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ase6.嫌疑人:唐沢裕(10)

“終於……結束了嗎?”

這是第一個詢問的聲音。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腦袋從斷壁殘垣的後麵探出頭。

“楠田君,”又有一個人問,“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視野的中央站著一個人,在大家因接二連三的打擊而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時,是他沉著地指揮了眾人撤退。

茫然如無頭蒼蠅般的氛圍中,隻有他眼神堅毅又明亮,話音落下,目光從不同的方向交匯在楠田陸道身上,站在中央的他,已經隱隱有了領導的威勢。

這間大樓正是泥慘會的本部。

平日它高聳入雲,昭示著這個日本地下社會的第一大幫派曾經的氣派:進出大門的人員無一不穿西裝、打領帶,大廳的地麵被擦得光可鑒人,鋥亮的皮鞋踩在上麵,大理石的反光能照出人影。

於是在遭到報複時,這裏同樣也成了一麵靶子。

首當其衝是組織,泥慘會不但沒有成功地幹掉那個神秘組織的二把手,反而被對方給反過來打得落花流水——它們直接出動了一架武裝直升機!

這下不僅是火力的差距,更是絕對的空對地壓製,大廈在密集的火力下遍體鱗傷,地麵碎石崩裂,整棟樓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玻璃。

等那架直升機飛遠,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可他們想不到的是,組織隻是個開始的信號,真正的毀滅性打擊,還是日本公安的清繳。

他們埋伏在公安的內線,不知怎麽地失了靈,於是在機槍的掃射下抱頭鼠竄,勉強保住了一條小命的高層們,一口氣還沒舒完,就被神兵天降的公安一個不落,通通拷進了警車。

兩輪掃**之下,泥慘會能叫得出名頭的管理層,已經不剩下什麽人了。

好在這回是神仙打架,即使是日本公安,矛頭也隻會對準高層和叫得出名頭的通緝犯,底下的小魚小蝦他們是沒空逮捕的,這些人才會勉強幸存下來。

經此一役,楠田陸道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小成員,反倒因為臨危不亂的指揮,突然跳脫出來,成為了眾人的目光中心。

楠田陸道說:“不要緊,隻是一次沒準備好的突擊而已。你們想想,咱們泥慘會,會因為公安的一次行動,就從大哥的位置上掉下來嗎?”

眾人搖頭。

泥慘會的曆史上,類似的突擊還發生過很多次,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高層換了一波又一波,底下野火般燒不盡的分部幫會,也會一茬接一茬地冒出來。

“咱們的那麽多分部,公安會挨個逐一清掃嗎?”

眾人再搖頭。

泥慘會經營的產業廣泛,除了本部的大樓,更多人分布在酒館、酒吧、飯店……等等街角巷尾的小店裏,如果公安真想把他們收拾幹淨,一條商業街起碼得倒閉半條。

“所以你們怕什麽!”楠田陸道振振有詞,“我們有招牌,有積累,有力量,現在損失的不過是一個本部而已,隻要我們的心還在泥慘會,就不愁重建起來!”

他的話如同一盞燈火,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就亮了。一個人立刻說:“大哥說得對!”

見第一個拍馬屁的機會已經沒了,旁邊的人眼珠滴溜溜一轉,馬上舉手跳起來:“我去清點物資!”

“大家都很有熱情,”楠田陸道說,“做得很好!”

越來越多的人舉手道:

“我去聯絡其他分部!”

“我去整理產業名單!”

“……”

“就是這樣!”楠田陸道中氣十足地說,“重振泥慘會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整齊的聲音呼應他:

“我輩義不容辭!”

“……”

等把翹首以盼的小弟們都給忽悠走,楠田陸道立刻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路過的小弟還以為他在聯絡指示,興奮地一敬禮,楠田陸道點點頭,人模狗樣地回應他們。

實際上,他在手機上打開的,正是組織的匯報界麵。

這是他們組織的底層成員每天需要完成的日常,楠田陸道最自豪的,還有自己的匯報能每天發到Gin大人的郵箱這一點。

他將今天泥慘會發生的大事洋洋灑灑地渲染了一遍,著重強調了自己臨危不亂的指揮工作,和剩下的成員對他的崇拜。匯報發出去沒多久,楠田陸道的郵箱裏,已經收到了回複。

【做得很好。-Gin】

楠田陸道:“!”

Gin大人第一次在郵件裏誇他!

潛伏在泥慘會這麽多年,他終於有希望拿到代號了嗎!

組織還是看得到他的忠心的!

抱著郵件界麵的楠田陸道熱淚盈眶,路過的小弟與他擊掌,他聲淚俱下,一字一頓地說:“我輩義不容辭——”

Gin大人,請相信我!我一定會重建泥慘會,成為組織永遠安全的大後方的!

……

楠田陸道的匯報,文字間夾雜的標點符號堪稱群魔狂舞,“!”漫天飛舞,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發信人內心的洶湧澎湃。

琴酒收起手機。

這個人對組織的熱情和忠心都出乎意料,不知道唐沢裕是從哪裏發掘的這麽個底層鬼才。不過也無所謂,至少不會增加他清理臥底的工作量。

泥慘會——作為日本黑社會的第一大幫派,即使遭遇了組織和公安的清繳,也難保沒有死灰複燃的可能。它的招牌與名號,在近百年的傳承中積累的力量不容小覷,最好的方法,就是將他們的高層拿捏在自己手中。

唐沢裕失憶了,因此他並不記得。

這個環環相扣的局,看似各方歌舞升平,暗藏的殺意,卻全都對準了朗姆,楠田陸道上位,意味著這個曾經掌控在他手中的幫派,正式成為了琴酒名下的勢力。

“泥慘會是個隱患,”唐沢裕忽然沒頭沒尾地說,“等解決掉基爾,就送楠田陸道上位吧。”

說這話時他正在坐在書桌前,專心致誌地研究著怎麽拆卸MD機的電池蓋,老舊的機器在倉庫裏躺的太久,螺絲的部位都生了鏽。

琴酒頓了頓:“楠田陸道?”

他沒有興趣記下每個沒有代號的底層成員,兩秒以後,才把這個名字和安插在泥慘會中的一個臥底聯係起來。

“是啊,好歹是最大的黑幫,”唐沢裕說,“如果完全落在朗姆手裏,後麵的事情不好辦。”

他唇邊還掛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好像讓口中最大的黑幫易主,就和修理眼前的MD機一樣,是一件手到擒來的事。

叮的一聲螺絲落地,唐沢裕彎下腰,更近地湊過去,用小刷清理掉凹槽裏積攢的灰塵和銅鏽。

“你說行就行吧,”琴酒手裏的書翻過一頁,“這人的忠誠度怎麽樣?”

唐沢裕清灰的動作,卻忽然一頓,片刻後他才道:“……絕對忠心。”

“楠田陸道絕對不是臥底,放心好了,”他重新低下頭去,“等他上位以後,差不多就可以給個酒名了。”

這句話語氣奇怪,尾調含著點上挑的揶揄,書頁上方,琴酒無聲地抬眼看向他。

唐沢裕卻沒有為這句話再做解釋,隻顧專心調試著MD機的電源,修長的手指彎曲用力,將電池換了個邊。

於是琴酒也沒有再追問,目光轉而朝向了這個占據他全部心神的東西。

“一段錄音而已。手機不行嗎?”

即使是惡趣味一樣的儀式感,這麽花精力未免也太隆重了,他並不覺得基爾值得他這麽大費周章。

這個MD機是唐沢裕半個月以前從倉庫翻出來的,同樣的型號已經停產,市麵上早已找不到了,他隻能自己著手去修。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月裏,唐沢裕又陸陸續續地往家裏搬了螺絲起子和除鏽劑,隨後是全套的工具箱;準備完這些以後,拖延症就又來了。

在對付基爾的這件事上,唐沢裕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力求完美心態,什麽都要還原到極致,進度便一直停滯不前。這個重見天日的MD機,被一直閑置在書桌角落,和它同樣放在一起的,還有兩張照片。

一張是基爾入職CIA時,在檔案裏留下的證件照,這個不足為慮。

另一張是波本,不知道唐沢裕是怎麽拍到這個神秘主義者的,照片中的波本站在遊樂園,正微笑著彎下腰,把氣球遞給一個正在哭泣的小鬼。

每當唐沢裕在桌前忙碌於一些小玩意時,琴酒在一邊看書陪他,這個時候,他都得克製住自己直接把照片連同MD機一起當垃圾清理出去的衝動。

MD機裏放著一張很老的光盤,唐沢裕將後蓋的螺絲擰回去,按下播放,巴赫的交響樂潺潺流淌在空氣裏。

斜照的光線緩緩推移,從中央一路移動到桌角,橘紅的色塊漸漸黯淡,是黃昏了。

琴酒去起身開燈,在他身後,唐沢裕輕輕地笑了笑。

“不,”他說,“她值得。”

交響樂走到**,激昂的合奏,反而反襯出臥室的寂靜。不知道是MD還是播放它的機器的問題,樂曲的聲音像隔了一層幕布傳過來,沙啞的底噪有種奇怪的變調感。於是唐沢裕暫停播放,垂下頭,又去拆MD機的前蓋。

他的手依然很穩,連唇角的微笑都不曾變化過,可平靜的表象下,更像隱藏著什麽更激烈深沉、隱而不發的東西,那些陡然浮出水麵的情緒,就被他自己不聲不響地按回去了,至少在那時候,唐沢裕不願說。

可等唐沢裕遺忘一切,琴酒再想追問時,卻發現自己也無從問起了。

他的過去踏著硝煙與鮮血走來,一路行於黑暗中,並沒有什麽好回憶的。可當他看見那一支牆縫裏的玫瑰,所有的記憶又如潮水般湧回腦海,一切清晰得仿若昨日,與那時如出一轍的夕陽,照亮桌前的人,也照亮眼前的花。

唐沢裕踮著腳才能放上的高度,卻正好與琴酒的視線平齊,當他走進這條小巷時,甚至不需要低頭,抬眼就能看到。

橘色的光線裏,深紅的花瓣近乎於深黑。或許它本來就該是這個顏色:半天的時間過去,花瓣的邊緣已經打起了卷。

這是最後的一支了。

琴酒抬起手,小心地摘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