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一直愣著的茜草也回過神來,扶住清瑜道:“姑娘,您金尊玉貴的,不值得和這些人生氣。”清瑜並沒理會她們,隻是冷冷瞧著那婆子,那婆子被打了這巴掌,已經惡向膽邊生,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是個什麽樣的主兒,外室所生的賤|貨罷了,也是我們縣君可憐你,收留你,不然你這樣的見了我,給我提鞋也不配。”
另一個婆子聽她這樣罵,嚇得忙去捂住她的嘴:“佛天菩薩,這樣的話是能對主人家說的?”清瑜雙手緊握,瞧著婆子一字一句地道:“我娘不是什麽外室,你給我記好了。”那婆子又羞又惱,她也是有幾分體麵的人,況且都是當日林氏帶過來的陪房,索性借酒裝起瘋來,嚷道:“果然是外頭人養的不懂規矩,哪家的姑娘似你這般路不會走,話不會說,你娘就是外室、外室、外室,不然你瞧瞧,這家裏可有她的地兒。”
茜草見清瑜滿臉漲紅,又要撲上去打這婆子的樣子,忙緊緊拉住清瑜,對夏雲喝道:“還愣著做什麽?把這瘋婆子拖下去,交給管事的狠狠打幾板子才是。”夏雲年紀要小些,被嚇的更厲害,一直愣在一邊,聽到茜草的吩咐忙上前去扯婆子,隻是這婆子那是夏雲扯的動的?
另一個婆子也忙去按那婆子:“還不快些跪下給姑娘認錯,姑娘寬仁,定不會把這話放在心上。”說著這婆子也已跪了下來,對清瑜道:“姑娘,姑娘,她不過多吃了兩口酒,真送去見管事的,這差事可就丟了。”
清瑜被茜草緊緊扶住,分不出手去打那婆子,隻對跪地的婆子道:“你起來,事不是你做錯的,你跪下做什麽?”跪地的婆子被清瑜這話說的竟不知怎麽做,這姑娘果然和見過的後宅年輕姑娘們一點也不一樣。
那婆子不肯走,還在和夏雲拉扯,已有聲音響起:“這是怎麽了?在這拉拉扯扯的,難道不怕驚擾到人?”接著有人攏起楊柳拂下的枝條,倩雲走了出來,瞧見這跪的跪,拉的拉,怒的怒的情形,倩雲隻微微一愣就走到清瑜跟前:“定是這兩個不成器的衝撞了姑娘您,這值得什麽,不過就是讓他們去管事的那裏領幾十板子罷了。姑娘您金尊玉貴的,為這樣人動氣不值當。”
那個婆子見倩雲出來,聲音小了許多:“倩雲,雖說我不該在姑娘們麵前嚷,但也沒有姑娘們動手打人的理兒,這傳出去,我這張老臉還要不要?”倩雲妙目一轉,已經看到那婆子麵上印著的那個巴掌印,沉下臉對婆子道:“姑娘麵前,許你們開口說話了沒?還不快些去尋管事的領幾板子。”
這婆子怕倩雲,不敢分辨什麽就下去了,那個跪著的婆子也一咕嚕爬起來,打算追著那婆子走,倩雲已經叫住她:“姑娘麵前,可不許這樣胡鬧,這次罷了,下次若再讓我瞧見,你也去挨幾板子。”
那婆子謝過倩雲急忙走了,倩雲這才回身扶住清瑜笑著道:“姑娘,這種小事,何勞姑娘動手,下次姑娘若再遇到這種事,隻讓人去告訴奴婢或者陳嬸子就是,哪要姑娘動手處置呢?傳出去,不但說縣君治家不嚴,對姑娘的聲譽也有影響。”
清瑜停下腳步,看著倩雲道:“聲譽有影響?在這家裏我還有聲譽嗎。”倩雲沒料到清瑜這樣單刀直入,準備的一籮筐的話竟是說不出來,想了想才道:“姑娘,這家裏人口一多,難免有些小人背地議論,姑娘聽到些話也不用放在心上,橫豎有縣君疼您。”
清瑜並沒繼續走,還是看著倩雲:“所以別人議論我娘如何如何我也不能開口說話?還要對縣君感恩戴德謝她收留嗎?這是怎樣的道理?”說完清瑜不理倩雲大步就往住所走,茜草跟在她們後麵一步,看見清瑜這樣忙上去追她,經過倩雲的時候抱歉地對她道:“倩雲姊姊,姑娘她剛來,還不曉得……”
倩雲已經笑了:“不礙事,你快些去追姑娘吧。”見茜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倩雲麵上的笑漸漸消失,縣君有什麽好擔心的,這麽一個粗魯不懂規矩的鄉下丫頭,她說的話又怎會傳出去?
茜草追上清瑜的時候已經有些微微喘息:“姑娘,倩雲姊姊說的話都是好話,況且莫嬤嬤平日對姑娘您的教導不就是要讓您知道這些嗎?”清瑜快走數步才覺得心裏的鬱悶少了些,聽了茜草這話把腳步慢慢停下:“我知道,可我,怎麽也不能讓人那樣說我娘。”
茜草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姑娘,這事已經成那樣了,再說縣君對您極好,這幾日吃的喝的,新奇的東西都遣人送來。”好嗎?清瑜麵上浮出一絲苦笑,這幾日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上上的,可越是這樣,清瑜越知道這些值不得什麽,自己曾被娘如珍寶樣對待,絕不是現在幾件好衣衫,幾樣好吃食就能代替的。
清瑜不說話,茜草也隻有陪著她回去,夕陽照在清瑜的白色孝服上,染上些許紅色,清瑜環顧一下四周,如此富貴如同在鄉間時別人描述的天宮一般,但清瑜卻覺得有無邊的孤寂。沒有了真心的笑容和安慰,這樣的富貴逼人又算什麽呢?
莫嬤嬤已經等在屋裏,看見清瑜回來,行禮後就問道:“姑娘在外和幾個服侍的人起了爭執?”清瑜接過茜草遞過來的茶,淡淡應了是。莫嬤嬤的唇抽了幾下就道:“姑娘,今日抄寫一遍女則吧。”
清瑜看著莫嬤嬤的眼:“嬤嬤,清瑜有話想問。”莫嬤嬤的眉毛微微一挑,清瑜已經問出:“嬤嬤此話,自然是覺得清瑜不該親自處罰下人,喪了淑女應有的禮儀,可是清瑜覺得,為人子女者,聽到人詆毀自己母親,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事後處置,先不說那人未必承認,即便他們承認,落到別人嘴裏也不過是氣性太大。這樣一來,豈不自己母親白白受了詆毀?如此豈非不孝?”
任是莫嬤嬤曉得清瑜和旁的姑娘有些不一樣,可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清瑜看著她,繼續往下說:“當時處罰下人,頂多能落個有些衝動的名聲,可是卻護住了自己母親的名聲,損自己而為母親,嬤嬤,此事能否稱為孝?”
莫嬤嬤深吸了一口氣,麵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女,還是剛從鄉下來京城不幾天,可是這樣一番道理,竟讓人無從分辨。
屋內很安靜,茜草覺得手心都出了汗,天下有這樣說話的姑娘嗎?不是說鄉野村姑,不懂什麽嗎?為何這樣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呢?莫嬤嬤已經笑了:“罷了,你這番話有道理,今日的女則就不需再抄,可是還是要提醒一句,風芒太露,不是什麽好事。”
清瑜起身恭敬地給莫嬤嬤行一禮:“多謝嬤嬤提醒,隻是方才的話,並不是為了逃開懲罰,而是一直在心裏想的。”說著清瑜的麵色黯了一下,進這宅裏幾天,清瑜已經知道,自己的娘不是該被提起的。
莫嬤嬤坦然受了這禮,清瑜那黯然的麵色她也看在了眼裏,這樣的事她是不會置喙也不會去安慰清瑜的,讓清瑜柔順承之,是對她最好的法子。
第二日那個喝多了的婆子前來給清瑜磕頭謝罪,清瑜並沒見她。昨日一事清瑜已經明白,就算自己再大聲地說娘不是外室,也不會有人肯聽,要有人肯聽,隻有努力在這紮下根,讓自己變的更強,那時自己說的話才有人聽。
轉眼清瑜來到這宅裏已經十日,林氏特意安排了一次小小家宴,讓清瑜見見這家裏的人。清瑜依舊是一身重孝,當宋桐看見這樣打扮的清瑜時候,額頭上出現一道小皺褶,自那日之後,宋桐還是頭一日見到女兒,本以為她經過這幾日已經軟化些許,誰知依舊如此。
再想起下人們說的前幾日清瑜責罵了下人,宋桐覺得頭有些疼起來,不調|教好,怎麽達到自己目的?這種場合林氏曆來都是溫柔的,看見宋桐皺眉,林氏麵上浮出一絲得意笑容,但很快就消失,隻是對宋桐關心地道:“孩子還小,慢慢來。”
宋桐嗯了一聲正好看見左手下麵端莊坐在那裏的清露,這個女兒是宋桐的驕傲,長得美不說,禮儀規矩沒有半分錯誤,對下人們的態度也是那麽溫和,剛剛過了十二就有數家人前來求娶,讓人挑的眼花。
察覺到宋桐投來的目光,清露手按在桌上對他微行一禮,宋桐的唇往上翹,低聲對林氏道:“也不小了,露兒隻不過小她半歲。”提到女兒林氏也是驕傲的,再看見清露對麵坐著的長子宋昂,十一歲的宋昂已隱隱有乃父風範,坐在那裏如同玉樹一般。
這兩個孩子就是林氏的性命,林氏慈愛地看著這兩個孩子,清瑜已走到席前行禮,林氏好容易才把眼從子女身上轉開,伸手去扶清瑜:“都是自家人,不要這樣生分。”
說著林氏攜著清瑜的手:“這是老爺的長女,露兒,你是妹妹,該來見見你阿姊。”清露已經站起身走到她們麵前,清露比清瑜還要高了一些,鵝黃色外衫繡了幾根柳條,月白色的裙上繡滿蝴蝶,發上鳳釵的珍珠在那微微顫動。
看見清露的第一眼,清瑜也不由感歎,這是一個多麽美的姑娘,清露對清瑜恭敬行禮:“妹妹見過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