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怎麽能動我的‘壓車’錢
這年年底竇青山食言了。
說好的,過年給“黑丫”買兩件花衣裳,但元旦前,家裏出了意外,把他積攢了大半年,才攢下的120塊錢都搭上,也不夠用,最後還是弟弟竇青鬆塞給他100塊,才解了燃眉之急。
事情是這樣的,每到深冬來臨,朝陽林場東邊和北邊的小河,都會凍出大冰壺,高出冰麵一兩米,成為孩子們滑冰的好去處。
竇英俊見別的孩子都去滑冰,支爬犁,打冰嘎,就纏著父親給他做了一個雙腿爬犁。
竇青山進山砍了兩根柳樹枝,剁成一米多高,然後削掉皮,在樹芯裏砸進去兩根鐵釘,一副冰鑹就做好了。
整個冬天,竇英俊和其他男孩都是在冰上度過的。這裏成了他們天然的遊樂園。他們支爬犁,打冰嘎,摔跤,其樂無窮。
大雪節氣過後的第三天,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西北風嗷嗷似狼叫。竇英俊和小夥伴們一如既往地在冰麵上瘋玩。
玩了一會兒,他們開始往大冰壺上爬,利用冰壺的落差,讓爬犁“自由落體”,朝下方的冰麵滑動,省力又刺激。
今年秋天雨水大,往年隻有一兩米的大冰壺,今年往河邊山體延伸,從岩石縫隙裏滲出的水凍成冰壺,導致冰壺有七八米高,從岩石一直延伸到河麵,長達20多米,形成一個天然大滑梯。
這個遊戲雖然簡單單調,但山裏孩子沒有啥遊樂項目,就對此樂此不疲。
他們被凍得臉蛋通紅,小手皸裂,卻一遍遍地爬到冰壺上,然後趴在爬犁上,稍稍用腳一蹬,爬犁就風馳電掣地朝
那種感覺實在太美妙、太刺激,有一種飛翔的快感。
竇英俊膽子大,他嫌原來的製高點不刺激,就抱著冰爬犁朝冰壺頂端爬去。
他發現,幾天不注意,冰壺上方的岩石又滲出許多水,凍成了新的冰壺,比他們往常攀爬的冰壺高出三米多。
但是,新形成的冰壺由於時間短,厚度並不大,隻有一米多厚,緊緊地貼在岩石上,非常滑。
竇英俊為自己的新發現高興,他開始躍躍欲試,要爬到更高的新冰壺上往下放飛。
但是,新冰壺實在太薄,太滑了,竇英俊手腳並用,在冰鑹的幫助下,一點點地向新冰壺頂端爬去。
意外就是這時發生的,竇英俊突然腳下一滑沒站住,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冰壺上,還沒待他反應過來,人就像子彈似的朝下飛去。
孩子們嚇壞了,驚呼聲一片。
由於冰麵太滑,落差太大,竇英俊根本無法控製住身體不往下滑墜,他隻覺得耳邊冷風呼呼叫,似乎要把臉皮割破了。
轉瞬間,竇英俊就滑墜到冰麵上,並以子彈一樣的速度彈射出去。
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左邊肩膀一陣劇痛,就失去了知覺。
小夥伴們嚇傻了,哭喊著把大人叫來。
竇青山趕到時,林場已經派了吉普車,蘇強等人也把孩子放在車上,徐翠翠坐在駕駛樓裏抱著竇英俊,身上蓋著一床棉被。
經過縣醫院診斷,竇英俊輕微腦震**,但左胳膊摔斷了,粉碎性骨折。
半個月後,竇英俊出院。
但家裏的積蓄已經花光,交不上醫藥費。
竇青鬆掏出100元錢,把賬結了,然後派所裏的吉普車把他們一家送回朝陽林場。
竇英俊太淘氣,又是老小,又是家裏唯一的男孩,竇青山和徐翠翠總是慣著他,寵著他。
他上麵的兩個姐姐,都很心疼他,什麽事都讓著他,不跟他爭搶,就養成了嬌寵的性格。
這回意外受傷後,全家人更是把他當做保護的重點,不啻於保護東北虎那麽重視,逐漸地,他就養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習慣,不僅不勞而獲,還恣意妄為,橫行霸道。
以至於長大後,竇英俊跟一些社會上的痞子混在一起,不想著勤勞致富,總想著掙快錢,最後在經營鬆茸時強買強賣,欺行霸市,把人打傷,進了監獄。
臘八那天是星期天,竇青鬆開著吉普車來到大哥家。
時令進入深冬後,苗圃就沒活了,留下一個老鰥夫看門,竇青山和其他職工都賦閑在家,開始“貓冬”。
竇青鬆告訴大哥大嫂,他臘月二十六結婚,請大哥全家到縣城喝喜酒。
老爺嶺民間有個習俗,一般人家娶兒媳,喜歡在春節前操辦喜事,是新年添丁進口之意。
竇青山和徐翠翠都替竇青鬆高興,他專業好幾年了,早就該成家了。
竇青鬆說:“到時候我提前一天派車接你們,和咱爸咱媽一起住旅店,省得大冷天坐客車(那時鄉下客車裏沒有暖氣)去縣城遭罪,弄不好大雪阻路耽誤事。”
“行,我們聽你的,”竇青山說,“隻是我們都去住旅店,那得花多少錢啊?”
“這你不用操心,我跟縣林業局招待所打好招呼了,他們給內部職工價,沒多少錢。”竇青鬆說。
竇青鬆把竇英俊拉過來,問他胳膊上的傷好得怎樣了?
“不疼了,一點也不疼了。”竇英俊揮舞著小胳膊說。
“不疼就好,不然關鍵時候你就掉鏈子了。”竇青鬆說完,彈了他一個腦瓜崩,跟大哥大嫂笑了起來。
竇青鬆的手上有勁,竇英俊腦瓜被彈疼了,他猴子似的跳開去,說:“二叔你下手咋這麽重呢,難道你忘了,我的腦袋碰不得嗎?”
“吆,你的腦袋怎麽碰不得了,難道是金腦袋嗎?”竇青鬆笑問。
“瞧你這記性,”竇英俊白了他一眼,顯得不耐煩地說:“你這漿糊腦袋,你忘了我的腦袋摔成了腦震**,不能隨便碰嗎?”
“呦,這扯不扯,二叔給忘了,”竇青鬆逗他說,“那拉倒吧,二叔還想讓你在我結婚那天‘壓車’呢,既然你的腦震**還沒好,得了,我還是請別人家的小孩兒‘壓車’吧。”
“不壓就不壓,再怎麽的,我也不能碰了腦袋。”竇英俊嚴肅地說。
“可惜了,我老丈人準備的10塊錢‘壓車’費,那得讓別人家的小孩兒賺了。”竇青鬆故意說得誇張,一臉的可惜樣子。
“別,別,別!”
竇英俊連忙說:“不能讓別人家的孩子‘壓車’,我行,我能行。”
“真能行?”竇青鬆喜歡孩子,一本正經地逗他。
“那有啥不行的,‘壓車’用屁股壓,又不用腦袋壓。”竇英俊不屑一顧地說。
臘月二十五那天,天剛蒙蒙亮,竇英俊就從被窩裏鑽出來,往身上套衣服。
他家是平房,屋子經過一夜寒風的侵襲,早就沒了熱乎氣。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窗花,有的像羊群,有的像楓葉,有的像椰樹林,有的像大象……
竇青山正在外屋點爐子,得半個小時後土暖氣才能熱。竇英俊凍得噝噝哈哈,出來問:“爸,我二叔咋還不來接咱們呢,這都啥時候了,天都大亮了。”
竇青山知他惦記“壓車”的事,就說:“你二叔要先去廟西村接你爺爺和奶奶,然後再來接咱們。”
“真費勁,他不會先來接咱們,然後再去接我爺爺和奶奶,不是一樣嗎?”竇英俊凍得直打哆嗦。
“你這孩子,心裏裝不下點事,你二叔的車到咱這還早呢,趕緊回屋,鑽被窩裏暖和暖和。”徐翠翠穿衣出來。
“我不,萬一他說話不算話,把我撇下,不讓我‘壓車’,那就壞菜了。”竇英俊蹲下來,在爐子前烤火。
竇英俊咋咋呼呼,把“黑丫”吵醒了,她睡不著了,就也穿衣下地,呲答弟弟說:“不就是10塊錢嗎,看你著急的,恨不得現在就去縣城,有點深沉沒有。”
“就你有深沉,你有深沉別起來呀!”竇英俊反唇相譏。
上午8點45分,門外響起汽車喇叭聲。早就出去瞭望好幾回的竇英俊,一個高從炕上跳下來,竄出屋門。
一輛中巴車,停在門前。上了車,竇大虎和邊秀珍都在。簡單寒暄幾句後,中巴車啟動。
10點10分,中巴車在縣林業局招待所門前停下。竇青鬆和他未來的媳婦餘巧珍,早已等候在門前。
車門打開,竇青鬆把竇大虎和邊秀珍攙下車。
竇英俊從身後跳下車,仰臉問竇青鬆:“二叔,你沒變逛吧?還是我‘壓車’吧?”
餘巧珍沒見過竇英俊,被他的樣子逗笑了,稀罕地摸了摸他的臉蛋。
竇青鬆說:“那可不一定,要看你的表現。你要是表現不好,我就隻好請別的孩子‘壓車’了。”
眾人都抿嘴笑,覺得竇英俊憨得可愛。
“你敢?”竇英俊鑽到竇大虎麵前,“這回我可不怕你了,你要是敢變逛,我讓爺爺收拾你。”
竇大虎對這個孫子特別親,把他抱起來,用胡子紮他臉,說:“還是我大孫子聰明,啥事都拎得清。”
簡單休息一會兒,竇青鬆招呼大家去餐廳吃飯。一大家人圍坐在一張餐桌上,邊吃邊聊家常。
竇英俊第一次進縣城,第一次在這麽大的餐廳吃飯,啥事都覺得好奇,活蹦亂跳,問這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