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燕羽背著琴盒,剛拐進自家巷子,遠遠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從他家院子裏出來,麵有喜色,夾著公文包走遠。

燕羽推開院門,燕回南的牌局剛散場,他滿麵春風地數著贏來的幾張百元大鈔。另外三個牌友撣著身上的瓜子灰,清著剩款,咕噥著往外走。

經過燕羽身邊時,牌友多看了他幾眼:“我怎麽沒生這麽個好兒子?”

“都是命呐。”

燕羽沒在意,進了小樓,客廳地上一堆瓜子殼、砂糖橘皮。

燕回南站在一地雜亂裏數錢,遞給他兩百:“贏獨家。見者有份。”

燕羽說:“我不用。”

燕回南沒堅持:“怎麽把琴盒背回來了?”

燕羽嗯了一聲。

“把地掃一下。”燕回南剛命令完,又道,“算了。你那手也不是掃地的。”

他心情不錯,到廚房門口拿了掃帚簸箕,幾下揮舞,地上的瓜子殼橘子皮摞成小山。

燕羽放下琴盒,過來歸置好桌椅。

夕陽把櫻樹的影子投在客廳地板上。

“你媽媽馬上就回來了,今天下館子去,想吃什麽?”

“隨便。”燕羽正準備進自己房間。

“等收假了,你去樂藝集訓。我給你報了班。”燕回南把鐵簸箕裏的垃圾倒進垃圾桶。

燕羽扶著門把手,回頭看他一眼:“你收了他們多少錢?”

“比江藝多。嘖,還是樂藝這種培訓機構有錢。你也有免費場地了。”燕回南說完,見燕羽沒答話,道,“放心,錢都給你攢著。你爸媽一分不動。”

燕羽說:“我沒那個命花。”

燕回南臉色一僵,掃帚定在地上,說:“在家裏不準講這種話。要你媽聽到又哭,你就舒服了?”

燕羽:“我說了,我不想去學校。任何學校。”

燕回南繃了臉:“我也說了,收假了就去上課。樂藝,高級班。”

燕羽靜靜看著他,從眼神到臉龐都寫著“不去”二字。

“你他媽敢。”燕回南抄起掃帚——

“又幹嘛呀?”於佩敏剛進院子,院門也不關了,小跑過來,道,“都說了戒酒,你又喝了?”

“喝個毛!老子真是,他媽的本來今天贏了錢開心得很,他一進屋就這麽個臉。”燕回南拿掃帚指了指燕羽。

於佩敏看向燕羽,後者很平靜,臉上沒什麽表情。她說:“他怎麽個臉了?我看是你找事。”

“他在家裏從來有一張笑臉嗎你問他?”燕回南拔高音量,但燕羽進屋去了。

“行了行了。”於佩敏攔住燕回南,說,“收拾一下。蘭姐送了我三張水匯的浴資票,就木棠店新開的那家,都說非常高檔舒服。”

“過節她就拿這個打發你?”

“還另外送了水匯的自助餐券呢,加一起也值九百多了。”

“我打個電話給小趙交代下店裏的事。準備出門。”

於佩敏走到燕羽房門邊,敲兩下,推開門。

印花玻璃窗外有搖曳的樹影和晚霞,桌上亮了盞燈。燕羽坐在書桌前,低頭看著譜子。

於佩敏:“燕羽——”

“我不去。”他頭也不抬。

媽媽柔聲:“去放鬆一下。那裏很多好吃的,也好玩。還有很多年輕人,或許能認識新朋友。”

燕羽:“我真的不想去。你們去吧。”

燕回南從門口傳來一道命令:“趕緊收拾了走。”

少年房間裏沒動靜。

於佩敏低聲:“燕羽——”

客廳裏陡起快速的腳步聲,燕回南跟陣狂風一樣卷進來,於佩敏驚呼著去攔抱他,收效甚微。燕回南已大步到桌前,一巴掌打在燕羽肩膀上。

燕羽手裏的筆在紙上畫出一條筆直的黑線。

他對他,下手其實一直不重。他知道。

燕回南:“你有什麽毛病?啊?!”

燕羽抬頭,語氣很淡,眼神也很淡:“你說我有什麽毛病?”

燕回南再度揚手,於佩敏卡在父子倆之間:“燕回南,他感冒才剛好……”

“他要好好上學不往廢船廠跑,會感冒?不是他自己造的?你說說,有他這麽好說歹說都不聽的人沒?這些年老子的脾氣都快給他磨盡了,”燕回南質問,“還要怎麽對他?啊?”

於佩敏抵著丈夫,麵朝燕羽,聲音裏有了絲哀求:“燕羽——”

燕羽聽了,眼裏也閃過一絲情緒,看向她;那一瞬,他想說,媽媽,你知道我不喜歡去那裏……但,他看見了她盈淚的眼角,她在求他:“去吧燕羽。很多年輕人,很熱鬧。你也該多接觸外麵,多交些朋友。”

他看她半刻,放下筆,起了身。

……

一路上,燕回南不停吐槽蘭姐小氣,過節送人浴資券;但一進溫泉水匯的大廳,見那氣派架勢,又道:“他媽的有錢人是真會享受啊。搞得跟天堂似的。”

拿手牌寄存鞋子時,燕回南坐在長矮凳上看了眼燕羽,他正彎腰解著鞋帶。少年身子還很單薄,脊背彎成一道弓。

燕回南看著靜默不言的兒子,這會兒有些心軟,也心酸。男人彎下腰來,語重心長地說:“兒子啊,好好練習,考去帝音,你會成為大師的。到時候,錢,名,利,地位,你要什麽有什麽。會好的,兒子,都會好的。”

燕羽沒做聲。

於佩敏也把手搭在他背上:“爸爸媽媽都相信,你的未來會很好,很棒。你也要相信。”

燕羽已換好拖鞋,拿了鞋子起身,母親的手滑落到椅子上。

男賓區的衣物寄存區很大,並不擁擠。

燕羽的號碼櫃那兒沒人,他換了衣物,不去泡湯,也不衝澡,直奔二樓桑拿區,挑了間48度的幹蒸房進去。

他躺下,閉上眼。很快,高溫將他炙烤出一身熱汗。

四周昏暗,密封,他像躺在棺材裏。

漸漸,他感到窒息,缺氧;血液在流,心跳加快,耳朵裏一陣轟鳴。他一動沒動,始終躺著。汗液疾速泌出,和他肌體的力量一道流逝。他意識有了要渙散的跡象,可,有人拍了拍他。

工作人員:“有客人說你一直在裏麵,以為你暈倒了。這個房間一次隻能待五分鍾哦。”

燕羽於是出去,喝了杯水。

二樓除了餐廳水吧,還有酒吧遊戲區,到處都是人頭,聲音刺耳。

他找了樓梯上三樓。

沿著密閉的白色螺旋樓梯走一圈,二樓的喧囂就落在腳底。

三樓靜極了。

燕羽遠遠地看到了閱讀區,正準備過去,他無意朝右側一道豁口看了眼。一條寬闊的鋪著高級地毯的走廊,盡頭一個服務台。台身寫著“SPA療養”,台上擺著鮮花,牆上貼著圖片和價目表。兩三個年輕而統一服裝的按摩師或站或坐在台前。

燕羽一眼看見了黎裏,盡管她戴了個白色的口罩。

她站在服務台外側,穿著統一的白色襯衫和黑色短裙,露出兩條修長纖勻的腿。女孩們普遍衣服不太合身,偏小。尤其黎裏,曲線比其他人更加玲瓏分明。

她看上去不太自在,摸著腦後低垂的盤發。

一個主管模樣的人經過,跟她說了句什麽。黎裏是所有女孩裏邊唯一戴著口罩的。她偏頭將口罩摘下來。

燕羽立刻加速走開。

以她的性格,應該不願意在此時此刻遇見認識的人。

燕羽腳步匆匆,與兩三人擦肩而過。他急於離去,並未注意到對方。

但三人裏頭的高曉飛跟包若琳同時回頭看了他一眼。高曉飛緊接著又好奇地往他剛才看過的方向一看,見到了黎裏。

高曉飛當即說:“去按個摩吧。”

可他還沒走上台階,黎裏就被叫走了。

高曉飛走到服務台前,朝走廊裏望,已沒了黎裏的人影。

包若琳不太樂意:“看誰呢,你老相好?”

高曉飛笑著摟她:“我相好不是你嗎,哈哈。”

……

黎裏隻培訓了一個下午加一個白天,就因人手不夠被拉來上崗。她學的頭部和肩頸按摩,手法倒是很快記住了,就是不太熟練,力度掌握也欠火候。

吳曉說:“沒關係,你這張臉,怎麽按人家也不會怪你。”

黎裏說:“我想碰上女客。”

“看運氣囉。”

這店果然忙碌,她才上班沒幾分鍾,就跟另外兩個小姐姐一道被叫走。

主管領著她們往VVIP包房走,交代說是老板家的貴客,一家三口。爸爸做足療,媽媽做麵部spa,兒子做頭部和肩頸放鬆。

VVIP包間奢華而溫馨,會客廳裏擺著鮮花,大果盤。更衣室的門緊閉著。

療養室空間很大,陳著幾張舒適的療養床和足療椅。床與床之間的小幾上擺著蕎麥茶,小果盤,小餅幹。

這對夫婦四十多歲,看著年輕而有活力,麵容和善又不失精明。

兩人已換好衣服,男士坐到足療椅上,翻看著手機。

女士躺在他旁邊的療養**,任療養師給自己箍著頭發,嗔道:“你呀,出來放鬆一下都要看手機。”

“行行行,不看不看。”男士笑著將手機放到一旁,腳放進足療師端來的溫水裏。

外頭,更衣室門開了。女士輕喚:“快點兒,崔讓。”

坐在空床邊的黎裏猛一抬頭,見崔讓走了進來。而崔讓也一眼發現了她,人狠狠一驚,當即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