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宮門之外的鬧劇

在孝景皇帝以前,諸侯王的屬官和中央朝廷的官員配製、名稱幾乎一模一樣。不僅有國和中尉,還有少府、太傅、宗正、太仆。

從孝景皇帝五年開始,為了為了從名上打壓貶低諸侯王,朝廷下詔減省了封國大量的官員職務,類似於少府、宗正等官員一律裁撤。

保留下來的職務也在名稱上做了改變。比如說太仆變成了仆,丞相變成了相,而太傅自然也就變成了傅。

而深夜來訪的這位王式正是昌邑國的傅。

更要命的是,王式不僅僅是劉賀的師傅,還是孝武皇帝專門為前代昌邑王劉髆選定的師傅。

孝武皇帝非常疼愛自己與李夫人生下的這個兒子,最初給他挑的傅是大漢有名大儒夏侯始昌,可夏侯始昌年紀大了,於是就又換成了王式。

那時,王式正值壯年,自以為學有所成,自然是誌得意滿,想要把畢生所學傳授給劉髆。

不幸的是,劉髆還來不及把王式的學識學到手,在不到十七歲的年齡就突然暴斃了。

然而不幸中的萬幸,先王還是留下了一個獨子劉賀。

於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也為了報答孝武皇帝的知遇之恩,王式又把所有的心血傾注在了劉賀的身上,希望能夠教出一位品行中正的諸侯王。

但是事與願違,以前的那位劉賀對讀經寫字沒有半點兒興趣,反而在和那些惡奴學做惡事的時候卻得心應手。

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從善如流,從惡如崩。

從劉賀懂事,並且開始出現“癲悖”的跡象之前,年過甲的王式沒有一日不是在苦口婆心地教導劉賀的,但是換來的卻是一次甚過一次的羞辱和捉弄。

在劉賀十四歲的那一年,王式再一次被惡奴們潑得滿臉都是墨之後,終於忍無可忍了,索性就搬出了王宮,來一個見不見心不煩。

離開王宮之後的日子是煎熬的,風燭殘年的王式不隻一次地想要追隨先帝和先王就這麽去了。

但是王式又不甘心,每每想起孝武皇帝一代雄主的英姿,他總是抱有一些僥幸,說不定哪天殿下就會像孝武皇帝一樣,突然開竅呢?

這一盼,竟然還真被他給盼來了。

兩年前的某一天,這也就是在王式憤然離宮不久之後,他突然聽說殿下把宮裏所有的惡奴都趕到工官去做苦力了。

王式以為是高祖皇帝和孝武皇帝終於顯靈了,急匆匆地趕到了王宮,想要再來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導。

可是另他想不到的是,殿下確實不像以前那麽暴戾了,但是卻似乎變傻了——總是瘋瘋癲癲地說一些眾人聽不懂的胡話,簡直和鳥語獸言差不了多少。

當王式得知殿下是飲酒之後出現的症狀時,頓時心灰意冷,在心中暗暗認定,殿下一定是飲酒過多燒壞了腦子。

雖然後來殿下慢慢恢複了神誌,比原來性情也和緩了不少,但是卻又迷上了木工、種地、刑獄這等不入流的事情,並且整日和那些身份低微的奴婢、刀筆小吏打得火熱。

王式本想像之前一樣,眼不見心不煩,但是轉念一想,也許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呢,說不定就是自己之前的尊尊教導,才讓殿下變得比原來好了那麽一點點呢?

既然有用,就得加大力度。

人一旦有了信念,就會擁有力量,王式從新抖擻起了精神,幾乎每天都要進宮借用《詩經》《論語》向殿下勸諫。

讓王式高興的是,殿下再也沒有捉弄過他,甚至對他尊敬有加。

讓王式鬱結的是,除了開頭幾個月之外,殿下似乎總是想方設法地躲著他。

即使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殿

就像現在這樣,王式已經又有一個月沒有見到殿下了,所以他今天必須要進宮。

王式的腰間掛著一把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拔出來的長劍,沉重的長劍拽著他整個人往左邊傾斜,隻能拄著一根拐杖來保持平衡。

來到宮門的時候,戴宗讓他先去大門兩側的門房歇息,但是王式倔強地表示自己就在門口等著。

昌邑國三月份的晚風風呼呼地吹著,吹起了老頭袍服的下擺,吹起了老頭下巴上那稀疏的胡須。

在王宮大門上那兩盞的宮燈的映照之下,王式連同投在地上的身影,看起來都顯得格外蒼涼和倔強。

在宮門口等了大約一刻鍾之後,神色匆匆的戴宗終於又走了出來。

在身材健碩、孔武有力,全身都散發著活力的戴宗的襯托之下,王式就顯得更加幹癟和蒼老了。

“王傅,我去扶搖殿看過了,殿下已經睡了。”

戴宗彎著腰非常恭敬地說道,別看王式不受殿下待見,但他可是秩比千石的官員,不是戴宗能夠輕視的。

沒想到這一句話讓幹癟的王式一下子就暴跳了起來。

“哼,豎子,別忘了,你可是我引薦到宮裏的,你的老師都跟我學過《左氏傳》,現在你竟然當著我的麵說謊,書裏的仁義禮智信都跑到狗肚子去了嗎?”

王式猶如一棵幹柴遇到了火星一樣突然暴起,結結實實地把戴宗臭罵了一頓。

一邊罵還一邊用手裏的拐杖杵著地板,發出“嘭嘭嘭”的響聲。

興許是說得太急,王式被迎麵出來的寒風嗆到了,“鐺鐺鐺”地咳了起來,惹得周圍躲在黑暗裏的狗都跟著叫了起來。

一時間,昌邑王宮前因為這個老人變得熱鬧非凡起來。

戴宗的脾氣很暴躁,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罵,但是他現在必須受著,因為王式說的話全是真的。

戴宗不僅得受著罵,還得頂著橫飛的唾沫安撫王式,萬一這老人家當場倒斃,自己可就說不清楚了。

“王傅,我哪敢騙您呢,我說的話千真萬確,殿下已經歇息了。”

“這麽冷的天,您就先回去吧,明日等殿下醒了,您再來也不遲。”

王式根本就不吃這一套,用力推開了戴宗扶自己的手,舉著拐杖指著戴宗罵道:“哼,還敢胡言亂語,我派我的家奴冒著被巡城亭卒抓去的風險在這裏守到宵禁之後,剛看到殿下回來就來稟告於我,這個時候,殿下頂多是剛吃完晚膳,一定還沒有睡下!”

“明日複明日,等明日我來了,殿下又不知道躲去哪裏了。”

“我今天必須麵見殿下,否則如論如何都不會有的,咳咳咳!”

這次輪到戴宗頭痛了,這個老頭真是一次比一次難纏了。

可戴宗是劉賀的謁者,他隻能聽劉賀的話。

想到這裏,戴宗也不理會王式了,朝門裏喊了一聲:“來人!”

兩個守衛宮門的亭卒就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