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烏龍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

窗戶玻璃上還掛著殘存的水漬, 像一副抽象畫。風隨雨停, 空氣一時間變得些許粘稠悶熱。

白廷將屋內最後一點損毀的殘渣倒入垃圾桶,這才看著唐水藿道:“我理了下思路, 簡單概括來說,就是你喜歡當年中央星研究院的院長宋秦淮,但是他在二十年前的追繳行動中死了。你鬱鬱寡歡, 認為他是被冤枉的,可在追查過程中, 卻發現一個隱秘邪教和宋秦淮有關聯,對吧?”

唐水藿點頭。

白廷:“所以,一切回到最初的問題, 這些都與我們有何關係?”

唐水藿:“因為教派的人要找你。”

白廷點頭:“我知道。”葉塞的調查已經證實,龐二是受邪教的委托前來綁架他。

唐水藿的鳳眸眯了迷,道:“我是說,我是受這個教派的委托來的。”

唐水藿話音剛落, 樓開墨將白廷拉到自己身後,周身散發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唐水藿輕笑一聲:“稍安勿躁,我可沒說我是來綁架白老板的。剛才我也說,教派有教徒升級體係,想要成為高級信徒,就要完成教派任務。這回有項任務, 要求調查白老板的能力深淺和身邊的安保等級,能夠自然熱絡套近乎不被察覺,這不我我就來了。”

“你那可真自然熱絡, 不被察覺。”樓開墨譏諷道。

唐水藿:“我這人喜歡開門見山嘛,況且你們也知道,我對教派本身沒興趣,對任務更沒興趣。”

白廷牽住樓開墨的手,安撫其坐下,從廚房取了幾個蘋果,坐回座位,一般削一邊道:“拐彎抹角這麽多,你想找我們合作,對吧?”

“白老板果然聰明人。”

“可是我能幫什麽呢?我又怎麽能證明,你不是在玩匪裝民這一套呢?”

唐水藿沉默。

樓開墨盯著他:“你們邪教到底為何要抓白廷?他的成長過程很單純,並沒有值得大費周章調查的地方?”

“人口普查。”唐水藿道。

“嗯?”

“我懷疑,上一次的人口普查,就是為白老板量身打造的。更準確的說,他們通過人口普查,發現了白老板的異常。而白老板身上,應該有他們需要的東西。”

白廷削蘋果的手頓住,原本連續的長條果皮猛然中斷。

他身上有多少秘密,他自己最清楚。

白廷以自己看過為數不多的科幻片猜想,莫非對方是什麽時空管理局?發現了他的異樣?懷疑他是穿越人士?還自帶係統?

事實證明,白廷想偏了。

唐水藿繼續道:“我會懷疑白老板和二十年前實驗室的案件有關,還是因為之前綁架樓總的任務。”

一年多前樓開墨被綁架的事件,在多次追查下毫無進展。好在樓開墨通過難老泉喚醒兒時記憶的同時,也想起一年多前被追蹤的經曆。

綁架他的不明人士搭乘澄景機甲,而澄景機甲,是二十年前圍剿中央星實驗室定製的機甲,按理說應該被銷毀。可調查卻無法深入下去,所有相關人員皆已無跡可尋。

唐水藿看著樓開墨,說道:“我加入這個教派,就是為了追查老宋的下落,所以我對教派論壇內相關帖子和任務格外關注,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教派發布的所有任務,我都有登記,直到去年年初,我看到了樓總的名字。”

樓開墨麵無表情,未曾想自己被綁架的事情,也和隱秘邪教扯上關聯。

唐水藿繼續道:“我曾經好幾次聽老宋提起過你,他說你是上天的寵兒,又被上天嫉妒。所以看到你的名字後,我格外關注。而後我忽然想起,老宋曾有過一本便簽本,裏麵隨意記錄一些零散的字符,是他的備忘錄。看到你的名字後,我翻出那本備忘錄,而後我發現,邪教之前發布的不少綁架任務名單,都在老宋的備忘錄裏。”

“什麽意思。”白廷將蘋果對半切,遞給樓開墨和唐水藿一人一半。

唐水藿不客氣接過,而後道:“會出現在老宋備忘錄裏的名字,應該都是他的實驗對象。這個邪教要尋找的,是當年老宋的實驗對象。”

一切似乎串了起來,又似乎依然七零八落。

唐水藿繼續道:“我認為,他們應該是要找某一個實驗對象,這對他們很重要,所以他們才願意大費周章,冒如此大險去綁架樓總。”

“可這一切,和白廷什麽關係呢?”樓開墨道。

白廷點頭,他雖繼承原主的記憶不多,但很確定,原主的記憶裏並沒有實驗室相關的片段。

唐水藿兩下將蘋果啃完,道:“其實邪教對於樓總的綁架任務,從樓總回歸大眾視野後從未停歇,隻是因為樓總的安保措施做得太好,任務未能成功。可自從白廷的綁架任務出現後,樓總的任務就消失了。”

白廷納悶:“這兩者還能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唐水藿點頭:“這一切的轉折點,就發生在人口普查之後。”

白廷已從樓開墨那聽聞,所謂的人口普查,並不是真正統計人口數據,而是聯邦高層要統計被新病毒感染的人數,以及病毒的擴散情況。

樓開墨:“我有聽聞,你們邪教已經研製出CGTLP病毒的疫苗和特效藥。可從科學常理推測,研製特效藥的時間線,必然早於在第七星域首次發現該病毒的時間點。由此可證,有很大概率,邪教就是CGTLP病毒的發現或製作者,以及傳播者。”

唐水藿:“沒錯,那樓總是否想過,病毒是教派發明散播的,人口普查是聯邦政府的應對措施,那存不存在一種可能,人口普查才是教派的真正目的。”

唐水藿一語驚醒夢中人。按照這邏輯,也就可以解釋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

唐水藿繼續推測道:“這個教派在尋找二十年前中央星研究院某個實驗對象,但當年接受實驗的人數眾多,且名單未必齊全,教派隻能一一綁架核實,名單中也包括樓總。在這之後,有很大可能,教派發現了能夠檢測出其尋找目標的方法,但該方法需要提供血液樣本,因而教派自導自演了這出病毒大戲,誘使聯邦進行人口普查,從而得到所有人的血液數據等。”

樓開墨順著其思路:“而通過檢測,他們發現想要尋找的目標是白廷,從而放棄對其他人的綁架?”

唐水藿:“對,這回的病毒檢測在第七星域研究院進行,我猜測研究院中,應該有教派的人。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還是白老板,你真的記不得小時候是否有在中央星實驗室的記憶嗎?”

白廷搖頭。

夜已深,華夏星進入了節電模式,所有街道的光源暗了四分之三,隻將黯淡的光留給喜歡夜生活的夜貓子。

唐水藿看著白廷並不像撒謊的神情,輕歎一聲。

“好吧白老板,如果你想起什麽線索,請務必告訴我。教派這邊如果有新線索,我也會告訴兩位。我們出發點或許不同,但還是能合作的。”

白廷將人送出別墅,看著唐水藿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黯淡的路燈將影子拉出一片蕭瑟。

回到別墅時,樓開墨衝泡好燕麥牛奶,遞給白廷。

“你晚飯沒吃幾口,別傷到胃。”

“嗯。”

或許因為今晚說了太多話,也或許因為吸收太多信息,兩人不再說話,依偎著躺在沙發上,聽著夜間新聞。

睡意漸漸襲來,新聞主播的聲音變得稀碎,在腦海裏化成一團麵糊。

猛地,白廷想起了什麽,坐直身體。

“怎麽了?”樓開墨伸手,擦去白廷額頭冒出的冷汗。

“我知道了。”白廷肯定道。“他們要找的不是我,是灰布隆冬!”

“嗯?”

白廷想起來了,記憶中微不足道的片段。

聯邦的統計員上門調查和抽血時,因為登記在華夏星名下的常住人口隻有他和灰布隆冬,因而統計員也隻統計了兩人。

而在抽血結束後,小青忽然出現,將兩人盛血的試管打翻在地。最終小青用法術將血液回流到試管,才讓事情得以平息。

“人口統計時,我和灰布隆冬的血液試管,很有可能對調了。而灰布隆冬和我提過,他兒時有呆在實驗室的經曆。”

“所以是烏龍?”樓開墨鬆口氣。

“或許應該將灰布隆冬保護起來?”白廷建議。

樓開墨讚同:“的確,如果真如唐水藿所說,灰布隆冬身上,應該有邪教在查找的東西。”

與此同時,中央星。

這些時日忙得腳不著地的葉塞,終於有空坐下來,品一杯從華夏星山西地圖帶回來的油茶。

他點開和樓景明的通訊,迫不及待和對方分享自己這些日子的成果。

“聯邦目前已經成立關於CGTLP病毒和神秘邪教相關的調查組,在政府高度重視的情況下,對方能夠活動的空間已經很小……”葉塞誌得意滿滔滔不絕。

樓景明卻未能感同身受,看著窗外的訓練基地。

正是夜深人靜時,基地沒有官兵,隻剩一排排的燈火矗立,像是整裝待發的百萬雄兵,隻等元帥一聲令下。

這些時日,樓景明的不安之感愈演愈烈,若說前些日子還是陣陣潮浪,這些時日就已化成驚濤駭浪。

聯邦要變天了。他清楚地知道。

葉塞見樓景明對他話置若罔聞,喊了幾聲:“樓元帥?樓元帥……”

“嗯,我在聽。”

“總之現在政府高度重視,你可以放心了。”

樓景明輕歎一聲:“老葉啊,你們聯邦警署抓重犯,是不是基本不會公布犯罪細節。”

葉塞對莫名展開的話題愣了一下,片刻後點頭:“對,重犯的作案情況隻會簡單公布。一來有的過於凶殘,影響社會安定;二來也擔心具體報道刺激到本就有強烈犯罪欲望的隱藏人士,他們會模仿學習,甚至對犯罪者產生崇拜。你問這作甚?”

樓景明:“我這些日子思考很久,你之後為何能登錄邪教的外域網。是巧合?還是對方故意為之?如果是故意為之,目的是什麽?”

樓景明揉著額頭:“後來我想明白了,神秘邪教是故意露出破綻的,就是為了讓你將其存在的事實上報給聯邦政府。”

“怎麽可能?”葉塞不可思議,“他這麽做有何收益?”

樓景明:“我想有兩點。第一點,正如你發現的,這邪教中有不少軍政界高層,對方讓教派公諸於眾,像在敲打這些信徒,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葉塞不解:“怎麽可能?能在軍政界混的都是老油條,這時候就算不落井下石,也該趕緊撇清關係。”

樓景明搖頭:“邪教之所以叫邪教,是因為其喜歡構建簡單粗暴的二元對立關係,會在群體內洗腦,建立歸屬感。所有外界對教徒的勸解,都會被其洗腦成“你們對我們存在誤解”,或者“你們企圖瓦解我們。”

葉塞沉默,原本的興致昂揚伴隨著樓景明的話語,瞬間煙消雲散。

樓景明繼續道:“這是其一,我更擔心的是其二。正如聯邦警署擔心公布犯罪手法會引來模仿犯罪或者犯罪崇拜,其實邪教也一樣。雖說是秘密調查,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邪教存在的事情勢必很快被所有有權有勢的軍政界人物和大家族知曉。比起抵觸和討伐,有不少人最先會產生的情緒是好奇。一旦好奇,他們就會了解。而該邪教確實有足夠**人的籌碼,比如比聯邦領先的病毒特效藥,比如前所未見的異能藥。隻要籌碼夠誘人,你難保沒有好奇人士入坑,甚至圍剿人士被策反。”

樓景明每說一句,葉塞的心就下沉一分。到了最後,他感覺自己被丟入密封的奶鍋中,身下烈火炙烤,自己化成了粘稠的肉泥。

邪教讓自己進入了整個軍政科研界高層的視野,可聯邦為了社會安定,不能明說邪教的存在,因而對眾人的警示和敲打有限。新了解邪教的人士沒經曆足夠的邪教科普和警示,再加上對方的**,很容易誤入歧途。

葉塞一陣悲涼,原來並不是自己勤勤懇懇,用聰明才智發現對方漏洞。而是對方故意拋鉤,步步為營。

“如果……那要……怎麽辦?”葉塞斷不成句。

樓景明:“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華夏星。

灰布隆咚糾結地看著白廷發來的信息。

【白廷:小灰,馬上來西湖別墅找我,事關重大。】

灰布隆咚看著窗外深沉靜謐的夜空。

剛下過雨,沒有星光,有一點涼風,適宜早睡早起的天氣。

時鍾剛剛跨過十一點,對於從不進行夜生活的灰布隆咚來說,早已洗漱完畢,準備入睡。

灰布隆咚低頭,逐字再看信息。

老板從不在這個時候找人的。

以老板火燒眉毛了都還要判斷一下火源起點的淡定性格,實在想不出什麽大事需要夜半三更來探討。

灰布隆咚的思緒越飄越遠,最後想到一種可能。

職場終極難題!

讓許多職場菜鳥望而卻步!

對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巨大考驗!

那就是——

職場潛規則!

灰布隆咚的腦中出現一架天平,一邊是他的理性和正義,另外一邊——

白老板對我不薄,當初救我一條狗命,哦不,人命,給了我生的希望和勇氣。平日也對我照顧有加。

華夏星待遇超級好,山美水美人美,薪酬豐厚,全聯邦恐怕都找不到如此舒坦的工作環境。

白老板長得也好,說潛規則也不知誰吃虧。

這麽一想,天平漸漸傾斜,理性化成泡沫。

手中的認證器又響了兩聲。

【白廷:出來了嗎?拜托!很急!我需要你。】

灰布隆咚的臉頓時一片灼熱。

白廷這些詞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如此良宵,很急!需要你!這還能是什麽!這就是**裸的暗示啊!

今日之前,灰布隆咚從未對白廷有過非分之想,一來覺得對方身上有種謫仙氣質,不容玷汙;二來平日白老板的緋聞就未斷過,一個節目都能組出五六七八對CP。

灰布隆咚帶著複雜又隱隱期盼的心情搭乘飛行器前往。

夜風習習,灰布隆咚終於清醒了一些。

等下,白老板是有男朋友的人,且樓總現在還在華夏星。

莫非,白老板欲求不滿?被下了**?

灰布隆咚的十萬八千個念頭,在看到為他開門的樓開墨時,更為混沌。

等下?

什麽情況 ?

灰布隆咚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白廷,忍不住脫口而出:“老板,我不進行多人運動的!”

白廷:???

半個小時後,灰布隆咚終於明白,一切都是自己腦補。

不過有比烏龍更令人震驚的存在:“等下?白老板,你的意思是說 ,有個非常厲害的組織為了找我,還專門發明了病毒,甚至這一次聯邦人口普查也是因為我?”

雖然灰布隆咚的關注點清奇,白廷還是耐心道:“對。”

灰布隆咚不悲反喜。

他默默無聞、慘慘淡淡的人生,若不是白廷出手相救,大概已經化為一縷孤魂野鬼了。

他雖一世落魄,卻也有過建功立業,成為英豪的幻想。

此刻,忽然有人告訴他,你超級重要,身係聯邦安危。這種突如其來的英雄劇情,哪個男人沒有幻想過!

白廷看著灰布隆咚整個人變得光彩熠熠,英氣蓬勃,一時無言。

不是大哥,你都要麵臨被綁架、被解剖、被實驗的危機了,怎麽還這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