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來到客棧的第030天
上一秒還在想陸先生，下一秒想著的人就已經到了麵前。
路濯晃了晃尾巴，覺得那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又回來了，帶著一顆心都怦怦跳個不停。
他推開門，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陸先生。”
陸封識輕輕嗯了一聲：“怎麽還不睡？”
“就要睡了。”路濯說，“您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呀，是加班了嗎？”
其實不是。
陸封識晚歸是因為他在妖怪局圖書室的養崽教程區裏看了一整天的書，還做了滿滿十二頁的筆記。
回來察覺幼崽還沒睡，就敲門過來看看。
路濯找了雙拖鞋請陸封識進來，兩個人走進客廳，陸封識環視一圈，感覺路濯家裏和之前看起來沒什麽區別，還是那樣冷冷清清的模樣。
“你的小兔子呢？”陸封識問。
說的是從福利院帶回來的那隻粉紅小兔。
“我把它放在臥室啦。”路濯朝臥室的方向指了一下。
那邊門沒關，陸封識看過去，一眼看到了路濯的床，床單枕套和被罩是一套，米色布料上印著各種毛絨絨的小動物，那隻粉色兔子被放在枕邊，左邊的長耳朵上憋著一隻淡藍色的蝴蝶結。
是陸封識之前送給路濯的那隻。
陸封識心裏在這瞬間也有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一會兒想路濯穿著米色睡衣躺在小動物中間的模樣。
一會兒想幼崽化成原形白絨絨一團窩在上麵的樣子。
無論哪個想象，都讓人心裏軟到不像話，陸封識看著，漸漸出神。
周圍驟然靜了下來，隻能聽到窗外夜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很輕。
直到路濯的聲音響起。
“陸先生，怎麽了？”
“沒事。”陸封識回神，“沒事……對了，這個給你。”
他從口袋拿出一隻絨布做成的小兔子，送到路濯麵前。
這也是隻粉色兔兔，小小的一隻，高度不到十五厘米，做工也不算精致，是陸封識在妖怪局買書時得到的贈品。
陸封識本來沒想要，但看著這隻粉粉的小絨兔，他想到了路濯的粉兔子，又從兔子烏漆漆圓溜溜的眼睛裏，想到了路濯。
於是就把它帶回來了。
“你可以把它放到大兔子懷裏，也可以掛在你的書包上。”陸封識說。
路濯也是這麽想的。
他接過小絨兔，點頭應了一聲，頭上兩隻白絨絨的耳朵隨著晃來晃去。
陸封識的視線在上麵停了幾秒，垂下眼：“耳朵和尾巴不見了……為什麽沒有和我說？”
還是藺辛問他才知道的。
以前幼崽有事的時候，第一時間都是找他，這次第一個想到的人不是他就罷了，居然一整個白天過去了也沒和他說。
這讓陸先生的心情有些低落。
尤其今天在妖怪局圖書室，他還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當幼崽遇到事情卻不再向你訴說時，一定要警惕，這意味著幼崽不再信任你依賴你，對你有了隔閡……許多感情的疏遠甚至破裂，就是‘不說’這兩個字開始的。
文字旁邊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驚。
陸先生眉目微垂，眼睫在眼下映上一層陰影，和著房間昏黃的燈光，在這一瞬間居然給了路濯一種陸先生現在很難過也很失落的感覺。
而這種難過和失落，顯然是因為路濯自己。
路濯頓時慌了：“不是的，陸先生，我沒有。”
他想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路濯原本是想給他說的，卻在消息編輯好之後，把文字都刪掉了。
他覺得客棧不對勁，陸封識作為最先提到修煉的人，自然也在這種感覺的範圍內。
但路濯沒想到這樣會傷陸先生的心。
想到自己來客棧後陸封識對他的照顧，路濯心裏愧疚得不得了。
或許也不僅僅隻是愧疚，還有些別的情緒在心裏，很陌生，路濯不知道那是什麽，隻知道一點，就是他不想讓陸封識難過。
在這種心情的指引下，路濯認真承諾：“我以後不會了。”
陸封識依舊垂著眼：“真的？”
“真的！”
兩個字說的認真又堅定，陸封識聽了，終於抬起眼，容色冷清眉目平靜，哪裏還能看到之前失落和難過的模樣。
路濯：“……”
即便幼崽再傻白甜，此時也隱約意識到了點什麽。
他沒生氣，反而覺得這樣的陸先生有些可愛。
路濯忍不住笑了起來。
陸封識看他：“笑什麽？”
“沒有的，就是開心。”
“有多開心？”
“……”
路濯眉眼彎彎，沒有說話，把手裏小兔子的臉往上一提。
兔兔臉上瞬間出現一個極為燦爛的笑，特別治愈。
陸封識麵上也有了笑意，抬手捏了捏兔子的臉頰，捏完停頓一下，抬頭看向路濯。
後者的視線停在懷裏的小絨兔上，沒看陸封識，等注意到的時候，為時已晚。
溫熱的觸感從前方覆到臉上，在那裏不輕不重捏了一下。
路濯：！！！
他愕然抬頭：“陸——”
後麵的話，在視線觸及陸封識的瞬間戛然而止。
他看到陸封識在笑。
不是從前那種克製的，清清淺淺的笑，他笑得真切，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四周昏黃的光都仿佛被點亮，映得那雙眼睛熠熠生輝。
人也是如此。
身上冰冷的感覺被溫暖的笑意衝淡，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明亮的像是窗外夜空裏最璀璨的那顆星辰。
這個人真是太好看了。
好看得奪目，不留任何地吸引著別人的視線。
路濯無意識地把心裏所想說了出來，聲音輕輕的，也不知道是說給陸封識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陸封識垂眼看他：“你說什麽？”
路濯反應過來，尾巴尖尖一繃。
陸封識微微挑了下眉，沒有追問難為這隻幼崽，隻看著他笑。
路濯看著，半晌，也笑了。
表情傻乎乎的。
心卻被漲得滿滿的。
**
龍都這場雨下得格外長，陰雨天連了快一周才放晴。
許久沒見過這麽明媚溫暖的日光，路濯心情有點好，歡歡喜喜地出了門，還沒到樓下就聽到了一陣人聲，比之前熱鬧了很多。
他下樓，看到客棧幾個人圍在前台有說有笑，氣氛很是融洽。
聽到腳步聲，幾個人回頭，最先出聲的是嘰嘰：“小路來啦！快來看快來看！喳喳回來啦！”
說著，他往旁邊跳開，身後赫然是一隻和他長相差不多的鸚鵡。
喳喳。
之前在視頻裏看到的時候，路濯就覺得他和嘰嘰很像，現在一看果然如此，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複製粘貼版本。
唯一的區別是嘰嘰腦後有一撮不甚明顯的白色絨毛，喳喳沒有，而且它的左眼稍稍有些無神，沒有嘰嘰那麽靈動。
“小路你好呀。”喳喳抖了抖羽毛，揚起翅膀朝路濯飛過來，“早就想見你，今天終於見到啦。”
他和嘰嘰一樣有靈氣，路濯覺得很喜歡，笑著摸了摸它的羽毛表示友好。
同時也有點恍然。
鸚鵡再有靈性能靈到這種程度嗎？
有時候路濯甚至覺得它們的身體裏住著一個人類的靈魂。
是的。
雖然路濯很信任和蕭玉，但這次，他沒被後者說服，越想越覺得就是如此，以至於路濯現在看哪裏都覺得不對勁。
路濯心裏這麽想，手下卻沒停，繼續摸著喳喳的羽毛。
喳喳很喜歡他身上的氣息，愉悅的眯起眼睛，嘰嘰在旁邊看得心裏泛酸，忍不住也湊了過來，翅膀往路濯麵前一揚，求撫摸的意思十分明顯。
路濯自然不會偏心，抬起另一隻手想摸嘰嘰，但手還沒落下去，旁邊喳喳翅膀又伸了過來。
“不要摸它。”喳喳踩一捧一，“它的羽毛沒我的亮，手感也沒我的好，摸我就可以了。”
嘰嘰：？？？
怎麽住了個院，你踩一捧一的功力又增進了幾分？
不要臉。
還是讓嘰嘰大王教你做鸚鵡吧。
兩隻鸚鵡開始對罵，罵了一會兒，感覺兩個人話裏的內容差不多都不占優勢，於是各自加大聲音，試圖從氣勢上壓到對方。
陸吾：“……”
昆侖山大王走過來一手提起一隻，把這兩位祖宗送到了後院。
鸚鵡們被陸吾提著還不肯安分，翅膀撲騰來撲騰去，看著似乎還想打架。
路濯失笑，在後麵看著，等兩隻鸚鵡徹底被關進去後，自己也回了小隔間。
回去剛點進店鋪，便收到了消息提示音。
之前的零食，客人們陸陸續續都收到了，現在給了回饋。
：啊啊啊這是什麽絕世零食！也太nice了叭！幼崽可以啊！
：果脯我可太喜歡了，後悔沒買多一點，五星好評送上，山海客棧衝鴨！
：我覺得肉脯才是最絕的，味道和口感都比天師府好（個人感覺而已，沒有踩一捧一的意思），會無限回購。
：肉脯軟糖果脯棉花糖我都愛吃！想問問後麵會出辣條嗎？期待蹲！
路濯一條一條看過去，很認真的回複了謝謝，客人們的意向也都記錄了下來。
這一忙就是兩個多小時。
等客棧消息列表裏的未讀消息清空，訂單也都處理完，路濯晃晃尾巴，點進了論壇的[三界閑談]頁麵。
這個欄目是路濯之前無意間點進來的，看名字以為是灌水閑聊區，看了內容才發現這是故事區，裏麵有很多好看的靈異誌怪小故事，而路濯最喜歡看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他喜歡溫琅也是因為這個。
微博上有個筆名是[饕餮陛下的春天]的作者，主寫靈異誌怪短篇小說，文風詼諧有趣，人物刻畫生動，路濯當初隻看一篇就沉迷了進去。
而饕餮陛下的春天，就是溫琅的馬甲。
路濯點開帖子，慢慢往下看，偶爾聽到提示音處理一下店鋪消息。
這麽過了四十多分鍾，手邊叮咚一聲，是陸吾的消息。
山大王陸吾：小路在忙嗎？
山大王陸吾：客棧每半年都要拍一張員工合影，上半年的合影本來前幾天就該拍拍，因為喳喳不在，就先延後了，現在它不是回來了嘛，你不忙的話先出來一下，我們拍下照。
山大王陸吾：[激動搓手手].jpg
路濯切到後台看了下，沒有新消息也沒有新訂單，給陸吾回消息後設置了下自動回複，走了出去。
這會兒是中午休息時間，大堂沒有客人，中間兩列桌子被移開，擺了台相機在那裏。
客棧幾個人都在，嘰嘰和喳喳還在吵架，因為持續時間太長，從上午到現在沒停過，聲音都有點啞。
這倆傻鳥。
“三秒。”藺辛開始倒計時，數到一的時候，上一秒還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兩隻鸚鵡瞬間噤聲，很乖巧地看向了前麵的鏡頭。
藺辛給相機設好定時，卻沒有立即過來，而是先把放在邊上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抱了起來。
他走回來，離近了，路濯看到那個東西是一塊木牌，中間被黑布纏著，隻在上下透出了一點點的邊緣。
這讓路濯突然想到了藺辛的微信頭像，上麵的Q版小道長懷裏也抱著這樣的一塊木牌。
“來，小路站中間。”看幼崽傻乎乎的站在那裏不說話，藺辛喚他。
路濯回神，點點頭走過去，那邊相機也開始了最後幾秒的報時聲，幾個人調整好表情和姿勢，看著鏡頭笑眯眯的伸出了剪刀手。
“哢——”
明媚的陽光和笑容燦爛的人，最終被定格在了畫麵裏。
幾個人像是解除了封印，放鬆下來，陸吾到相機那邊看了看，滿意點點頭：“不錯不錯，畫麵很清晰，大家的表情也很好。”
路濯隨著看過去，覺得確實很好，除了他。
雖然在客棧已經待了有一段時間了，但他看起來還是有些緊張拘謹，和溫暖明朗的大家格格不入。
但陸吾和顧九章幫他減了一些違和感，他們站在幼崽兩邊，剪刀手就像給他加了個兔耳朵特效。
“那就這張不重拍了？”
藺辛向他們確認，尤其是陸吾。
畢竟這人唧唧歪歪的很，每次拍照都要好多張才能定。
但這次陸吾出乎意料的爽快。
“就它了就它了，我晚上就去洗出來，然後我們山海客棧的相冊就會再多一個曆程啦。”
陸吾很快樂地說，說完想到幼崽還沒看過相冊，急忙去抱了相冊過來和幼崽分享：“快，小路也來看看。”
路濯也有些好奇，晃著尾巴湊過去看，在看到第一張照片的時候，一怔，身後晃來晃去的尾巴也僵在了那裏。
照片上也是現在客棧的幾個人，但他們的模樣和現在一點都不一樣。
藺辛蒼白陰鬱，懷裏抱著那塊木牌，眼神沉沉的一點波瀾都沒有，陸吾楊戩和顧九章衣物殘破，身上布滿傷疤，嘰嘰羽毛黯淡，翅膀像是受了傷，不自然的垂在那裏，喳喳左邊的眼睛空洞洞的，羽毛凝結著血塊。
沒人在笑。
明明是彩色照片，看起來卻有種黑白的靜默感。
路濯心裏沉沉的，抬頭看陸吾，旁邊藺辛幾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和他一起看著照片。
五人一鳥靜靜看著，半晌，是藺辛先出了聲，有些感歎：“原來我們當年是這樣的啊，看起來也太糟糕了一點，我都忘記了。”
但是沒關係，再糟糕再難，那也是過去的事了。
陸吾抬手，用指尖在照片神情陰鬱的自己身上輕輕撫了一下，笑笑，翻開了下一頁。
第二張照片上，大家的模樣比之前好了很多，藺辛的神情漸漸緩和，陸吾楊戩和顧九章身上的疤痕淡下去很多，眼神也有了暖意，嘰嘰的翅膀裹著紗布，微微抬起，喳喳的眼睛雖然還是空洞洞的，但另一隻原本無神的眼睛裏微微有了亮光。
那是對未來的期盼和希望。
再往後，越來越好。
照片上的人越來越溫暖鮮活，笑容也越來越燦爛，尤其是最後一張。
那是他們在大年初一拍的照片，背景是一望無際的雪，但照片裏完全看不出冷意，藺辛和楊戩在堆雪人，顧九章和陸吾在打雪仗，嘰嘰翅膀高高揚起，和喳喳一起追雪球玩，喳喳空洞的那隻眼睛裝上了義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從過去的陰霾裏走出來後，他們都成為了更好更溫暖的人。
路濯看著，心裏突然被漲得滿滿的，那是種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麽，更無法描述，但路濯很喜歡。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很久，他也沉默了很久，直到藺辛的聲音再次在旁邊響起。
“小路，怎麽了？”
路濯回神朝藺辛看過去，撞進一雙溫暖帶著笑意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其實覺得不該問，但末了，還是沒忍住把心裏想問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們以前……怎麽了？”
“那些事啊……其實我們已經記不清楚了，也沒必要記。”藺辛朝他笑笑，“記那些做什麽呢？我們隻需要記住一點，就是來到這裏後，我們有了家，成為了想成為的自己，而小路你也會這樣。”
藺辛垂下眼睛，看幼崽的眼神特別溫柔。
“你一定會變得更好，也一定會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
“你覺得呢？”
這是他對幼崽的期盼和祝福。
藺辛，或者說客棧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幼崽的過度內向和藏在心裏的自卑，之前偷聽路濯和楊戩交換心事時又知道了他的故事，更是心疼，雖然什麽都沒有說，但是會盡可能地幫著幼崽走出來。
所以這次的合影其實不像陸吾說的那樣，是客棧早就定好的流程，而是他們臨時決定下的事。
這些曆經苦難，從猙獰的過往裏走出來的人，不介意撕開自己的傷疤，讓路濯看到他們從前並不明亮的生活，用自己的經曆告訴他一些事。
你看，一切陰暗都會過去。
所以你不用膽怯，不用自卑，更不用害怕。
你是值得被愛的，也是在被人愛著的人。
你會擁有明亮歡喜的人生，會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
這些是藺辛幾個人想告訴路濯的話，而路濯聽懂了。
他心裏熱熱的，像是被一捧熱水包裹著，溫柔又炙熱，這是路濯得到的感受，也是他的心情。
他的心，甚至靈魂，在這一刻裏都為之滾燙。
而藺辛這句話落下後，所有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溫暖的注視著這隻他們喜愛的幼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
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聽到路濯的聲音在四周寂靜裏響了起來。
——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帶著點幼崽特有的軟綿綿的意味，不仔細聽甚至都聽不到。
但是他很堅定，在應下這一聲後，還朝著麵前的幾個人笑了。
眉眼彎彎，酒窩裏仿佛浸了蜜糖。
很像外麵此時暖融融照進來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