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照片

孟朝和童浩一前一後,打醫院朝外走。

二人誰也沒開口,並著肩,共擠一把傘。

雨敲在傘麵上,滴答作響。

天光昏沉,北風打著漩兒呼嘯,梧桐樹的落葉被攜裹著,卷上了天。

孟朝兩手抄兜,思緒尚沉浸在吳細妹的講述中,試圖厘清三人間的關係。

案件明顯朝著情殺方向發展:倪向東舊情複燃,要求複合未果,轉而遷怒曹小軍,一氣之下,衝動殺人,逃竄至今,生死未卜。

而吳細妹呢?

怪不得吳細妹,在她的敘述裏,她隻是愛錯了人,隻是錯誤地陷入一段三角關係裏。離開倪向東後,她真心實意地要跟曹小軍過日子,也正是這份忠貞,徹底激怒了倪向東,招致了後來的殺禍。

倪向東的暴起是無法預料的,因而也算不得是她的錯。

無論是道德上,還是法律上,她都是無可指摘的完美受害者。

迷霧散去,水落石出,真相似乎愈發清晰。

可真就如此嗎?

一樁樁往事雖拚湊得起來,可孟朝總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就好像剛逃出上一個陷阱,又步入了下一個圈套。

“沒想到會這麽順利,”童浩沒心沒肺地樂,晃晃傘柄,甩了他半肩的雨,“這才幾天時間,眼瞅著就要破案了。”

“你不覺得太順了嗎?”孟朝挪挪身子,自然地移到雨傘正中,試圖將童浩頂去傘外,“吳細妹吐露的信息太多了,反倒有點假。

“再說了,她如果真害怕倪向東報複,不更應該早點尋求幫助麽?怎麽還替他隱瞞呢?”

“吳細妹有問題?”童浩嘀咕著,渾然不覺自己腦袋已經淋在雨裏,“我倒是覺得,她說的挺實在啊,沒什麽大破綻。”

“真假參半,這樣的謊言最難識破。”

孟朝扭頭,四下打量了一圈,伸手去摸煙。

“而且,她摘得太幹淨了,完全置身事外,挑不出一點毛病。”

“誒?”童浩忽地意識到了什麽,“頭兒,話說你什麽時候取的曹天保頭發?我一直在旁邊站著呢,愣是沒發現。”

“頭發是你的。”

“嗯?”

孟朝從褲兜掏出剛才用來威脅吳細妹的那幾根頭發,隨手丟進風裏。

“我詐她呢,沒想到,還真給套出來了,這說明——”

手機鈴響,蓋過了風聲,也截住了孟朝的自我吹噓。

他瞥了眼屏幕,是副隊長馬馳華打來的。

“喂,老馬。”

“小孟,哪兒呢?”

雨聲漸緊,孟朝立住腳,捂住半邊耳朵。

“我跟小童在追吳細妹這邊呢,怎麽?”

“回來吧,我們收到個包裹,裏麵這東西吧,得你過過眼。”

“什麽玩意?”他伸手拎住童浩後脖領,向後拉了幾步,傘也跟著挪了回來,“危險嗎?”

“倒是不危險,就幾張照片。”

會議室沒人說話,個個低著頭,來回傳看那幾張照片。

拍得匆忙,光線也不好,影影綽綽,像是恐怖片裏的一瞬。

斑駁的木窗框,髒汙的牆,看著仿佛正是荒山上那座廢棄小屋。

照片裏的倪向東,一臉錯愕地望向拍照人,在他腳邊,依稀可見半敞的木箱,裏麵是曹小軍的一截小腿。

幾張照片大同小異,主角都是倪向東和箱子,似是連拍。

“誰寄的?”

孟朝把照片遞還給老馬。

“不知道,”老馬一張張攏起來,“我猜是想寄給吳細妹的,但是弄錯了地址,送到隔壁李老太太家去了。

“老太太打開一瞅,直接嚇蒙了,趕緊打電話報警。

“這不,轉了一圈,最後又到咱這兒了。”

“會是誰拍的呢?”

童浩望向孟朝,孟朝仰頭望向天花板。

“難不成,倪向東拋屍現場,還有第三個人在?”

“如果真有人目睹了全程,為什麽不直接來找我們呢?”

“不好說,估計是怕打擊報複吧。”孟朝敲著太陽穴,“誰呢?又認識倪向東,又知道曹小軍和吳細妹是夫妻,有膽拍照,但又沒膽報警——”

楚笑趴在桌上,兩拳相疊,抵著下巴。

“不管怎麽說,這案子定性了吧?眼下人證物證俱全,殺曹小軍這事,倪向東可是賴不掉的。”

“不止是曹小軍,”陳更生歎口氣,遞過來一疊資料,“我跟老陳,還有派出所其他弟兄,這幾天就沒合眼,轉遍了大半個浮峰——”

“然後?”

他將材料拆開,依次排在桌麵,示意眾人看清。

“死者劉呈安,是浮峰當晚的值班保安。

“屍體找到了,山坳裏的一棵枯樹底下。衣衫淩亂,隻穿著秋衣秋褲,外麵的保安服,應該是被倪向東剝走了。

“手腳折斷,整個人被塞進木箱裏,不過,致命傷在頭部。

“我們找到時,麵部殘缺嚴重,估計是被山上的野生動物啃食造成的。”

陳更生搓搓臉,聲音也跟著墜下去。

“劉呈安是家中獨子,父親中風,常年癱瘓在床,”他深吸一口氣,“今早,已經通知他媽來認領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唉,應該已經見著了。”

“才 22 歲,”老馬搖搖頭,“無妄之災。”

孟朝將材料蓋在臉上,一言不發。

桌上攤著幾組劉呈安的證件照,極精神的一個小夥子,笑容燦爛,生著兩顆不齊整的虎牙,顯得稚氣。

“沒完呢,還有李清福,”老馬晃晃孟朝肩膀,“夏潔剛才來過了,說已經進行過酒精、毒物、病理篩查,發現事發當晚,李清福既沒有喝酒,也沒有中毒,更不是死於心髒病。”

孟朝將材料移開,張眼望著他。

“死於腦出血。”

“腦出血?”

“顱底骨折,初步判斷,是大力撞擊石頭所致,而且——”老馬清清嗓子,“而且不止一次,後腦多處損傷,至少撞擊三次以上。”

“手法跟劉呈安有點像啊,都是頭部撞擊,”童浩分析,“會不會是倪向東晚上想來殺吳細妹滅口,結果撞到了李清福。為不暴露行蹤,直接下了死手?頭兒,咱要不要並案處理?”

“這也隻是我們的推斷,還得繼續搜集實打實的證據才行。”孟朝扭向楚笑,“你那邊呢?”

楚笑一連幾日也沒有回家,吃喝拉撒都在局裏,人憔悴了一圈,此刻強打精神,坐直了身子。

“孟隊,按你說的,這兩天我跟南洋省定安縣的派出所聯係過,也詳細調查過三個人的底細。

“跟吳細妹交代的基本一致,倪向東和曹小軍是當地有名的混混,從少年時代起,就靠坑蒙拐騙為生,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做。

“特別是倪向東,口碑極差,心狠,手黑。成年以後,曹小軍逐漸收斂,但倪向東卻愈發過分,交往牽扯的人也是越來越危險,當地人對他又恨又怕,敢怒不敢言。”

“這麽招人煩嗎?”

“何止是招人煩,很多人直言,說他幹得那些傷天害理事,挨十次槍子都不夠。”

“但是——”孟朝低頭翻找,“我在資料裏,沒看到倪向東的案底——”

“對,這個也是我要說的重點,”楚笑提高了音量,“倪向東不容小覷,絕對是個狠角色。

“非常之狡猾,善於揣度人性,也極其擅長鑽法律空子。

“雖然他跟曹小軍一起混社會,可每次犯事被抓的都是曹,他反倒是幹幹淨淨,一點案底也沒留。

“當地警方說,很多事情懷疑是他做的,苦於沒有證據,愣是拿他沒辦法,讓他屢次逃脫。”

孟朝又想起在浮峰的那次交戰,想起夜色中大開著的窗。

倪向東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戲。

“這次,不會再讓他逃了,”他下意識折斷手裏的煙,“絕對要抓住他。”

會議室大門猛地推開,隊員小張氣喘籲籲地衝進來。

“接到群眾報警,說是在城郊發現了倪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