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的劍未必不利

為了防止諸王叛亂,朝廷早就剝奪了諸王直接調動郡國兵的權力,隻有擔負王宮衛戍職責的郎中令才有資格調動宮內外的亭卒。

身為衛士長的戴宗雖然能叫來亭卒,但卻在人數和範圍上有諸多的限製。

更何況,衛戍王宮的亭卒加起來也就四五十人,宮內的護衛近侍也不過十幾人。

這一百多人別說是造反,就是剿滅郭開他們那些的水匪都是力有未逮。

但是話又說話來,對付王式這個風燭殘年的老朽是綽綽有餘的了。

戴宗當然不能殺了王式,但是卻可以把他“請”走。

“月黑風冷,王傅年事已高,不宜久留,你們把他送上馬車,然後護送他回府!”

“唯!”

兩個亭卒聽完就要走向王式,但是令人出乎意料地是,王式這個倔老頭竟然舉起了拐杖,就朝兩個亭卒揮了過去。

一邊揮一邊大喊道:“我乃孝武皇帝下詔任命的昌邑王傅,我乃先王托孤重臣,誰敢動我,誰敢動我!”

沒想到這個老頭看著已經半截入了土,但這拐棍舞起來卻也虎虎生風,活生生地把兩個亭卒逼得不敢靠近。

兩個亭卒也是直性子,下意識就去摸腰間的刀,要不是戴宗趕緊攔了下來,場麵恐怕就不能收拾了。

“你們的刀很鋒利,老夫的劍就未必不利,敢不敢比試一番!”

王式拄下了拐杖,伸手把腰間的寶劍拍得“啪啪”作響,接著又引來了一陣猛烈的咳嗽。

王式一鬧騰,甚至驚動了在城中巡夜的亭卒,這反而又讓王宮門口更加混亂了。

戴宗畢竟還是年輕,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勸走了巡夜的亭卒之後,又才來到了王式的麵前,聊聊賠禮道歉。

“王傅,下吏給您賠禮了,還請您消消氣,要是把中尉和昌邑相驚動了,可就大事不好了。”

“老夫不怕他們,來了正好,讓他們為老夫評評理,身為王傅,自然有勸誡的職責,我看他們敢不敢說一個不字,咳咳咳咳咳!”

此番折騰,王式也累得夠嗆,整個人都像篩糠似地猛烈顫抖著。

“王傅,下吏剛才說了,殿下自己歇息了。”

“哼,那就把殿下叫醒,就說我要立刻見他!”王式仍然不依不饒。

“恕下吏實難從命,懇請不要為難下吏了。”戴宗麵帶難色地拒絕道。

王式冷笑了一聲,就接著說道:“好,那老朽就在這裏站到天明,等殿下睡醒了再召見我就是了。”

說完之後,王式就緩緩走到了王宮大門的正中央,拄著拐杖,斜昂著頭,一副“泰山崩於前,我自巋然不動”的表情。

戴宗是徹底沒有了辦法,正想著要不要再去稟報,另一個謁者急急忙忙地從扶搖殿的方向走了過來。

這個謁者叫做李安定,年齡和禹無憂差不多,左不過二十歲。

李安定給戴宗遞了一個眼色,才接著說道:“殿下被驚醒了,他有話要問,這宮門重地,何故深夜吵鬧。”

“王傅來了,要見殿下。”

李安定似乎此時才看到了站在幾步之外的王式,連忙走了出來,行了一個大禮說道:“下吏李安定問王傅安。”

“哼,你們這也些豎子,不用在我麵前演戲,老夫也年輕過,你們這些把戲我也會。”

“你就說一句,讓不讓老夫進宮,王上見不見老夫。”

被戳穿的李安定尷尬地笑了笑,又行了一個禮說道:“殿下如果知道是王傅來了,一定不會讓人攔您的,請隨我來。”

王式這才善罷甘休,用力地拂了一下衣袖,才拄著拐杖,扶著劍,大搖大擺地跨進了王宮的門檻。

半刻鍾之後,王式終於如願以償地走進了扶搖殿。

因為剛才的“鬧劇”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在跨過扶搖殿的門檻時,老人家被絆住了腳,要不是李安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王式恐怕就要“以頭搶地”了。

“王傅小心!”

劉賀從坐塌上站了起來,趕緊扶住了王式。

劉賀說完又對著一邊的李安定說道:“去,拿一個軟一點的墊子,放到王傅的枰上。”

“唯!”

李安定立刻從偏殿取來了一塊填充了絲的坐墊,放在了正中間對著劉賀的那張枰上。

劉賀和李安定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王式扶著坐在了枰上。

王式進殿之後一言不發,但是此時臉色已經和緩了不少,比起以前被惡奴捉弄的經曆,劉賀能扶著他坐下,已經算是禮遇了。

王式不僅在內心感歎,殿下還是懂事了不少的。

看來孺子可教,以後一定要多來王宮。

“安定,去泡一壺茶,然後在外麵候著,等寡人叫你。”

“諾。”李安定逃跑一樣就退出了扶搖殿,並且掩上了宮門。

安頓好王式,劉賀也在榻上坐了下來。

劉賀在思考如何開口,王式則微微閉著眼睛等著劉賀開口,殿中的氣氛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劉賀先開口了:“王傅,這麽晚了,您又是何必呢,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就好了,要是摔著了碰著了,寡人怎麽向先帝交代,又怎麽向先王交代。”

劉賀的禮節很周到,也給夠了台階,王式最後的一點怒火也消失了,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跪著也要教完。

王式此時已經喘勻了氣,他直起了佝僂下去的背,一臉嚴肅地直入主題了。

“聽說殿下今天又出宮了。”

劉賀撓了撓頭,說道:“是的。”

“讓臣猜一猜殿下去了哪裏。”

王式裝模作樣地掐了掐手指,說道,“我猜殿下去了中尉府、相府和城外田曹的官田。”

其實這都不算猜了,因為自從搞了這個賢良會議的製度之後,這三個地方劉賀是去得最多的地方。

除了這些地方之外,劉賀常去的地方還有工官和鐵官。

劉賀見瞞不過了,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道:“知我者王傅也。”

“哼,殿下說錯了,老夫看不透殿下,我怎麽都想不通堂堂昌邑王,為何對這些雕蟲小技如此上心。”

“難道殿下就不怕先帝有靈,先王有靈,感到心寒嗎?”

“殿下乃皇天貴胄,不可玩物喪誌,沉溺於雕蟲小技之中。”

“應該讀聖賢之書,聽聖人之言,比聖人之德,追聖人之行……”

王式一開口就變得滔滔不絕起來,他的語調平靜,沒有起伏,但是卻又不怒自威,讓劉賀想起了以前麵對政教主任的恐懼。

看著王式喋喋不休的樣子,劉賀似乎看到了禹無憂年邁的樣子,隻能連連歎氣。

王式不停地說了整整一刻鍾的時間,直到嘴角都泛起了唾沫,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劉賀抓住這個時間,趕緊問道:“王傅,要不要飲一杯茶?”

王式板著臉咽了咽口水說道:“有勞殿下。”

“李安定,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