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刀山的伐木生活

幼虎嗷嗷跑過去,給雌虎舔舐傷口。

雌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竇大虎的槍口。因為它知道,隻要他小手指稍微一動,它們母子就會立刻斃命。

此時的雌虎,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它脖子上豎起來的毛發收縮,低著頭,目光不再淩厲、威嚴、猙獰。而是哀求、懇求和乞求。

雌虎一下變得乖順起來。

這隻老爺嶺最後的、僅存的山之王者,它在表達,隻要你放過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王!

竇大虎的老洋炮一下掉落在雪地上。

雌虎見狀,一瘸一拐地帶領幼虎朝叢林走去。

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滴血的印記。

它們走了十幾步,雌虎擔心他在背後開槍,再次回頭。當它確認竇大虎並沒有追殺它們母子的意願時,便向竇大虎投來感激的目光。然後,它就帶著幼虎,義無反顧地鑽進叢林。

竇大虎被雌虎的“自殘”震懾住了。他懵懵懂懂、神魂不守地呆立在雪地上。

突然,界河對麵山崗的山林裏傳來一聲虎嘯,把癡癡呆呆的竇大虎震醒。

那聲虎嘯,透著無盡的悲哀、不甘,透著潮水般的感傷、感激!

那聲虎嘯告訴竇大虎,雌虎帶領幼崽,去了邊境線對麵。

竇大虎拖著無比疲倦的雙腿,回到家裏。他一頭栽倒在炕上,昏昏然睡了兩天三夜。

他又開始噩夢連連了。他總是夢見幼虎匍匐在地哀求的眼神,夢見雌虎咬斷後退的“悲壯”與淒慘,夢見那聲隱含著無盡不甘和滿是悲傷的虎嘯……

噩夢中女兒小雪的音容笑貌,總是與幼虎哀求的眼淚,電影鏡頭般交替在眼前切換……

他不時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胡話連篇,說些嚇人而瘮人的事。

邊秀珍又去了廟嶺村,老薩滿的三棱子針,又把他紮回到現實中來。

雖然噩夢被三棱子針壓服住了,但這隻是暫時的。自此後,這些混亂、血腥、殘忍、感動、震撼、淒慘的畫麵,不知道啥時候,就會交替出現在他的夢中。

這噩夢,成了他一輩子無法擺脫的夢魘。

清醒後,竇大虎又去了趟“天橋”。他把那條被雌虎咬斷的腿,埋葬在紅毛柳旁。

從此,老爺嶺40年再無虎嘯,再無豹影!

葛殿武見竇大虎來到白刀山,非常高興。這個鐵塔似的家夥,可是伐木的好手。他任命竇大虎為伐木隊副隊長。當然,隊長由他擔任。

那個時候,新中國剛建立不久,百廢待興,事業興旺,全國各地興起建設熱潮,對東北優質原木的需求日益增長。

為了支援國家建設,老爺嶺林區和其他林區一樣,加大了林木的采伐進度。

當時由於條件所限,伐木工的生活異常艱苦。每到冬季大雪封山,就是他們進山采伐的日子。他們住的,是由木頭搭建的木刻楞。

天氣寒冷,本應該多補充熱量,可他們的主食卻以窩窩頭為主,蔬菜是白菜、土豆、蘿卜老三樣。

穿的也不保暖,是粗糙的羊皮襖、鹿皮襖和狗皮襖,戴的是狗皮、兔皮帽子,穿的牛皮、鹿皮靰鞡。

由於連年砍伐,林場附近山林裏的原始森林,都被砍伐殆盡。不得已,林場隻好把“戰場”轉移到遠離場部,山勢陡峭、道路難行的白刀山采伐。

白刀山,顧名思義,就是它的山頂像一把鋼刀直刺蒼穹。由於海拔高,山頂終年積雪不化,被老百姓稱為白刀山。

竇大虎身高體壯,不懼怕力氣活,又能吃苦,任命他當副隊長,葛殿武是真心實意的。雖然兩人脾性不對路,誰也瞧不上誰,但在那種極其艱苦的工作環境下,葛殿武知道,他必須放下個人恩怨,能者上。

竇大虎不負所望,很快就成為伐木能手。為了均衡分配體力,一般兩人一組,一個體格壯碩,一個相對矮小、瘦弱。

竇大虎與蘇力德分在一組。

蘇力德壓根不是伐木的料子,他是北大荒專業軍人,個頭比竇大虎矮了一頭,身子骨也相對瘦弱。

他是名軍醫,雖然上過朝鮮戰場,經曆過生死場麵,但隻是搶救傷員,沒有拿槍衝鋒陷陣。

蘇力德祖輩中醫。轉業來到朝陽林場時,這裏已經有一位老中醫,他就被安排來采伐原木了。

竇大虎在白刀山幹了一個冬天。

春天化凍,采伐隊下山,竇大虎的老婆也剛好滿月。

她給他生了個兒子,雖然他瘦弱得像個猴子,但失去女兒,得了個兒子,竇大虎心裏還是被幸福包裹得滿滿的。

邊秀珍讓他給兒子起個名字。

他想,老子剛從山上采伐下來,兒子就叫青山吧。青山常在,綠水長流。他希望這個兒子能像青山一樣壯實,能保得住,不要像小雪那樣半路夭折。

他想到了大女兒,小雪。他在心裏歎息一聲,唉,雪,到了春天就該化掉了。冥冥中他覺得,是那個短命孩子的名字起錯了,不該叫她小雪啊!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那年春天被老虎叼走。

鑒於這個想法,日後兒子的孩子讓他給起名,他都避諱那些字眼,比如竇青山大女兒,他給起名芍藥。

竇青山不解,問他為啥叫個芍藥,人家的女孩都叫芬兒啊、玲啊、娟兒啊的,多好聽。

竇大虎說:“那些名字雖然好聽、脆生,但不如芍藥有意義。”

“芍藥在咱這漫山遍野都是,再普通不過了,有啥意義?”竇青山疑惑不解。

“正因為它漫山遍野生長,說明芍藥好養活,岩石下,樹林裏,給她點水啊、露珠什麽的,就能生根發芽,盤根錯節,多子多孫,多皮實!”竇大虎振振有詞。

竇青山聯想到自己,就問:“那人家給男孩起名,都是石頭、鎖頭、柱子啥的,為啥你給我起了個青山的名字?”

“這你就土老帽了,”竇大虎望著兒子的傻樣,撇嘴說,“山是啥組成的?石頭啊,土啊,金子啊,樹木啊,河流啊。你啊,都占全了,幸福吧。”

第二年再上白刀山,竇大虎因力大無比、幹活不惜力,又很好地掌握了伐木的各種技術、技巧,被封為“大把門”。

髒活、累活都是他的,葛殿武暗自竊喜,這個家夥雖然像倔驢,但卻是一員虎將,有了竇大虎在前麵衝鋒陷陣,多艱苦的條件都能克服,多繁重的任務都能完成。

很快,半山腰以下的原始森林就被伐光。隻有不成材的柳樹、矮楊、柞樹、色木、核桃樹等,稀疏而寒酸地為大山遮擋住岩石和野土,使其看起來不至於那麽醜陋和寒酸。

伐木隊的油鋸,便開始在白刀山半山腰以上陡峭的山坡上轟鳴。

伐木工的工作十分凶險。每年都有人喪生在巨大的原木之下,或者被油鋸割斷腿腳。

伐木工的工具既簡單,又獨特,“扳鉤、壓角子、把門子、吊鉤、快馬子鋸”等,都是老爺嶺一帶伐木時使用的慣常工具。

其他工具都好理解,隻是“快馬子鋸”,可能如果不是林區的人,很難知道這是何物。

“快馬子鋸”,是林區人對一種伐木大鋼鋸的稱謂,兩米到三米多長,30厘米寬,一毫米厚,

“快馬子鋸”兩邊安裝木把,兩個工人在兩頭,各抓一邊木把,對準樹木用力來回拉扯,被伐下的鋸末子掉下來,“快馬子鋸”就在樹木上吃進去一道細縫。

隨著“快馬子鋸”一來一往,樹木逐漸被鋸斷。

這個工作看似簡單,但其實最吃力,需要腰腿繃緊,兩個人晃動膀子用力拉動。

別看“快馬子鋸”是一把鋼鋸,卻需要相互配合好,把力氣使均勻了,不然一方用力過猛,一方用力太小,鋼鋸就不會“和諧”拉動,重則傷害鋸手,輕則掰斷鋸齒,或者使鋼鋸變形,無法使用。

這需要密切、協調配合,你拉我送,不能有一方偷懶。拉鋸的一方要用力,送鋸的一方也要用力,隻是這個力要體現一個“巧”勁兒,不然鋼鋸就會被樹木夾住,就像煮飯“夾生”一樣,毀於一旦。

竇大虎和蘇力德使用“快馬子鋸”,總能產生奇妙的效果。竇大虎拉鋸有力,蘇力德送鋸輕巧。等到蘇力德拉鋸,竇大虎送鋸時就會用一股巧勁兒,助他拉鋸。

如此下來,瘦小的蘇力德省力很多,就不像他跟以前那些鋸手拉鋸時那麽累。他心裏對竇大虎十分感激,他知道,竇大虎是在想盡一切辦法幫他,讓他節省點體力。

由於長時間站在冰雪中伐木、鋸木、運送原木,又因為伐木工作十分勞累,不一會兒身上就被汗水濕透,身上總是透心涼。

雪山上風大、風硬、風寒,一般人都會落下風濕、關節炎等職業病。久而久之,許多老一代伐木工人,不是“羅圈腿”,就是直不起腰。

蘇力德為報答竇大虎,就把自己配製的治療老寒腿的膏藥,送給他使用。

還別說,蘇力德的膏藥有奇效,貼上他的膏藥後,竇大虎膝蓋和後腰熱乎乎的,不再感到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