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往年的國慶假期總是陽光明媚,今年也不例外。

明明前一周,江州都陰雨綿綿,如入深秋。可一到國慶便氣溫驟升,秋光萬裏。太陽底下站久了,熱得跟回了夏似的。

黎裏從早上八點起,便在馬秀麗的店鋪門口清點小貨車上卸下來的貨物:椰樹椰汁兩箱,奧利奧夾心餅幹草莓味一箱,塑膠手套兩箱,鋼絲球一箱,鞋套十盒……

幾十種貨物,黎裏一一檢對,人行道上擺不下,擋人路。她隔一會兒就得搬進裏屋的儲藏室。來來回回幾趟,頭上全是汗。

送貨的司機往小超市裏瞅一眼,馬秀麗嗑著瓜子,刷著手機,偶爾給到店的客人結賬。

司機咂舌:“你在這兒又點貨又搬箱子的,她也不來幫把手。”

黎裏瞧著搬下來的兩袋大米,在貨單簿上劃勾:“拿人錢財,給人辦事。”

“這麽多活兒,就你一個人幹。當老板的,都精明。不舍得多請半個人。”

“能者多勞。”黎裏點著單子,“牛奶定的是三箱陽光牧場,怎麽來的玫瑰牧場?”

“陽光牧場沒貨了,玫瑰牧場質量一樣的。”

黎裏扭頭朝店裏說:“馬阿姨,陽光牧場沒貨了,換的玫瑰牧場。”

馬秀麗一把放下手裏的瓜子,跑出來說:“那要補差價的呀。”

送貨人:“這倆價格是一樣的。”

“那不行,我要的就是陽光牧場……”

兩人討價還價起來。

黎裏不參與,搬了幾箱貨進屋,出來時抹一抹頭上的汗,才發現太陽光很耀眼了。琉璃街也蘇醒過來,街上行人車輛如織,一派熱鬧。

家家鋪子都開了門,鮮紅的國旗在綠蔭間招搖。

黎裏無意望向街對麵,看見了燕羽。他穿了件米白色衛衣,戴著黑色的頭掛式耳機,在對麵人行道上走著。

“黎裏,貨對完了沒有?”

“哦,馬上。”黎裏回了頭。

對好剩下的貨,車開走了。馬秀麗又不見了。

黎裏獨自麵對店門口一堆裝滿貨物的紙箱子,她卷起袖子,脫下外套扔在櫃台上,一個接一個搬剩下的紙箱。

牆上的小電視正播放著新聞:“國慶長假第一天……”

她來回第三趟的時候,燕羽從街對麵走過來了。

他仍是戴著頭掛式耳機,眼神有些遊離,思緒明顯沉浸在音樂裏。

黎裏沒準備跟他打招呼,剛搬起一箱泡椒鳳爪,燕羽卻走過來,彎腰搬起一箱椰汁,朝超市裏走去。

黎裏愣了愣,跟在他身後進了超市,眼見他要走向儲物隔間,黎裏說:“那個堆在貨架這邊就行。”

燕羽沒反應。

黎裏叫:“燕羽!”

燕羽停住,回頭看她,眼睛也一下回了神,趕緊將耳機擼下來,掛在脖子上。

他說:“啊?”

黎裏好笑:“堆在貨架這邊就行。”

“哦。”他按她指示放好。

他靠近時,黎裏聽到他耳機裏放著演奏曲,但不太清晰,也分辨不出是什麽樂器。

“你來買東西?”

“嗯。”

“買什麽?你先自己拿,等我把這個放好……”

黎裏說話時,把手上的貨搬去隔間,人一出來,發現燕羽已經出了超市門,又在搬門口的貨。陽光照在他身上,白燦燦的一片。

黎裏趕緊走過去,他正好進來,兩人在櫃台邊迎麵遇上。

黎裏:“不用幫忙,我忙得過來。”

燕羽:“這個放哪兒?”

兩人對視著,有一兩秒的安靜。

黎裏:“儲物間,3號櫃。”

燕羽:“嗯。”

他去了儲物間,她去門口搬貨。

再次相遇時,黎裏本想再次勸阻,可張了張口,說出的卻是一聲低低的“謝謝。”

燕羽沒說話。

她去放貨,他去搬貨。兩人像兩條不斷分離又不斷交匯的線條,超市裏隻有黎裏時不時跟他講話的聲音:

“貨架邊。”

“儲物間,2號櫃。”

“儲物間,2號櫃。”

“貨架。”

……

而電視裏仍在播報著各地的旅遊勝景。

有了燕羽幫忙,黎裏來回七八趟就把貨物全部歸置完畢。

燕羽額上起了細汗,黎裏遞給他一張紙巾。他隨意擦拭一下。

黎裏說:“你要買什麽?去拿吧。”

燕羽尚未開口,進來一位中年男士,說:“來包煙。”

黎裏繞去櫃台後,開玻璃上的鎖:“什麽煙?”

“你們這兒煙是不是比別家貴啊?”

“沒有吧。”黎裏瞟了眼,燕羽已經走到貨架裏頭去了,低著頭在拿手機發消息。

“來包軟玉溪。加個口香糖。”

黎裏掃了碼:“二十四。”

男人走了,黎裏鎖上煙櫃,望了眼貨架。燕羽像在挑選著什麽。

黎裏拿紙巾擦著臉上、脖子上的汗,燕羽的聲音從超市那頭傳來,溫和,不大:“牙膏在哪兒?”

黎裏:“沐浴露旁邊。”

隔了幾秒,燕羽問:“沐浴露在哪兒?”

黎裏傾斜身子,探了下頭,望著他所站的那條通道:“你背後。”

燕羽遠遠看她一眼,隨後轉了身,看著貨架,沒動。

黎裏繼續:“你右邊。”

燕羽往右看,還是沒動。

黎裏忍笑:“低頭。”

燕羽低頭,看見了。

他蹲下,拿了兩條牙膏,起了身。

黎裏坐好了,剛扔掉紙巾,又聽他問:“醬油在哪兒?”

黎裏幹脆起身,拿了個筐子。

她路過他在的那條道,朝貨架另一邊指了指。燕羽會意,從另一頭繞去了前排貨架。

黎裏拿了醬油放進筐裏,說:“還有嗎?”

燕羽看手機:“手套。”

黎裏往貨架深處走,燕羽隨在她身後。

拿了手套。

“還有呢?”

“香皂。”

“嗯。”依是她拎著籃子在前,他拿著手機跟在她身後。

“……然後呢?”

“鹽。”

“海鹽還是河鹽?”

燕羽頓了一下,看一眼:“炒菜的鹽。”

黎裏沒忍住笑,回頭望他:“都是炒菜的。”

燕羽看著她發亮的眼睛,一時沒說話:“……”

“河鹽吧。”黎裏剛拿了一包放筐裏,燕羽把筐子拎了過去。

黎裏一愣,低了聲音,說:“又不重。”

燕羽沒講話,抿著唇看了眼貨架,又放了包鹽進去。

“還有別的嗎?”

“垃圾袋。”

“嗯。”

燕羽拉了拉脖子上的耳機,忽問:“你會做飯?”

黎裏正走在他前頭,回頭瞥他半眼:“不會。你會嗎?”

燕羽搖頭,搖完頭發現她看不到,又補了句:“也不會。”

黎裏意識到他這麽問是因為剛才的鹽,淡笑:“我在這邊幹活才知道的。炒菜這個海鹽,跟吃西餐的那個海鹽又不一樣,所以經常有來買鹽的,以為這種海鹽有什麽特殊用途。”

她拿了垃圾袋,問:“還有嗎?”

“沒了。”

拎到櫃台邊,一一掃了碼,黎裏說:“七十八。”

燕羽掃著付款碼,黎裏扯了條塑料袋,按大小輕重把東西放進去。陽光斜射進來,灑在玻璃櫃台上,有些晃人眼。

電視裏說著今日全國鐵路運輸人次超4000萬……

黎裏隨口問:“你國慶出去玩嗎?”

燕羽正輸著密碼,搖頭,問:“你呢?”

黎裏也搖頭,心歎沒錢呐。她將塑料袋拎一拎了,推遞到他跟前;他收好手機,機器音響著“支付寶到賬七十八元”。

他提上袋子,對她輕點了下頭,隨即大步出了店,手剛摸到耳機上。

黎裏:“燕羽。”

燕羽回首,陽光透過樹梢,在他身上灑下星星閃閃的光斑。

黎裏說:“過馬路的時候,別戴耳機。”

他愣了一下,點了點下巴,很快跑去路對麵了。過了馬路,才將耳機戴上。

黎裏剛坐下,手機響了。

馬秀麗發來今天上午四小時的紅包,點開到賬150元。

多了十塊。

馬秀麗語音:“黎裏啊,我有點事情走不開,多給你十塊錢,你再幫我看半小時店哈。”

背景有隱約的麻將聲。

黎裏歎了口氣,劃開手機打遊戲。

十一點三十五分,馬秀麗回來了,一進門就說:“誒黎裏,你曉不曉得,木棠店那塊兒,靠近萬達廣場那邊,新開了家溫泉水匯,特別高檔。泡澡、桑拿、按摩、看書、吃喝都有,自助的水果全是進口的。光門票就兩百八,好多人去玩。”

黎裏一時沒明白她的用意。

“玩具店吳阿姨她女兒在裏頭打工,一小時一百塊呢。現在還缺人手,我立馬給你留意了。你說說,就江州,哪裏有一小時一百塊的零工?”

黎裏不太信:“真的假的?”

“吳姐親口說的。我還幫你要了微信呢。誒,我轉發給你。你自己聯係啊。”

“啊,謝謝。”

“你趕緊聯係!很多人搶著去呢。”

“誒,馬上。”

黎裏加了那女孩微信。對方網名吳曉,黎裏直接說明來意,對方很痛快,叫她下午去培訓,盡早上崗。

黎裏想著竟還要培訓,聽著像那麽回事兒。吃完中飯,她乘公交去了江州新城。

溫泉水匯裝修得精致大氣,進門便是巨大的台階直通二樓,左右分別為男賓區、女賓區。一層為湯泉、淋浴間、寄存處;二層為不同溫度的幹蒸房、濕蒸房;及餐廳,自助水果飲料區,酒吧遊戲區,懶人沙發區。三層東側為睡眠區;中間為閱讀區、電影區;西側為按摩療養區。各區都舒適愜意。

吳曉領著她去三樓的工作間,問:“你手勁大嗎?”

黎裏說:“挺大的。”

吳曉朝她伸手:“試試?”

黎裏握住她的手,吳曉猛一發力攥緊她。

她沒什麽表情,用力回握。

“哦嗬!”吳曉吃痛地鬆開,甩了甩,“力氣挺大呀。我很少碰見女生力氣比我大的。”

黎裏淡笑:“練出來的。”

“挺好的。要不是人手實在不夠,是不能培訓幾回就上崗的。但你力氣大就還好。先試著,爭取越做越好。”

“搬東西嗎?要力氣大。”

“按摩啊。”

黎裏腳步一頓:“按摩?”

“我沒跟你講嗎?”

“我以為是打掃或整理。”

“那些人都夠了,也不可能一小時一百。”

黎裏:“……是哪種按摩?”

“那種類就多了,腿腳的,頭部的,肩頸的,推背的,全身的。合格的按摩師都得學,哪兒都得會摁。不過你這種剛入手的,先會一種就行。勉強應付下,實在是缺人……”

黎裏有一會兒沒聽。走廊裏地毯很厚,花紋很漂亮,人踩上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她什麽也沒想,或者在想今天上午的一百五十塊。

“你想先學哪種?”吳曉問。

黎裏回過神,發現自己站在工作間門口。幾個按摩師進進出出:“310號房兩位小姐姐精油舒緩肩頸,3號、19號,你們一起過去。”

黎裏扯了下嘴角,要說什麽,卻又沒開得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