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庶
聲音婉轉如同出穀黃鶯,禮儀嫻熟勝過清瑜所見過的所有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姑娘,這是真正的名門淑女了吧?爹爹想的或許就是要自己似麵前這個少女一樣?清瑜越過清露的肩膀看見林氏的眼神,那眼裏透著驕傲,還有幾分得意,清瑜垂眸,爹爹的打算很好,可是自己注定做不到。
清瑜抬頭對清露還了一禮,那聲妹妹卻怎麽也叫不出來,讓自己對她親熱地視為姐妹,現在還真的做不到,隻是扯起嘴角笑了笑。
清露渾不在意,已經轉頭對林氏道:“娘,阿姊一雙眼長的和我還有阿弟是一樣的。”說這話時,方才那個端莊的大人樣子已經退去,代之的是少女的嬌憨。當著宋桐,林氏從來都是最賢惠的,現在也不例外,麵上笑容十分慈愛,手放在清露肩頭:“你們是同父所出,長得像有什麽稀奇,日後你做妹妹的可要敬重阿姊,知道嗎?”
清露點頭,麵上笑容甜蜜,清瑜也回以一笑,宋昂不等招呼已經走了過來,姐弟見麵就簡單多了,不過彼此行了一禮,然後是二郎君宋淵,他相貌不似兄姐一樣長的很像宋桐,比宋昂要更清秀一些,或許是更像他的生母朱姨娘。
林氏還生過一個女兒,三年前夭折了,三姑娘清霜剛會走路,還抱在奶娘懷裏。見過了這些弟弟妹妹,林氏握住清瑜的手讓她坐到左手第一的位置:“你是這家裏的長女,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座位。”
長女?清瑜低低應了一聲,麵上還是有幾分譏誚,真是長女的話,為何到現在都不入排行?不過清瑜也沒問出來,隻是坐到座位上,宋桐滿意地瞧著麵前這一幕,側身對清瑜道:“你還有兩位姨娘,今日這樣日子她們不好出來,等明兒你去給你母親問安時候就能見到了。”
林氏正在給宋桐盛湯,聽到他這話忙道:“老爺,妾身想著,瑜兒每日都要和莫嬤嬤學規矩,女孩該學的女紅這些也不能拉下,每日如此辛苦,妾身還怎麽舍得讓她到妾身麵前服侍?這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吧,瑜兒若要嫌悶再到我房裏坐坐,老爺您說這樣可好?”
宋桐眉頭皺了皺就道:“你說的也有理。”說著宋桐去問清瑜:“瑜兒,你母親舍不得你辛苦,你做女兒的是要孝順的。”清瑜知道若按了這裏的規矩自己是該推辭的,可是想必林氏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繃著張臉演什麽賢惠妻子,自己難過她也不高興,至於旁的,清瑜並沒放在心上,這個家,隻是爹爹的家,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對林氏微一點頭,清瑜輕聲道:“多謝縣君體恤。”林氏從清瑜說話時候就看著清瑜,從她眼裏看到的是坦然,看不到一點點的惱怒。林氏在心裏不由冷哼一聲,麵上笑容格外慈愛:“你是老爺的女兒,自然也是我的女兒,何必這樣客氣。”
宋桐見事情已經定了,也沒再多說,接過林氏送上的湯喝了一口,他動了筷子,下麵的人才開始用飯。清露讓丫鬟拿過一塊炙肉,側頭看清瑜一眼,見清瑜麵上沒有半點懊惱之色,在那裏如常用餐,眼不由眨一眨,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難道她不知道一個庶出女不許拜見嫡母是多大的懲罰嗎?
林氏雖在上麵,但還是看見清露這個動作,微微咳嗽一聲,清露忙收回在清瑜身上的眼,低頭吃飯,清露那優雅的用餐動作和旁邊清瑜稍嫌粗魯的用餐動作比起來,讓林氏麵上又露出笑容。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規矩,清瑜也不想說話,雖然食物很美味,但清瑜卻吃的毫無情緒,這樣肅穆地用飯,真是一種折磨。清瑜又想起當日娘還在時,吃飯時候也曾提起爹爹愛吃什麽,還說要是爹爹在就好了。那時的清瑜十分渴望和爹爹相見,到時一家三口親親熱熱地吃飯,那樣的飯菜該是怎樣的香甜?
想到這樣清瑜不由露出笑容,但往上麵瞧去,清瑜的笑容消失,現在是和爹爹見麵了,但他已經成了另一個女人的丈夫,什麽都不一樣了。清瑜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走神落到對麵宋淵的眼裏,宋淵再大也不過七歲,看見清瑜麵上的笑容他的眉頭不由皺起,這個姊姊,真的很奇怪,和家裏的哥哥姊姊們一點也不一樣。
宋昂已經吃完,看見宋淵一臉遊離,用肘碰一碰他,宋淵這才回過神,看著盛在自己碗裏的大半碗飯,宋家規矩是不許剩飯的,宋淵再看看宋昂那吃的幹淨的碗,小口小口地把那些飯往嘴裏填,吃飯走神真不是件好事啊。
一頓讓清瑜十分難熬,但在宋桐眼裏卻是其樂融融的晚飯吃完,清瑜後背都有了汗了,今日的晚飯上的菜肴要比平日單獨吃飯的菜肴好上很多,但清瑜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吃的更舒服些。最起碼不會時刻擔心禮儀有沒有做錯,臉上還要帶著客氣笑容,用莫嬤嬤的話說,這樣才是一個有教養女子該做的。
漱過口,淨手畢,丫鬟們把殘席撤下,除了來充個數的清霜告退外,旁人都到外麵坐著喝茶。清露他們慣了,知道這是宋桐要訓幾句話,個個正襟危坐等候著他發話。清瑜看著弟弟妹妹們,這種時候是不能告辭出去的,恭敬坐在那裏,心神卻不知道飛到什麽地方去了。
宋桐喝完一杯茶才開口道:“今日你們大家都見過瑜兒,知道她是你們長姊,就該敬著她為長姊,不許欺負她。”這樣的話讓清瑜心裏泛起一絲暖流,爹爹終究還是關心自己的,宋昂已經開口:“爹爹,平日裏先生總教兒子要長幼有序,不光是兒子,連妹妹都記在心上不敢忘,怎會欺負姊姊呢?”
清露平日要多得宋桐的疼愛,等弟弟說完話那嘴就撅起來:“爹爹,你這話說出去旁人還當女兒平日在家怎麽霸道呢?若連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這幾個字都記不得,女兒也枉受了娘這幾年的教導。”
宋桐招手讓女兒走到自己身邊,摸一摸她的頭:“就知道我的露兒是最乖的。”林氏的笑容一直溫和,此時也一樣沒變,隻是輕聲對清露道:“露兒,這長幼有序要牢牢記住,嫡庶有別就別提起了,你二弟已經懂事,這樣的話可不許再在他麵前說起。”
清露吐一下舌:“是,娘,女兒記住了。”說完清露走到宋淵跟前拉住他的手晃兩晃:“二弟,你可不許生阿姊的氣。”宋淵眨一眨眼,臉上滿是孩童的稚氣天真,聲音還帶了些許的奶氣:“阿姊,我為什麽要生你氣?”清露噗一聲笑出來。
宋桐心裏曉得這話明麵上是因了宋淵,其實是為了清瑜,心裏對林氏生出幾許歉意,拍一拍林氏的手,林氏此時已經把清露叫了過來,用手理著她的頭發:“在家也罷了,明兒跟我出門可不許這樣。”
清露重重點頭,宋昂兄弟跟著笑,清瑜扯動一下嘴角露出絲笑容,若不是這個時候,這樣身份,這本該是多麽和樂的一幕?
往後的日子如同輕緩的流水一樣毫無波瀾,每日學規矩、習字、做針線。旁人家不知道宋家多了這麽一位姑娘,但林家是知道的,沒幾日林家那位當家主母就前來見自己的小姑。清瑜也被林氏請去見舅母。
清瑜聽了倩雲的轉達,眉微微一皺就繼續寫字:“煩請轉告林家縣君,我身著重孝,不便見客,還請她多加包涵。”倩雲聽了這話,頓時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但看著清瑜那樣平靜,隻得應是離去。
她一走茜草就道:“姑娘,您瘋了嗎?舅夫人願見您,這就是認您為林家的外甥,有了這重身份,以後議親也要好些。”清瑜的筆微微一滯,在紙上拖出長長一橫,清瑜把紙拿掉,拿起另一張紙繼續寫起來:“茜草,沒用的。”
什麽沒用?茜草睜大眼睛,著實有些不明白,清瑜緩緩地慢慢寫字:“茜草,有些事已經刻在心裏,不是尋一門好親事,有一個好丈夫能改變的。”茜草這次是真的不懂,但還是試圖勸說:“姑娘,您是不是怨老爺不給那位名分的事,可是這種事,容奴婢鬥膽說一句,老爺肯把您接回來已經是縣君賢惠了。”
清瑜覺得眼裏又要有淚,但生生忍住了,把寫壞掉的第二張紙團起來:“所以茜草我說你不明白。”茜草除了搖頭再想不出旁的法子,清瑜拿起硯台:“好了,去給我磨墨吧。”茜草端著硯台走出去,清瑜看著窗外,這裏的一切本該有自己母親的影子,但現在全都沒有,她不由歎氣,耳邊已傳來聲音:“瑜姑娘,你這是何苦呢?難道不知道在這家裏處境好些,所得的絕非你所見的嗎?”
清瑜轉頭瞧著說話的莫嬤嬤,唇邊有絲譏笑:“我還當嬤嬤巴不得我在這家裏處境不好呢?”莫嬤嬤搖頭:“你的處境和我沒多少關係,但我怕的是被人傳說我教的人不好,到時這張老臉就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