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林氏給清瑜安排的住所並不遠,出了上房轉一個彎就有一道小小角門,推門進去能看見一個小院子。進得院子就有幾個丫鬟上前迎接,走在最前麵的丫鬟十四五歲的樣子,麵上笑容恰到好處帶著人給清瑜行禮:“奴婢見過瑜姑娘。”

這樣的熱情讓清瑜不自覺後退一步,莫嬤嬤麵上有微微笑意,清瑜在短暫的失神後輕聲道:“起來吧,你們都叫什麽?”領頭這丫鬟笑著道:“奴婢名喚茜草,縣君吩咐以後就由奴婢貼身服侍,她們兩個是專做些瑣事的,一個叫夏月,一個叫夏雲。”

見自己名字被喚道,夏月和夏雲又重新給清瑜行禮,清瑜還待細細瞧了,莫嬤嬤已經開口:“姑娘,這裏日頭大,還是進去吧。”茜草已經在前引路,過了一棵香椿樹,踏上三級台階,夏雲挑起簾子,清瑜低頭進了屋子。

這屋裏的陳設一眼瞧去十分別致,屋中一張圓桌,桌邊數把椅子,在上方擺了幾榻,以供主人閑坐,牆上掛了張琴,琴下有書架,上麵磊了滿滿的書,書架旁就是窗,能看到青翠竹葉。

幾旁有一花架,上麵擺了盆月季,此時正是花季,幾朵月季爭著吐豔。見清瑜打量這屋子,茜草笑道:“這是專供姑娘起坐的,內裏才是臥房。”

說著茜草已經挑起花架旁懸著的楊妃色軟簾請清瑜進去,裏麵小小一張螺鈿羅漢床,床邊倚了衣架,旁邊擺了梳妝台。梳妝台旁放著屏風,想必就是女孩家清洗用的地方。縱然對林氏有敵意,但清瑜也不禁感慨想的周到,茜草見清瑜眼裏有讚許之意,忙道:“這裏的鋪陳和大姑娘屋裏是一模一樣的,縣君還吩咐了,以後凡百東西,家裏的幾位姑娘有的,姑娘您也不能缺。”

說完茜草就笑吟吟瞧向清瑜,但清瑜麵上神色還是一動不動。莫嬤嬤輕咳一聲:“茜草,你那麽多話做什麽?姑娘遠道來此,還沒沐浴更衣呢,熱水都準備好了嗎?”茜草用手拍一下自己的頭:“瞧瞧,見到姑娘這麽高興,連這事都給忘了,熱水和衣衫都備好了,姑娘您今兒要穿什麽衣衫,戴什麽樣的首飾?”

說著茜草已麻利地把箱子打開,從裏麵拿出幾件衣衫來:“姑娘您容貌俏麗,穿這件秋香色的最好看不過,還有這對釵,配姑娘也極好。”衣衫不管是式樣也好,料子也罷,都是清瑜沒見過的,那些首飾也琳琅滿目。

沐浴出來後茜草拿著大帕子給她擦著頭發,等發半幹時候又拿過頭油給她梳頭,清瑜一直閉著眼睛,這就是所謂官家千金的生活嗎?可是沒有一點歡喜,隻有疲累,這麽多人圍繞服侍,但聽不到笑聲,最起碼,聽不到那種真正發自內心的笑聲。

屋外響起少女的笑聲,接著通往外室的簾子被掀起,夏雲走了進來:“姑娘,縣君房裏的倩雲姊姊來了。”接著一個少女腳步輕快地走進來,清瑜回頭看她一眼,發現她就是那個一直陪侍在林縣君身邊的侍女,此時才能瞧出她年紀不是很大,十七八的樣子,姿容俏麗,唇邊有顆小小黑痣隨著她笑跳動,更添幾分姿色。

倩雲走到清瑜跟前行禮:“見過姑娘,縣君命奴婢給姑娘送幾樣玩意來,縣君還讓奴婢來說一聲,原本今日晚飯時候該讓姑娘見見這家裏其他人的,隻是縣君想著姑娘遠道而來,還要多歇息幾日,就改在十日後,這幾日姑娘也無需到縣君麵前問安,每日三餐都由人送來,安心歇息就是。”

聽到這話,茜草的眉皺起,縣君這話雖透著體貼,可這幾日都不見家裏人,這不是明明白白的下馬威?雖說這府裏主母是縣君,可現在自己來到姑娘身邊,也要提醒一二,不然姑娘日子不好過,自己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想到這茜草就在清瑜耳邊小聲道:“姑娘,雖說縣君體恤您,可是這晨昏省定是做兒女最該做的,您……”不等茜草說完,清瑜已經搖頭,這搖頭讓茜草愣了下,姑娘怎麽這麽倔?倩雲瞧著清瑜的動作,頭微微抬了下,畢竟嫩,隻曉得依著自己性子胡作,再等幾日就曉得了,讓你吃好穿好但吃暗虧那是太容易不過了。

倩雲心裏雖快意,但麵上依舊恭敬:“茜草妹妹,既然瑜姑娘疲倦了,你就服侍她歇息吧。”茜草忙叫進夏雲來服侍清瑜,自己送她出去。

清瑜覺得頭很脹,進這宅子不過短短半日,所見的已經超過在鄉下那十來年,林氏所做的一切,清瑜出於本能覺得不可相信,若真是這麽一個賢惠的人,又怎會明知對方有妻還讓他休妻後自己嫁過來?況且進來這麽長時間,清瑜沒從她眼裏瞧出半分的愧疚。

清瑜用手按著頭,這樣能好受些,看著帳子上精美的繡花,清瑜閉上眼,娘常說什麽事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娘,那我好好睡一覺,等到醒來的時候就有辦法了是不是?

清瑜抱住枕頭,如同孩童時做噩夢醒來緊緊抱住娘的胳膊這樣就可以不害怕安心睡去一樣。清瑜睡的很沉,醒來時候外麵已紅光滿窗,不等清瑜掀起帳子,茜草已經把帳子掀起,笑嘻嘻道:“姑娘醒了?莫嬤嬤已經在外等候半日,說從今兒起,就該教導姑娘了。”

口裏在說,茜草已經給清瑜穿衣,看著外麵衣架上掛著的兩件素服,清瑜微微愣住,茜草邊給她梳頭邊道:“這是縣君今兒讓人送過來的,還連說不夠周到沒想到,姑娘,縣君對您可真是無微不至嗎?”

無微不至?清瑜扯起一絲笑,梳洗完了走出臥房,莫嬤嬤已經在那裏等著,見清瑜出來她起身行禮後就道:“姑娘,日後辰時初刻小的會準時來到,似今日一般晚,是不許的。”清瑜行禮回道:“是,謝嬤嬤指教。”

這樣的回答讓莫嬤嬤的眉皺起,但她隨即就坐下:“那好,現在就開始吧,姑娘識字否?”清瑜在她麵前坐下,聽到這個問話輕聲道:“我識字的,娘曾經教過我識字。”這又是莫嬤嬤沒想到的,從林氏那裏得出的是楚氏目不識丁,那清瑜隻怕也不識字,誰知清瑜不但識字,還是楚氏教的,這真奇怪。

清瑜想起的卻是楚氏教自己識字時候的情形,那時楚氏就說過,原本是不識字的,後來才曉得不識字會吃虧,於是就拿著爹留下的那些書還有寫來的書信一點點地學,到後來雖然寫的難看,但大概的字總知道了。當時清瑜隻覺得娘好曆害,今日才曉得,那是娘把對爹的情意全寄托在這上麵了。

寫字讀書學繡花,甚至連走路說話都要重新學起,清瑜學的很辛苦,每日除了學習就隻有在傍晚時候去花園裏逛一圈,這花園還有幾株花可看,也不知道是林氏吩咐過還是什麽,清瑜院裏也沒人來,去花園時候同樣遇不到什麽人。

這日又從花園出來,剛走到拐角就聽到有人在那說笑,茜草讓夏雲去嗬斥,夏雲走上前就道:“什麽樣人在那說笑,這樣大聲難道不怕驚擾了瑜姑娘?”竹叢後麵轉出兩個婆子來,兩人臉都喝的紅撲撲的,瞧見是夏雲,一個婆子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我還當是什麽主兒,原來不過是那個外室所生的,得了縣君的喜歡就是姑娘,不得縣君的喜歡,給我提鞋都不配。”

另一個婆子酒喝的少一些,忙把她一把拉住:“哎呀,你今兒酒喝多了,胡沁些什麽,還不快些回去。”那婆子把她推一把:“不要你這膽小的人來說話,我是誰?我們是林家的下人,姑爺見了我們還要客氣,更何況是這麽個人?”

說著那婆子就斜眼看向清瑜:“就她,一個外室之女充什麽姑娘,我聽說她連走路都不會走,果然是鄉下來的。”說著婆子大笑起來,茜草在旁急得滿麵漲紅:“你胡說八道什麽,等我去回了管事嬤嬤,讓她狠狠打你一頓。”

啪地一聲,那婆子麵上已經挨了一巴掌,婆子的笑聲頓止,瞧向出手打自己的清瑜,滿臉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打我,這是哪家姑娘能做出來的事嗎?”清瑜收回手,瞧著她道:“你出言辱及我娘,難道我還假手他人嗎?二來,你方才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充什麽姑娘嗎?那我現在打了你,你不服,打還我啊,就瞧瞧你打不打得過。”

茜草被清瑜說出的頓時驚的瞪大眼睛,那巴掌下去,另一個婆子酒已經全醒,忙上前拉住清瑜的袖子:“姑娘,姑娘,她不過吃多了兩杯,您要罵就罵幾句,別生氣傷了您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