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夜到訪的昌邑傅

在一眾老農殷切感激的目送之下,那輛破舊的馬車踏上了回城之路。

當馬車完全模糊在夕陽下之後,王老四還是不死心地來到了王禾的身邊,繼續皺著一張老臉討好地湊了上去,說道:“王老弟,老哥托付給你的事情,可不要不要忘記了。”

王禾一番“哼哈”之後,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就趕緊也騎上自己那一匹跛了腳的驢子,朝昌邑城的另一個方向趕去,生怕再聽到王老四嘴裏說出什麽更大逆不道的話來。

因為在官田裏耽誤的時間比平時要長,所以劉賀他們是在北門關閉前一刻才進的城。

漢朝執行著非常嚴格的宵禁製度。

酉正時分,城門就會落閘;戌初時分,閭門也會關閉。

過了這個時間,再在城裏隨意行走,就會被巡邏的亭卒逮捕,雖然罪過不算太重,但是被判處笞五十也不是好受的事情。

當然,宵禁隻對普通老百姓有約束力,對王公大臣是沒有約束力的。

但是劉賀今天坐的是一輛破得不能再破的馬車,既沒有車駕也沒有儀仗,在回宮的路上他們連續遇到幾波巡邏的亭卒,全都攔下了他們想要“打秋風”,最後都被禹無憂亮出來的中尉府發的符傳給嚇了回去。

被這些巡城亭卒這麽一折騰,劉賀回到從王宮早上出發的那個側門時,已經接近戌正時分了。

此時,整個王宮連同昌邑城都完全安靜了下來,晚風輕吹,比白天冷了很多。

劉賀先是洗了一個澡,換下了那身已經沾滿了泥巴的麻布粗衣,穿上了早上脫下來的那身絲綢袍服。

當他再一次從浴堂裏走出來的時候,就從昌邑國門下又變回了昌邑王。

“殿下,扶搖殿裏的晚膳已經給您準備好了。”

劉賀點了點頭,問道:“今天我們走之後,田不吝來過宮裏嗎?”

“我問過其他人了,他還沒有來。”

“我倒想看看,他能躲到什麽時候。”

“糧倉十天前就開始移倉了,應該就是這兩天了吧。”

“好,那我們就等著這位少府嗇夫的大駕光臨吧。”

“你也下去歇息吧,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

看著禹無憂還站在原地,劉賀又笑著說道:“禹卿不用擔心,這裏是昌邑王宮,寡人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不會迷路的,早點回去歇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諾。”禹無憂行了一個禮才離開,逐漸消失在了夜幕中。

和白天相比,王宮更加安靜了,宮燈搖曳的燈光中,隻有少數值夜的奴婢還守在門廊下。

他們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如果不留意的話,甚至有時候會把他們當成木人。

劉賀沒有再和他們有過多的交流,快步走進了扶搖殿。

在外殿屏風前麵的幾案上,已經擺好了了劉賀今天的晚膳,幾個伺候的奴婢低著頭跪在兩側。

劉賀雖然平時對待下人們非常和善,但是既然在王宮裏,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的,隻要劉賀沒有主動說話,下人們不要說是主動和他搭話,甚至連頭都不敢太起來。

幾案上的食物和平時的晚膳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劉賀已經饑餓難耐了,於是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就狼吞虎咽了起來。

大殿裏頓時就響起了非常不雅觀的吃東西的聲音。

那些跪在地上的奴婢肩頭輕輕聳動,一看就知道他們為何在發笑。

劉賀沒有在意這些小節,風卷殘餘般地把案上所有的食物全部都吃光了。

接著,他就一邊打著飽嗝,一邊雙手撐在背後說道:“寡人吃好了,你們收拾吧。”

“諾。”

奴婢們應了一聲,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手腳嫻熟的忙碌了起來。

有的收拾碗碟,有的遞上用熱水浸過得巾帕,還有的則在後殿為劉賀整理床塌。

此時,不管是在長安還是在諸侯國,宦官的數量還很少,服侍天子和諸侯王生活的人一部分是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婢或者雇雇工,另一部分則是像禹無憂一樣的諸郎。

具體來說,奴婢們是在具體生活上服侍天子或諸王,諸郎主要是在禮製生活上侍奉天子和諸王。

現在正在殿裏忙活的都是婢女,雖然長相非常普通,弱不禁風,但是做起事情來卻非常地熟練。

她們大部分處於及笄之年,在這個時代已經快要到可以婚配的年齡,但是劉賀並沒有起過什麽歹心邪念,甚至還刻意與她們保持著一些距離。

倒不是因為以前的劉賀放浪過度,和娼優廝混太多,留下了不可行人事隱疾,而是因為現在的劉賀明白,這些婢女都不是他的“良配”——在這個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諸王天子與婢女幾乎就隔著一道天塹。

更何況,劉賀有自己的目標,這個目標現在還在長安。

所以,雖然說“飽暖思**欲”,但是吃飽喝足的劉賀對這些婢女卻沒有任何的非分的行為,隻是像白天一樣,用最簡單的語言詢問她們生活中的瑣事。

這一方麵是為了打發時間,一方麵也是為了能更細致地了解普通人的生活。

當婢女們快要結束自己的工作的時候,劉賀已經開始哈欠連天了。

按照常理來說,劉賀平時到了這個時間是要練練字,抄抄書的——這是這兩年來他雷打不動的一個習慣。

但是劉賀今天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所以打算偷個懶,提前就寢。

就在他打算把婢女們“趕走”的時候,謁者戴宗走進了扶搖殿。

“殿下,小吏有事稟報。”

謁者和郎中都是諸王和天子的近臣,隻不過諸郎的地位比謁者更高,像昌邑王宮裏的郎中都是秩二百石,而謁者一般隻是秩百石。

百石幾乎已經是大漢官僚體係裏地位最低的品秩了,在他們之下就隻剩下“不入流”的“鬥食”了。

戴宗年齡二十五歲,身強體健,而且還學過劍術,因此他除了承擔通傳消息的職責之外,在劉賀以昌邑王的身份外出的時候,還要兼任貼身的衛士長,所以拿的是衛士長的俸祿,秩比四百石。

“嗯?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嗎?”

“有人求見。”

“如果不是緊急的事情,就讓他明天再來吧,寡人要就寢了。”

昌邑王隻是一個擺設,宮外重要的事情白天已經解決了,宮內的事情有禹無憂看著,所以劉賀的這句話已經是在變相送客了。

但是戴宗卻沒有起來,他接著說道:“這位恐怕不好趕走。”

“嗯?”

“是王傅來了。”

劉賀心裏一緊,接著就是一陣頭痛,這是他最不想見的一個人了。

“就說寡人已經歇息了。”劉賀擺了擺手說道。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