成小學生前,他必須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
“我的車就在路邊,”衝矢昴說,“先上車。”
前者步伐不動,擰起的目光先轉向他,衝矢昴看出他顧慮的是什麽,說:“工藤君告訴過我了。”
兩秒後,他又無奈地補充一句:“——關於他是柯南的事。”
唐沢裕的眼神這才緩和了一點,跟在後麵上去。衝矢昴邊係安全帶邊道:“其實你不用這麽擔心,就算他沒有說,醒來以後也會承認的。”
“性質不一樣。”唐沢裕說。
主動告知和被動逼迫,衝矢昴自然不可能不懂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唐沢裕沒有再解釋。他挪動了一下位置,盡量讓柯南平躺在後座上。
他的身體已經在逐漸縮小了。
如果一個人的生長能被拍成記錄,此刻發生在眼前的,就是這部紀錄片被倒放又快進了無數倍。
每分每秒都能看見衣料在不斷塌縮,抽長的骨架被魔力般的藥效硬生生縮短回退,即使沒辦法感同身受,看到柯南臉上滑落的汗水,也能知道這種轉化到底有多痛。
“先去阿笠博士那,”唐沢裕尋找鍾表:“藥效能持續多久,有沒有後遺症……開發解毒劑的人需要這個數據。”
他自己的翻蓋機還扣在公安那裏,衝矢昴抬手將手機扔給他:“你是指那個幫忙假扮成江戶川柯南的人嗎?她似乎很害怕我。”
唐沢裕正想編輯短信給毛利蘭,聞言動作一頓。
灰原哀對組織的氣息極為敏感,不可能不害怕衝矢昴。柯南還沒有告訴她赤井秀一的身份,那麽阿笠博士那邊,的確暫時還不方便過去。
“先去旁邊的工藤宅,”衝矢昴發動了車,“工藤把他家的鑰匙給我了。”
……
或許世界上是真有“設定”這種東西的,原著的衝矢昴就因為公寓爆炸,無家可歸才住進了工藤新一的房子。
現在劇情被蝴蝶效應扯偏了十萬八千裏,卻在住址的問題上,頑強地回了正軌。
紅色的小車穩穩地啟動上路,決定下目的地,車裏的空氣都短暫地安靜一瞬。
唐沢裕微微撇過頭,錯開了後視鏡裏的眼神。
他一直以柯南為緩衝,回避著與赤井秀一的單獨相處,可這個時刻終於來了。
FBI從不掩飾他鋒芒畢露的洞察力,碧綠的眼眸,時常給人一種獵鷹緊盯著獵物的錯覺。
唐沢裕放慢了編輯簡訊的速度,竭力磨蹭著拖延時間,同時打開了係統界麵。
需要他全副心神提防的,除了前邊的赤井秀一,還有剩餘了大半空白篇幅的(下)篇。
打開係統的那一刻,唐沢裕的心微微一沉。
在他將昏迷的工藤新一扛上車時,漫畫居然一聲不吭地更新了!
……
唐沢裕的確預料過背刺的情況發生,也提前做好了多手準備,但眼前的劇情展開,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時衝矢昴說:“爆炸案的事,工藤君似乎還沒說完。繼續聽嗎?”
唐沢裕胡亂點了點頭,理論上他的確還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留下一隻耳朵聽衝矢昴的敘述同時,他飛速瀏覽起更新內容。
——解毒劑藥效到期,工藤新一變回柯南,畫麵也隨之一黑。緊接著下一格,漫畫卻沒有繼續畫他和衝矢昴的回程,而是出現了一框對話:
“如果你真的想往下跳,我拉不住你。”
下一頁天光大亮,漫畫不惜以一個橫跨兩頁的橫幅,俯瞰地描繪了人物所在的場景。
這是棟破敗建築的天台,扶手從中間生鏽斷裂,半截鐵管在風中晃動。經久不息的長風裏,兩邊的樹葉翻出林海。
近景的欄杆上坐著個人,他表情似乎在微笑,可畫麵做虛焦處理,隻畫到下頷,看不清楚臉。
但稍遠一點的另一個人,卻被刻畫的細致入微。
從風裏翻飛的煙灰色格子圍巾,到半長散落的黑發——唐沢裕平靜地站在不遠處,注視著近景坐著的那個人,這句話是他說的。
隨後鏡頭上移,欄杆上麵的人露出全臉。
漫畫的畫風讓誰都像工藤新一,可通過那野草般蓬亂的發型,所有人都能毫不費力地辨認出:這正是跳樓的人,羽場二三一。
漫畫留在最後的殺手鐧,居然是羽場二三一跳樓之前,與唐沢裕的最後一段對話!
“我知道,”羽場二三一說,這是他在回應唐沢裕那句“拉不住”的話:“那你會履行警察的職責嗎?一般見到自殺都是要救的吧。”
“我不否認這一點,”唐沢裕平靜地說,“但我尊重你選擇了結的權利。”
“我的人生是無意義的。”
“從更高的維度上看,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無意義的,你和我都是如此。”
“那你就當我不想去尋找了吧,”羽場二三一喃喃道,“生活原來是一件這麽累的事,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然後他側過身,將目光轉向唐沢裕。後者依舊站在那個地方,與他的距離超過三米。
這是個心理上絕對的安全距離,同時意味著唐沢裕說的是實話,如果對方真的想往下跳,他拉不住羽場二三一。
這樣的靜默持續很久,久到吹拂的長風都息止,樹海默然立於兩側;然後深重的黑暗往上升。
畫麵切轉到羽場二三一的視角,最後的一眼中,唐沢裕依然平靜地站在那。從頭到尾,他不焦慮,不急迫,連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都沒有,漆黑的眼眸溫柔到近乎悲憫。
最後畫麵又歸於黑暗,對話框浮現兩個字:“謝謝。”
這是羽場二三一最後的話。
……
“……隻是我一直在好奇一個問題,”衝矢昴說,“為什麽公安偏偏要栽贓你。整起案件中,這其實是最無用、最無關緊要的一步。”
唐沢裕熄滅屏幕。
他一直在後座上,衝矢昴從後視鏡注視他打字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手指都僵住了;於是停下了出口的敘述。
片刻後衝矢昴再出聲,唐沢裕才像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靜靜地抬起眼。
“我似乎說過了日下部誠的目的是複仇,”衝矢昴若有所思地說,“可又是誰告訴的他以前發生了什麽、現在該怎麽做?”
彈幕也因這個突如其來的回憶殺炸了一片,無數雙眼睛在屏幕外,和後視鏡裏的碧綠色瞳孔一起盯著他,犀利的目光如同審判。
這是漫畫的反撲,按壓到極致的反彈,它隻是插入了羽場二三一的回憶,甚至都沒有扭曲或變更事實,卻讓這一出案件徹底變了味。
“謝謝”——羽場二三一當初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感謝唐沢裕沒有讓他背負著殺人犯的罪名死去。
可沒頭沒尾的這句話,卻也能解讀出另一種意思。
——羽場二三一因為生活的打擊心灰意冷,決定跳樓自殺,死前的他委托唐沢裕查清真相,這句“謝謝”,是在感謝他接下了這個委托。
原本日下部誠的複仇,是與唐沢裕無關的。
無論是在日下部檢察官還是漫畫讀者的眼中,村上浩一案和跳樓案都是兩件事,與唐沢裕有關的是前者,引起爆炸案的卻是後者。
現在,這兩者掛上鉤了,關聯起他們的,就是漫畫用回憶殺製造的誤解。
——唐沢裕見證了羽場二三一的死亡,並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查清真相,利用日下部誠,完成了他死前的委托。
也就是說,通過回憶殺,在漫畫的讀者眼中,唐沢裕已經和操縱日下部誠的幕後黑手等同了。
唐沢裕靜靜問:“是誰?”
“發給日下部誠的匿名郵件,我們追查不到他的源頭,但郵件的末尾都有一個同樣的落款,”衝矢昴說,“那就是Scotch Whisky.”
——蘇格蘭威士忌。
Case6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