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母子

徐鬆當然不信。

人的一生中確實充滿了巧合,但如果陶知行的意外去世也可以這麽輕飄飄地用一句“巧合”來解釋,就是**裸地在嘲諷他們的智商了。

靜浦市警察局給出的這個結論,簡直就是在把人當傻子耍。拿去應付那些記者還行,但放在陶風澈這,絕對說不過去。

“至少從表麵上看,確實是這樣。”徐鬆解釋道,“我派人調查過了,這個姓羅的司機是個beta,開了十幾年的貨車了,偶爾喜歡喝點小酒,但從沒耽誤過工作。他的同事猜測說這次是因為有煩心事,所以一時不慎喝多了些,然後開錯了地方;至於超載,他的同事說,在他們這個行業,超載其實是常態。”

“哦?”陶風澈有些訝異,示意徐鬆繼續。

“對於貨車司機來說,不超載就意味著或許會虧本。他們收到的運費是根據貨物的重量來計算的,運的越多,賺的也越多;而像他們這種簽了運輸公司,由公司統一派單的司機,公司是需要抽取提成的,從這個角度來說,是老板在迫使他們超載。畢竟老板手底下的貨車很多,超載被查出來的概率極小,而跟超載所能得到的利潤相比,罰款不值一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正該怪的人是他們公司的老板?”陶風澈歪了歪頭,“徐伯,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他這句話中飽含危險,即使是徐鬆都不敢小覷,趕忙低下了頭:“少爺,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的同事還說,他作為一個beta,娶的也是個beta老婆,卻不知怎麽生出來個omega兒子。可惜的是,這個來之不易的omega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羅師傅的父母似乎一直希望他們倆夫妻再生一個,但他們不樂意,也就因此跟父母那邊斷了聯係。兒子一直在醫院裏住院,花費高昂又離不了人,他妻子全職照顧他兒子,所以他一直是最配合公司超載的那一個。醫院裏的醫生護士都覺得他們家可憐,還組織過幾次職工捐款,但籌到的錢都不多。”

徐鬆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重點:“前段時間,醫生通知他的妻子準備動手術之後,後者突然消失了。”

這句信息量極大的話引起了陶風澈的注意,他端詳著自己的手指,開口發問:“怎麽,她這是不打算要兒子了?”

“不,她隻消失了三天,在醫院準備聯係羅師傅的時候,她卻又突然回來了,並且迅速交上了手續費,以及之前所拖欠的醫藥費。”

“她哪來的錢?”陶風澈眯起了眼,若有所思,“人呢?”

他的後半句話沒有主語,但二人均是心知肚明。

正如陶風澈預料到徐鬆肯定將人控製住了一樣,徐鬆也早就料到陶風澈會有這麽一問。

他笑了一下:“人在隔壁的地下室裏,已經審完了。”

徐鬆正想繼續往下說,陶風澈卻突然用右手食指的指關節叩了叩桌麵,示意他暫時停止:“怎麽過來的?”

“下麵的人做的,打了麻醉針,也蒙了眼,神不知鬼不覺。”徐鬆又笑了,隻不過這次的笑容中明顯多了幾分欣慰,“少爺果然是長大了。”

先是失去父親,後又失去家產,可少年並沒有像旁人所想的那樣一蹶不振,正相反,他逼迫著自己飛速地成長起來,像是一棵失去了庇護的樹苗,在狂風暴雨的錘煉下紮緊了根,牟著一股勁向上攀去。

“不長大不行啊。”陶風澈一哂,神情有些自嘲,“接著往下說吧。”

“他妻子睜開眼之後的第一反應很有意思——‘你們怎麽又來了!不是說好隻要我按照你們說的做,給我老公打完電話就沒事了嗎?!’”

“又?”陶風澈皺了下眉。

“是。根據她的說法,她之前從醫院裏出來,準備回在旁邊租的房子給兒子做飯的時候,被人打暈帶走了。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在一個倉庫裏,手腕都被鐵鏈捆住,整個人吊在半空,努力踮著腳尖才能碰到地麵。她想大聲呼救,但嘴巴也被堵嚴實了。”

“綁架她的人餓了她兩天才出現,說隻要她給她老公打個電話,說清楚她現在周圍的情況,就把她放了。”

陶風澈問:“她說了?”

“說了,並且一說完就被放了下來,雖然還是關著,但對方給了她一碗稀粥。第二天一早,對方就把她給放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發現羅師傅居然也在家裏,她想去報警,羅師傅一直不讓,然後陪著她去交了醫藥費,她問他哪來的錢,羅師傅也不說。”

“再後來,她就在新聞裏看到,她老公死了。”

“她還說了什麽?”

“她說……她老公雖然愛喝酒,但絕對不是嗜酒的人,她不知道老公為什麽忽然死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為什麽會被綁來這裏,但她知道我們是她絕對惹不起的人,求求我們放過她們孤兒寡母,她絕對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的。”

“怎麽連著小孩都一起綁過來了?”陶風澈有些不解,“做得太明顯了吧。”

“兩個人都在手上安心點。少爺不用擔心,陶家在她兒子的醫院成立過一個基金會,每年都會定點幫扶一些患病兒童。醫生隻知道是基金會那邊把孩子帶出去做全身檢查,其餘一概不知。”

“這麽巧……”陶風澈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然後他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去看看他們。”

陶家有一個專門為了審訊而設置的地下室,陶風澈幼年曾經見過父親在裏麵處置叛徒,但近些年已經許久沒有啟用過了。

隻要將主宅客廳書架上的某本書取出便會觸動機關,然後自動打開一扇暗門,裏麵是一條長而幽深的隧道,通往隔壁小樓的地下室,隱秘性極佳。

隧道裏的白熾燈泛著冷白的光,陶風澈雪白的家居鞋和純黑的石板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個隧道裏都回**著他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徐鬆跟在他身後,看著少爺麵無表情地往下走,一時間竟然覺得他已經成長到了即使是自己也猜不透他心理活動的地步。

陶家的地下室當年建造時是按照軍工建築的標準來做的,比起“室”來說,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私人牢房,乍一看上去跟一個地下堡壘差不多,堅不可摧,隔音極好。也就意味著隻要被抓進來了,那就是插翅難逃。

地下室分成十間,全盛時期幾乎可以做到滿員,但經過陶知行的手後,陶家暗地裏的生意收攏很多,大半已經成功洗白,是以如今門可羅雀,十扇厚重的鐵門後,隻有一間還關著門。

陶風澈站在門口,透過鐵門上狹窄的單向玻璃朝內看去。

審訊室不過十平米見方,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血液早已滲入了地麵,幹掉之後變成了深褐色,一眼望過去很是瘮人。

女性beta一看就是常年被生活苛待的樣子,頭發淩亂,身材瘦小,就連膚色都是蠟黃色的,渾身上下的衣服洗到發白,相比之下,目測不到十歲的omega雖然也是瘦,但比她略胖一些,身上的衣服即使光看料子,也比她穿著的好上一個檔次。

此時,這位beta母親正將兒子抱在懷裏,左手不斷撫摸著他的頭發,右手輕拍他的背,嘴唇還在不斷翕動,頻率很固定。

陶風澈學過唇語,眯著眼睛努力辨認了一下,發現她是在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寶寶別怕,媽媽在呢,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

簡直慈愛到了刺眼的程度。

憑什麽?

憑什麽你丈夫涉嫌謀殺我父親,你還能以這樣的姿態維護你的兒子?活像是你自己才是全天底下最無辜的受害者似的。

多可笑又多可悲啊,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這個執迷不悟的蠢女人竟然還不知道自己丈夫犯了什麽事,更不知道自己惹到了誰。

陶風澈有一雙繼承自母親的,非常漂亮的眼睛。整體長而略圓,尾端微微下垂,雙眼皮褶皺很深,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同樣擁有下垂眼的溫和犬類。

但此時這雙眼微微眯起,眼中全是冷酷肅殺,半點都看不出往日裏平易近人的樣子。

到底是陶家曾經培養出來的準·繼承人,和隨月生比起來,陶風澈才是真正的黑道太子爺。

冷血、狠毒、機會主義者,絕對是寫在血脈中代代相傳的東西。

徐鬆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對於他們來說,讓一個人完全在世界上消失從來都不是件難事。他這麽大年紀了,毀屍滅跡這種事甚至都不用他親自出手,即使警察那邊這次真的要查,下麵也多得是能頂罪的人。

老管家此時心中的複雜情緒,更多的是眼睜睜看著從小長大的少年飛速脫離少年期的一股悵然若失。

陶風澈沉默了很久很久。

徐鬆甚至都要開始懷疑時間靜止時,陶風澈終於開了口:“放了吧。”

“放了?”徐鬆下意識地反問,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錯。

“是沒聽懂我的話嗎?”陶風澈將保險栓扣回原位,然後將手槍插在後腰上,表情看著有些氣餒,又像是有些懊惱,“徐伯,我說,把人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