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晚餐

秋天的晝夜交替讓人無從察覺,我跟著小希走下樓,從樓梯間窗戶投入的天光已經變成暗藍色。

賓館樓下有一家不太幹淨的麵館,飄出的氣味卻很誘人。

“就這兒吧。”

小希跨進門檻,仰頭看著牆上的菜單,我走到她身旁。角落裏有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就著手機吃麵,此外沒有其他客人。

小希點了黑魚麵。我很想吃青年正在吃的蔥油拌麵,炸到微焦的蔥頭真香啊……可那太寒酸了,我選了大排。

“撇下陳導沒事嗎?”。

“叫不醒也沒辦法呀,現在硬把他拖起來搞不好會挨罵的。”

我覺得陳舜不難相處,但是喝了酒情況或許不一樣。中午他醉的不省人事,開車回來的人是小希。

午飯是在金齊山公司附近的酒店吃的。金齊山有事在身,把我們領到餐桌旁,一口喝掉一盅白酒,告辭了。留下來陪我們的是女秘書。

“小瑩的事情對金總打擊很大,你們別看他在旁人麵前沒事一樣。那幾年,金總沒有心思工作,公司差點就沒挺過來。做生意就像是在挑扁擔,一頭是掙的錢,另一頭是欠的債,掙的錢越多,欠的債也越多,他有的隻是肩上的那根竹條。隻要一天不掙錢,扁擔就歪了。”

女秘書聲線柔和,談吐從容,邊說邊給陳舜倒酒,自己隻喝**茶。盡管我和小希沒有參與話題,她仍不時向我們投來尋求意見相合的目光,不至於讓誰感到被冷落。

有意義的談話隻持續了二十分鍾,陳舜舌頭厚了,開始誇誇其談自己的履曆:大學畢業不久就注冊了工作室,與多家影視公司有過合作,目前是某視頻自媒體平台的獨家簽約創作者,有三十多萬粉絲。

“真厲害呀!”女秘說她也是該平台的忠實用戶,當即打開手機關注了陳舜。

我好奇心起,也拿起手機,小希馬上用胳膊肘點了一下我的手腕。我把手機放下了。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女秘書的眼睛,她朝我會心一笑,我忽然就明白了:她已經猜到我不是一路的。小希對此很在意,她不想暴露這個寒酸的攝製組其實隻有兩個人的事實。

麵對麵坐下後,小希抽出薄如蟬翼的紙巾,把餐桌擦了一遍。

“中午吃飯那會兒……不好意思啊,我太笨了。”我看著她的手說。

“沒什麽,是我多此一舉。”

青年吃完最後一口麵,掃碼付款後走了。廚房裏傳來翻炒的聲響。兩份麵條上來了,小希把頭發攏清爽,用皮筋重新紮好,露出白皙的額頭。

“對了,關於梁皓的房子,還有腳印的事,你們還知道什麽?”

“你現在知道的已經跟我一樣多了。你剪過片子,反複看了好幾遍,印象應該比我更深才對。”

“你覺得金齊山說的是真的嗎?”

“你指什麽?”

“你記不記得,他早上在禮堂裏說的話?他說他從來沒有放棄,相信女兒還活著,隻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回家。可是他在采訪的時候卻認定梁皓是凶手,認定金瑩就在梁皓的房子裏沒有出來,這不是很矛盾嗎?”

小希看了我一眼,挑麵的動作變慢了。我不知道她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還是因為我的提及重新陷入思考。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覺得吧,要看怎麽定義凶手這個詞的意思。金齊山也沒有直截了當地說金瑩被梁皓殺了,隻是強調金瑩失蹤跟梁皓脫不了關係。或許他還有什麽沒說,但已經說了的應該不會憑空捏造。有這麽多人涉及案子,我們還要繼續采訪,說謊很容易穿幫的。”

“確實。下一個要采訪的人是誰?”

“不知道,陳舜還沒給我稿子。”

“你和陳導認識很久了嗎?”

“算是吧。”

她不願多講,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中午回來時是我把陳舜架進房的,因此隻知道他倆不住一間。

“你們是怎麽接觸到這個案子的?”

“陳舜在他的欄目下麵留言,征集主持人,我就聯係他了,四月份的時候。”

我有些詫異,這次拍攝竟然已經籌備了那麽久。下午我看了陳舜的頻道,頭幾期的主題都是各國的曆史懸案,從“佳特洛夫事件”往後,慢慢傾向於神秘主義,解讀也越來越不靠譜,後來的內容就突然變成了美食和家裝,那之後粉絲數量猛增。

我猜,拍攝紀錄片這行當,非但小希是第一次做,連陳舜也是。

“你們去找過梁皓嗎?”

“找過了,第一個找的人就是他。他沒理我們。”

“是嘛……”

“一個字也不願提,也不在意我們要做什麽。我們會再去找他的,等這邊有一些進展之後。”

默默吃了一陣,身後忽然傳來咣當一聲。“你們兩個家夥……吃飯也不叫我一聲!”

陳舜踉踉蹌蹌走進來,一屁股摔進我旁邊的椅子裏,換做是凳子,他可能會滾翻在地。剛才的巨響是他撞到了玻璃門框,玻璃震顫不止,老板拿著抹布在廚房裏張望。

“鱔絲麵啊,老板娘!”他高聲呼喊,好像對方站在另一座山頭上。

現在距離吃完午飯有四個小時了,陳舜的呼吸依然酒氣襲人,說明他身體代謝酒精的能力不怎麽樣,是個好酒卻不勝酒力的人。

“怎麽樣,還習慣嗎?”他伸過胳膊架在我的椅背上,腳上穿的是賓館的一次性拖鞋。

我不知道他問的是工作還是賓館的環境,反正點頭就對了。我說對白稿大致已經整理完畢,一會兒回房間就發給他。

“了不起啊,小夥子精力充沛。阿六最近的生意還好吧?”

阿六就是我的老板,陳舜和他是高中同學。陳舜沒完沒了地說著阿六學生時代的尷尬事,一個人笑得停不下來。夜幕降臨,三個人的碗已經空了,他點上煙,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替麵館老板娘著急,於是打斷陳舜,把話題引回工作上來。我說到剪輯的問題,畫麵銜接不連貫,而且有點乏味。

“可惜梁皓的房子被推倒了,否則可以模擬案發現場。不知道有沒有重建。”

陳舜搖了搖頭,“在很多人眼裏,那棟房子是凶宅,推到重來多少次都沒人要的。我問過村長,那兒現在是個停車場。不過,當地人誰也不敢把車停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