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徐渭
隻有副行雲一個人察覺到了聞逝川的異樣,訪談進行得很順利。遞給付行雲的問題大多是和他的轉型相關的,沒有人不識趣地提起他之前的所謂“黑料”和“醜聞”。
聞逝川的回答也遊刃有餘,他的回答直接、不繞圈,言之有物,輕而易舉地就能俘獲訪談者的好感。餘向晚說自己的編劇工作是以筆為刀,暗含一種銳氣與犀利。而聞逝川說自己這次的導演工作僅僅是“看待人生的其中一種表達角度而已”,圓融通透。
付行雲又不合時宜地感到一點難言的窘迫,他好像很難能追上他們的這種高度。
但他沒有多花心思讓自己沉浸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裏,他越發覺得聞逝川不對勁。聞逝川表麵看上去表達得遊刃有餘,但付行雲餘光見到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正攥緊拳頭,好像在控製自己流露出多餘的情緒。
在提問和回答的間隙,付行雲遞過去疑問的目光,而聞逝川隻是匆匆躲閃。
訪談結束之後是小型的雞尾酒會,聞逝川馬上被章庭纏住了,問了他許多問題。付行雲從桌上拿了一小杯香檳,一轉頭就看見了孟清在不遠處的角落,他正要過去,突然被人叫住了。
“你好。”
付行雲轉過去,發現麵前是個四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高大威嚴,戴著茶色鏡片的墨鏡。付行雲一時眼熟,卻想不出是誰,隻能禮貌又不失尷尬地一笑,放下高腳杯,伸出手去,說道:“您好。”
那男人取下墨鏡,放進灰色針織衫的口袋裏。他頭發已經半白卻不見老態,嚴厲而驕矜,一對不怒自威的劍眉總讓付行雲眼熟。
他說:“你好,我是徐渭。”
付行雲一愣,交握的手都忘記收回,直到徐渭抽手,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回手。他激動得幾乎都要叫起來,麵前的人是徐渭!
圈內圈外,就沒有人不認識徐渭的。他是票房和口碑雙豐收的招牌,僅憑他“徐渭”兩個字就能帶起名不見經傳的演員。他是眾多有名導演當中,把口碑和票房平衡得最好的導演,他電影的參演門檻並不高,影帝影後他也用,流量偶像他也用,隻要他看得上。
現在徐渭主動和自己攀談,付行雲簡直興奮得不能自已。
徐渭從桌上拿起一杯香檳,喝了一口,斟酌著說道:“剛才的電影很認真地看了,我很欣賞你在裏麵的表現。”
付行雲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徐渭這句誇獎意味著什麽,隻要是長了腦子的人都清楚。他勉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讓自己不至於過分失態,他拿起剛才沒喝的那杯酒,喝了一口,冰涼的酒液順著喉管流下去,讓他冷靜了一點。
他說:“謝謝,托賴導演和編劇而已。您的作品我幾乎都看過,很喜歡。”
徐渭朝他笑了笑,付行雲留意到他雖然一把年紀了,但卻還是不失魅力。不難從他的五官看出,他年輕時候一定很英俊,即使現在上了年紀也有種光華內斂的感覺。徐渭張嘴正要說話,卻被打斷了。
“你怎麽在這兒?”
來的人是聞逝川,不知道為什麽,話語裏火藥味極濃。付行雲一臉莫名,正要張嘴回答,卻突然意識到聞逝川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站在他對麵的徐渭說的。
徐渭看了看並肩站在付行雲旁邊的聞逝川,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平和地說道:“來看電影的。”
聞逝川說:“我沒邀請你。”
付行雲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們兩人,不知道聞逝川怎麽就和麵前這位德高望重的名導吵了起來。附近已經有人好奇地看過來了,看來也有不少人認出了徐渭,躍躍欲試著想要過來攀談。
聞逝川說道:“找個地方聊聊。”
徐渭不置可否,放下空酒杯,邁步先朝門走去,走之前還朝茫然的付行雲笑了笑,說道:“下次有機會再聊。”
付行雲先是下意識地點頭,又意識到這樣對待前輩有點兒不禮貌,想要開口,聞逝川卻邁步橫在了他們倆中間,朝付行雲低聲說道:“你待在這兒。”
是不容反駁的命令語氣。
等到他們兩人先後離開,付行雲才從茫然中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因為聞逝川的態度感到生氣。但是他又走不開,聞逝川和他還有餘向晚是酒會上的主角,聞逝川走了,餘向晚也不在,按她的性子,估計是溜到哪個角落去摸魚了。
付行雲不得不撐起場子來,和媒體攀談,和那些不認識的文藝片導演聊些雲裏霧裏的話題。剛才糾纏過聞逝川的章庭也湊了過來,她來了付行雲並不出奇,讓付行雲出奇的是她的厚臉皮。仿佛之前的一切齟齬都不存在,章庭自來熟地和付行雲拉起家常來。
付行雲耐著性子應付她,用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來招架她的訪談邀請。
“鑒於之前的一些傳聞,現在網絡上很多人在談論你和聞導的關係。”章庭臉上帶著禮貌的笑,眼睛裏的光卻很犀利,緊緊盯著付行雲的表情,像四處尋找腐屍的禿鷲。
她接著說道:“但是同時又成功帶起了一部分的cp粉,也就是一些覺得你們倆有曖昧關係的粉絲,你覺得這對你”
不等她說完,注意力完全不集中的付行雲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那你覺得呢?”
章庭成功被他問得噎了一下,付行雲不等她回神,連忙閃開,逮住了從後門溜進來餘向晚。餘向晚摸魚被抓,嚇了一大跳。
付行雲連忙小聲問她:“徐渭怎麽會來?”
“我也不知道啊,嚇死我了,”餘向晚瞪圓了眼睛說,“我還以為他這種大導出門起碼都有八個助理十個保鏢這樣。剛才我還和他聊天了,他說看了我之前的電影,問我有沒有意向和他合作,還遞了名片。”
付行雲忙說:“他剛才也誇我了來著,怎麽回事。”
餘向晚愣愣地說道:“天上掉餡餅了”
但付行雲問起聞逝川和徐渭的關係,餘向晚完全一無所知,她小聲說道:“他們倆認識?那咱們之前拍電影怎麽還拍得這麽慘!我的盒飯隔有葷,餓死我了徐導隨便開個口,投資都能到位”
兩個人在角落裏絮絮叨叨了一會兒,付行雲老是覺得心裏不踏實,他往門外看了看,發現聞逝川和徐渭還沒從休息室裏出來,又想起剛才聞逝川奇怪的態度,越想越不對勁。他把餘向晚推出去應付那些媒體,自己往走廊那頭的休息室走過去。
正在付行雲糾結要不要敲門的時候,門開了,出來和他打了個照麵的是徐渭。
徐渭見到他,和他打了個招呼,從自己的兜裏摸了名片遞給付行雲,說道:“有機會聯係的話好好聊一聊。”
付行雲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
“他不和你聊。”
聞逝川的聲音越過徐渭,從房間裏麵傳出來,聲音又冷又硬,和冰塊兒似的。付行雲手一頓,徐渭好像沒聽到似的,朝付行雲點點頭,把墨鏡重新戴上,轉出走廊,走遠了。
付行雲走進休息室裏,反手關上門,問道:“怎麽回事?”
和徐渭的淡然截然不同,聞逝川完全像隻被侵占地盤的雄獅,惱怒焦躁地在小小的休息室裏來回踱步。付行雲就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小聲地試探道:“到底怎麽了?”
聞逝川大步走過來,一把搶過付行雲手裏的名片,仿佛那是淬了劇毒的危險物品,撕成兩半還不行,他將碎片揉成一團,準確地扔進垃圾桶裏。付行雲被他驚呆了,連忙去抓他的手,著急地說道:“你幹什麽呀!幹嘛把人家徐導的名片給撕了——” 話音未落,聞逝川就冷冷地截斷了他的話:“那是我爸。”
付行雲愣住了。
當初,他和聞逝川在一起不久之後,他就聽到了聞逝川和他父親在電話裏吵架,知道了聞逝川的父親是個有名的導演。而且從聞逝川的學識修養,談吐見解,不難看出他從小家境優渥,教育良好。
但聞逝川從來不愛談他的父親,電話吵架時勢同水火,不像父子更像仇人,所以付行雲也不會去問。他患得患失時,無數次自虐般地想過,無論聞逝川回家去過什麽日子,都不會比他們當初住沒有暖氣的地下室更苦了。
但付行雲沒想到,聞逝川的父親居然是徐渭,大名鼎鼎的徐渭,跺跺腳圈內都能震三震的徐渭,而徐渭還向他拋出了橄欖枝。聞逝川觸手可及的路,居然是這樣一步登天的捷徑,簡直讓付行雲無法想象。
“你”付行雲張口結舌。
聞逝川麵無表情地說道:“我跟我媽姓。”
付行雲下意識地接到:“那你”
聞逝川再次打斷了他:“我媽死了,被他氣死的。”
作者有話說: